星辰第二部风咆雪啸

第四章 疑阵重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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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尔罗尼亚的酒杯容量是全大陆最夸张的，它的外形就像一个小啤酒桶，是用粗铁丝箍住厚木片做成的，人们形容它“可以让一只猫站在里面洗澡”，即使是嗜酒如命的矮人也不能对此吹毛求疵。这样两杯西尔酒下肚，邦难免感觉有些头重脚轻，重心不稳。欧比老板看在眼里，心里直喊糟糕：见鬼，今天的酒忘记兑水了！

    露莉瞧见哥哥的眼珠渐渐充血泛红，心里也升起不好的预感，她了解自己的哥哥。邦虽然看上去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是他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做事不计后果，那就是在勃然大怒或者酩酊大醉的时候。

    “嘿，精灵，你刚才说什么？”邦感觉血管内的酒精正在向头部涌去，视线仿佛蒙了一层红布，他对此很不满意。怎么搞的？我平时的酒量不止如此的。

    “你说我们野蛮？哈哈哈哈，有意思，我们确实挺野蛮。”邦招呼壮汉服务生又拿上来两杯西尔酒，他不知道这两杯已经是兑了水的了，“不过你应该入乡随俗，迪尔，和我们一起野蛮一下。在我们维尔罗尼亚有一个规矩，那就是无论在战场上还是在酒桌上都不能当逃兵，要不然别人就会叫他懦夫。怎么样，你要当懦夫吗？或者是过来把这杯酒喝光呢？”

    邦本以为迪尔是不敢应战的，因为精灵不像人类那样容易意气用事，迪尔所能采取的最激烈行动大不过是摔门走人，可是这回邦却猜错了，迪尔走向门外的脚步停了一停，他转回身，径直走到邦的面前。

    “你想看我的笑话吧，人类？”迪尔的愤怒没有表现在脸上，但是在他的两只碧绿色的眼眸内部却掀起了巨大的风浪，迪尔用纤细的五指握住木制酒杯的把手，对邦说道，“北地人，你会因为小看精灵而付出代价的，一杯难以下咽的烈酒和尊严相比算不得什么，把你的杯子举起来，让我们看看究竟谁是懦夫！”

    邦吃了一惊，随后忽然笑了，他心中怀着几许敬意从座位上站起来，单手拿起盛满烈酒的巨型木杯，迪尔顿时感到面红耳赤，同样的杯子自己却需要两只手才举得动。邦没有笑话精灵，他知道力量并非精灵的强项，敏捷和魔法才是他们致命的武器。

    “嘿，我先干为敬，”邦仰起脖子将一整杯西尔酒统统倒进嗓子眼里，在醇酒入口之前他着实有些担心，生怕自己因为这杯酒而醉倒，那可真丢面子——喝下前两杯酒就已经让他有点神志不清了。虽然邦的迟疑只有一秒，但是也没逃过露莉的眼睛，露莉心想：活该！谁让你欺负精灵来着！

    完全出乎邦的意料的是，他喝下这杯酒之后不但没有醉倒，反而觉得比之前还要清醒许多，仿佛自己喝下的是一帖醒酒剂似的。邦咂咂嘴巴，嘴唇边沾上的酒滴一点酒味也没有。真奇怪，是我的味觉变迟钝了吗？

    站在柜台后面，假装擦盘子的欧比老板心里有数，为了弥补刚才忘记兑水的损失，他在这两杯新端上来的酒里面掺了一半以上的水，对邦来说这样的西尔酒跟清水差不多，连喝十大杯也不会有事，要是在平时邦早就掀翻桌子和店家打起来了，但是今天情况不同，一来邦喝多了酒味觉迟钝，二来他巴不得酒里没味道呢，要是因此被精灵占了上风他非提出和对方决斗不可。

    邦喝完了自己杯中的西尔酒之后不怀好意地瞄着精灵，迪尔只被对方的眼神注视了一秒就无法忍受了，于是他也学着邦的样子仰起头，把西尔酒倒进口中，迪尔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用这么粗俗的姿势喝过酒呢，精灵们讲究的是仪态高雅，浅尝辄止，连举杯的手势也有定则，但是今天迪尔为了精灵的尊严只好把精灵的礼仪都给抛掉了。

    西尔酒是一种浑浊的烈酒，它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辛辣和对喉咙的强烈刺激感，如果在全大陆的范围内组织一次调查，用来查证到底是哪一种酒醉死的人多，相信西尔酒可以傲视群雄登上杀手榜的头名。

    迪尔刚尝到第一口西尔酒就几乎被呛出了眼泪——太可怕了！有一瞬间迪尔认为自己喝下的东西是剧毒的颠茄汁，所幸维尔罗尼亚的酒杯大得离谱，替他遮住了脸上的表情，那种马上就要决堤的痛苦表情绝对能够让邦笑掉大牙。有酒杯在挡着，迪尔看不见邦和露莉的神态，只听见露莉低声赞许道“好样的，加油！”而邦在一旁挖苦妹妹里外不分。迪尔忍受着酷刑般的痛苦喝干了西尔酒，立刻感到浑身无力，不由自主地把空酒杯砸在桌上，在桌子表面磕出了一个浅浅的杯底印，他身子晃了两晃，好不容易才找回平衡。这还算迪尔吉星高照，如果老板没有在酒中掺这么多水，他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未可知。

    “我——喝完了！”迪尔高声宣布，同时极力消除胃部痉挛对自己的声音造成的不利影响，他计划立刻转身出门，但是在转身的时候却转了270度，比预想中的180度多了90度，这个失误让他再次回到和邦面对面的状态。

    “嘿，小心。”邦伸手扶住精灵，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被迪尔误认为心存嘲讽，他恨恨地望了邦一眼，像躲避垃圾场一样向旁边躲开。邦的身材比迪尔足足高出一头，宽出一倍，迪尔站在邦的对面，就好像一只瞪羚和一只熊正在谈判。

    这时酒馆的门突然被人踢开了，户外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露莉赶忙拉紧自己的小夹袄，为了以防万一她把圣剑搂在怀里，就像搂住一个未满月的婴儿。邦和迪尔同时回过头，看见从大门外走来一个穿盔戴甲的人，他的人还没走进门，手里拿的明晃晃的军刀就先行一步进了屋。

第四章 疑阵重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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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税！”这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声喊道，他用被麦酒泡红了的眼睛搜索着这间不大的酒馆，动作非常迟缓笨拙，他好不容易才发现呆立在柜台后面的老板欧比，“该交税了！米诺斯国王需要经费来扩充他的军队！把你们这个月的收入都拿出来！要快！”税务官说完这些话之后开始费力地喘气，他挪动自己肥胖的身躯，把沉重的压在一张靠近门口的圆凳上，圆凳立刻发出了垂死的声。

    这个税务官本来是米诺斯男爵手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团长，因为和豪斯所在的那支队伍交战而吃了败仗，被降职做了税务官，他对上级的这个决定十分不满，因此成天借酒浇愁，借酒撒疯，除此之外就是拿平头老百姓出气。今天早上，他从一个探子嘴里听说波迪鲁将军的一支军队在雷帕卡要塞全军覆没，而这支队伍很可能就是曾经打败过自己的那支，这个消息让他喜悦非常，于是他立刻从营地里跑出来，打算在周围的乡镇狠敲一笔，然后好拿这些钱去城里找乐子。他没有带随从，一是因为他现在的官职已经没有那么多可供驱遣的仆人，二来他也不需要有人和他分享。

    壮汉服务员皱着眉头想要上前，但是欧比老板从后面赶上他，嘱咐他去关上店门，壮汉嘴里低声咕哝着什么，满心不情愿地去关门了，欧比小跑两步来到税务官跟前（大灰熊的体重让整间酒馆出现了倒塌的前兆），他把双手叠放在一起，脸上露出想要效劳而又爱莫能助的表情，对税务官说道：“大人，这个月我们已经交过一次了，而且波迪鲁陛下……”欧比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是，是叛军狗杂种波迪鲁也派人到我这里收过税，我实在是什么也拿不出来了啊！请千万高抬贵手，宽限几天，军老爷——”欧比扮出一副苦相，“再加上我女儿就要出嫁了，我还得给她准备嫁妆不是？你老在这休息一会，喝几杯小酒，这税款嘛……”

    “出嫁！？结婚！？”税务官瞪圆了两只眼睛，从他的眼珠内部射出了欣喜若狂的光彩，他握着军刀的手兴奋地抖动着，平放在桌子上的军刀把许多碟子碰到了桌外，让它们唏哩哗啦地摔了个粉碎。“噢，你难道不知道结婚是要交税的吗！快让你的女婿和女儿出来！你这个偷税漏税的家伙！”税务官含糊不清地嚷道，他试着对欧比挥一下手来表示威严，但是体内的酒精却坚持拒绝这样做。

    欧比为难地咧开了嘴，他局促地站在税务官的面前，搜肠刮肚希望想出一个管用的主意，这时露莉的正义感却爆发了，她用手指戳了戳哥哥的后背，示意邦注意看好圣剑，然后她大步流星地走到税务官跟前。从小就生活在雷帕卡这个世外桃源，露莉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多巧设名目的税金。

    “你太不讲道理了！”露莉气愤地对税务官喊道，“如果连结婚都要收税的话，那还有什么事情是免费的呢？你们这些官僚一点也不管老百姓的死活，我才不怕你们！”说着露莉向税务官吐出舌头以表示对他的轻蔑。

    “你懂个屁！”税务官抬起失去了距离感的眼睛，挥出肥胖的大手——但是没能碰到露莉，“交税是人民的义务！生孩子，进棺材，参军，退伍，打架…… 刚才在外面打架的两个人我已经收了税了，还有结婚，都要上税！比如你，你们——”税务官用颤抖的手指头点了点露莉，又指了指和她并排站着邦，“你们两个结婚的时候也得上税！只要我还在这个职位上你们就别想逃掉！”

    “开什么玩笑！”露莉生气地蹙起眉头，“我们可是兄妹！”

    “嗯，兄妹……”税务官的声音在喉咙里含混地咕噜了好一会，突然又大叫道：“我想起来了！兄妹结婚的话税金要加倍！表兄妹两倍，亲兄妹四倍，对，加倍！你们就努力攒钱吧。”

    酒劲涌上他的头顶，税务官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他首先指着那个趴在酒桌上熟睡的秃顶男人说道：“这个人在公众场合睡觉，而且还打呼噜，要收税！有碍瞻观的秃顶也算在内！”欧比听到这里不由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头发稀疏的脑袋，随后安慰自己说：还好，还有几根毛。然后税务官又指着邦身后的圣剑（圣剑仍然用白布缠着），“这件货物，也就是这段腌制的大马哈鱼，要按重量收税！”他眯着眼睛瞅着邦，不怀好意地笑道，“真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是一个生意人，哼，为了和亲妹妹结婚，现在就开始想法儿赚钱了。不过我可不会减免你们的税金，别做美梦。”接下来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迪尔的身上。

    “精灵！”税务官喜出望外地叫出来，“我今天运气真好！你来维尔罗尼亚干什么？是为了专程来给我交税吧？哈哈哈哈，”他用军刀有节奏地敲打着木头桌子，将桌案砍出了许多缺口。“你要交的税可就多了！包括非人类种族税、翻越国境税、不长胡子税、滥用魔法税、对了，还有超长耳朵税！这个可不能忘了。” 他将自己的食指和拇指伸成直角，比出一个“测量”的手势，“我们要按长度收税！一厘米二十块铜币！”

    迪尔那张白皙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染上一层红色，这其中当然也不能排除西尔酒的影响，他的薄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精灵们的词汇只擅长于歌咏大自然，对付蛮横无礼的要求就显得相形见绌。和他动手吗？迪尔想道，可我身上还有任务……正当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邦走到了他的前面。

    “精灵，我告诉你这个时候该怎么办。”邦从上方俯视税务官戴着头盔的脑袋，这顶头盔过分注重华而不实的装饰，起不到更多的保护作用，邦的眼睛里露出轻蔑的神色，“在人类的世界里有许多不讲道理的人，对付他们没有什么其它的好办法，首先，你应该对他们破口大骂——就像我这样。”

    “他妈的！你找死吧？”邦对着税务官大吼道，酒气和吐沫同时喷到对方的脸上，让税务官呆若木鸡，“肥猪，我说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吃了一肚子大粪，啊？要不然为什么嘴这么臭？米诺斯算什么东西！也轮得到你们来这儿耀武扬威？真是一帮不知死活的杂种！对，就是说你！狗杂种！”邦用手指狠狠地戳着税务官的鼻子，几乎把他的酒糟鼻戳得凹陷进去。邦抬起手臂指向门口，“趁老子还没发怒，快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回家继续吃你的大粪吧！”

第四章 疑阵重重（3）


    3

    邦的这番骂街表演不光震撼了税务官，对迪尔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精灵想起雪国维尔罗尼亚，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的不是银白的大地和高耸的雪山，而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粗俗。相比之下，精灵们用来表示不满的双关语和旁敲侧击简直成了优美的诗歌，迪尔永远不会对自己的精灵同伴转述这件事，邦所用的每一个字眼都是一个精灵诗人在一千多年的寿命里绝对无法想象的，光是听到这些刺耳的词句便让迪尔感觉自己的纯正血统遭到了玷污，但是不可否认，这的确很解气，只是迪尔不会去亲身尝试。

    诗人之神耶赫迪法拉会落泪的，迪尔伤心地想，虽然人类的文字及不上精灵语完美，但是它们毕竟是美妙的，这种天然艺术品怎么能被这样糟蹋？

    露莉却早已习惯了哥哥的粗俗，而且她对今天哥哥的表现相当满意，她拍手笑道：“骂得好！哥哥，接下来进行第二步：揍他！”

    迪尔用畏惧的眼光看了一眼兴高采烈的露莉，心想：真可怕，人类中的女性也这样野蛮，野蛮的血脉在他们体内一代一代地传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进化成一种野兽的。哪种野兽呢？兽人？一个奇怪的想法突然出现在迪尔的头脑当中，难道人类最终会进化成兽人？迪尔对自己的荒谬结论感到十分惊讶，这一定是喝多了西尔酒的缘故。

    经过了漫长的反应时间，税务官终于意识到邦在骂他。

    “你说什么？”税务官勃然大怒，他把两只通红的眼睛瞪得更圆了，“骂人要收取重税的，而你竟敢辱骂国王的官员？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你需要交纳很重的罚款！不然就得杀头！上断头台！我甚至可以就地处决！”说完他把目光移向右手拿着的军刀，“对付你这种家伙，我只需要一小下……”

    邦从牙缝里哼出一声，不等税务官把那句话说完，便抓住他的两个肩头，双手一用力，把他从凳子上提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税务官恼怒地扭动四肢，试图从邦的掌握中挣脱出来，但是邦的双手像铁钳一样从后面抠住了他的肩甲和胸甲之间的缝隙，让他无法逃开。税务官本想挥刀去刺邦的肚子，可是邦却先行一步，他将脖子往后仰，蓄势待发，然后猛地用自己的脑袋去撞对方的脑袋，尽管邦的额角有伤，而税务官的头上有钢盔保护，税务官还是惨叫一声向后倒去，他噔噔噔连退几步，一直撞上身后的木墙才止住势头，军刀从手中飞了出去，黯淡无光的半圆形头盔摔在地上，好像一个破痰盂。

    挨了邦的一记头部重锤，税务官的眼眶变得又青又紫，从他的酒糟鼻下面淌出了两道血水，顺着他那胡子拉碴的下巴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税务官像从泥坑里爬出来的狗一样左右摇晃着脑袋，他在自己的肥脸上胡噜了一把，发现手上沾有不少血迹，他不由得暴跳如雷，嘴里哇哇乱叫，含混不清地咒骂着一些意义混乱的语句，邦听见其中一句是“我要给你点颜色看看，我要用魔法对付你！”邦哈哈大笑，他饶富兴味地看着对方如同猪肝颜色的脸，道：“真是大言不惭，如果你会使用魔法，那我就是大魔法师格林。”

    税务官被气疯了，他弯着腰，驼着背，一些粘痰和呕吐物卡在喉咙里咕噜着，噎得他直翻白眼，露莉往邦的身后藏去，好像是害怕税务官会突然爆炸成一团恶心的粘液，迪尔则是鄙夷地皱了皱眉头。

    “混蛋们！”税务官嘶声叫道，“你们都去死吧！和我作对的人都去死！都死！”他用右手抓住左手腕，平举左手，将手心对准邦，好像自己的左手是一支上了弩箭的十字弩。邦在他的手心正中看见了一团黑乎乎的图案，表面上附着了不少汗水和灰尘，显得污秽不堪。

    “你手心里有什么东西？”邦移动脚步让对方正好瞄准自己的心脏，这是一一种无言的挑衅，邦嘲笑道，“你自打生下来就没有洗过手吗？还是你自以为在手心画上六芒星就能从礼帽里变出兔子？”听哥哥这样说，露莉好奇地从邦的身后探出头来，迪尔那平静如水的脸上却突然荡出了涟漪。

    “快躲开！”迪尔大喊，与此同时在税务官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与他的身份不相称的诡异笑容，那笑容就像是一个无知的守门人放出了牢笼里的魔鬼，正要欣赏群魔屠城的好戏。

    室内的温度骤然升高。邦听见火焰噼啪作响，这声音似乎不是酒馆内的壁炉，而是税务官平举的那只已经被红光笼罩的左手，即使是躲在邦身后的露莉也感到了此时的热度。魔法能量异常地跃动着，酒馆内的空气变得如同大沙漠里一样干燥炙热。邦愣住了。

    “哈哈哈哈，瞧见了吗？这是我的魔法！我买来的魔法！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税务官笑得十分得意，他堆满肥肉的两腮上下晃动着，由于周围不寻常的闷热而淌下了油腻的汗珠，他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和对其它人的憎恨。

    这个时节老板和壮汉服务员早已不在酒馆当中，壮汉早在去关门的时候就赌气留在了门外，欧比老板则是见到邦和税务官开打以后悄悄溜走的，只有那个秃顶的醉鬼还坚定不移地趴在桌子上打呼噜。

    “这到底是什么？”露莉难以置信地叫起来，“不会真的是魔法吧？”

    迪尔伸手拦住邦，后者正要上前将狞笑的税务官饱以老拳，迪尔对邦摇了摇头，示意他千万不能靠近税务官，邦不以为然，但是迪尔严肃的表情让邦觉得有时候听别人一两句话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这是印记魔法，”迪尔从紧紧抿着的嘴唇里挤出这几个字，“他说的是真话，邦，你们向后撤，”迪尔首次叫了邦的名字，让邦感觉到有些意外。“那是什么鬼玩意？迪尔，你说这头蠢猪可以靠这黑不出溜的印章施法？”

    迪尔没有马上回答邦的问题，他站到邦原来的位置，和税务官面对面对峙着。税务官向他吼道：“滚开！多管闲事的精灵！不然就连你也一起炸死！”

    迪尔看似无意地用一只手握住佩戴在胸前的泪形水晶，他平静地对税务官说：“我不知道你的这枚火炎印记是从哪来的，但是如果你唤醒这枚印记的话，恐怕被烧成焦炭的不只是我们几个。这枚印记里封印的是［爆炎球］魔法，法师三大同盟将它评定为五级魔法，你脆弱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它的法术共振——你会害死自己的。”

第四章 疑阵重重(4)


    4

    “去你娘的的法术共振！”税务官喷着吐沫喊叫出来，他平举的左手突然收紧，好像抽搐了一下，一股热浪随之从他的手掌当中喷涌而出，掌心的火炎印记在那一瞬间变成了闪热的红色，税务官身边的桌椅出现了炭化现象。

    邦在这个时候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搬起一张桌子打算扔向税务官，但是迪尔语气急促地告诉他那不管用，爆炎球在射中任何目标后都会引起一场毁灭性的爆炸，那威力足以炸平这间酒馆，并将里面的所有人烧成灰烬。

    “死吧！”税务官疯狂地叫着，彻底唤醒了火炎印记，空气中的狂暴气息凝聚成一颗巨大的火球从手中飞出，直奔它的目标，尽管早有准备，首当其冲的迪尔也几乎在这骇人的热度面前晕厥，他飞速从自己的脖子上扯下泪形水晶，对着火球抛了过去。

    “轰！”一声巨响，火球与水晶在空中相撞，邦以为那小小的水晶会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火球吞噬，但是它们却旗鼓相当地在空中停住并僵持在一起。迪尔向前伸出双手，一上一下，优雅地比出魔法手势，口里颂起精灵语，让魔法力量托举着水晶使它不致落地。早已陷入疯狂状态的税务官没有发现精灵的动作，他的眼睛紧闭，脸上的肥肉在魔法共振的作用下向各个方向移动，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得奇形怪状，他的舌头被拉出口外，并且仍在被进一步拉长，情形极其恐怖，露莉害怕地闭上了眼。

    “赶快停止！否则你死定了！”全神贯注于施法的迪尔在百忙之中向税务官喊道，“你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吗？为了一点点小事根本不值得这样做！”但是税务官早已失去对印记的控制，他可以打开牢门放出恶魔，却没办法把它们关回去。税务官哀嚎着，因为痛苦而不成声调，他想说话，但是却恐惧地发现舌头和声带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他的皮肤开始炭化剥落，盔甲也扭曲变形，整个人变成灰蒙蒙的颜色，只有手心里的那枚火炎印记闪闪发亮，印记吸收了他的生命力，并且一点一滴也不会留下。

    另一边的迪尔也并不轻松，他努力控制着水晶的高度，确保水晶处于火球的中心线上，火球的炙热和高度紧张让他皮肤白皙的脸侧渗下了晶莹的汗珠。邦吃惊地注意到爆炎球的威力被自己原先看不起的小小水晶抵挡在安全距离之外，并且火球的体积越来越小，似乎被水晶吸收了。

    “这玩意真棒！”邦忍不住夸奖道，“它叫什么？”

    “这是精灵石，”迪尔答道，魔法手势并没有丝毫延迟，现在他手头的压力已经明显减轻了，“产自精灵之乡的神圣宝石可以吸收或抵御魔法攻击，法师三大同盟就是靠它来评定法术等级的。”迪尔望了望悬浮在半空的泪形水晶，那颗精灵石已经从原来的湛蓝色变为了炽热的火红色，并且在微微震动着，迪尔苦笑了一下。“我这颗精灵石最高只能吸收五级魔法，如果他的印记再高出一个等级，我们就全完了。”

    地板震动，热风流窜，税务官如同厉鬼的惨叫，这一切在一片耀眼的红色闪光里终结，爆炎球完全消失了，只留下一颗内部火红的精灵石落在地上，迪尔小心地将它捡起来，握在手心，他可以感觉到从精灵石上传来烫手的热度。在未来的十天或半个月内，精灵石会将爆炎球的热量缓慢释放出来，起到保暖的作用——迪尔在一路上总共吸收了三个火系魔法，这才把精灵石戴在脖子上用来代替厚重的衣物，如果精灵石吸收的是黑魔法他肯定不敢这么做，缓慢的诅咒也能致人于死地。

    迪尔在俯身拾起精灵石的时候叹了口气，屋内的浓烟开始散去，他知道自己抬起头后会看见凄惨的一幕。邦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让她转过脸去，露莉听话地照办了，她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在雷帕卡要塞看见死人的时候，简直吐了个一塌糊涂。

    税务官直挺挺地站在那，他使用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魔法共振撕裂了他的每一片筋肉，让他已经变为灰色的断裂血管暴露出来；失控的爆炎球将死亡返还给使用者自身，他的眼眶变得焦黑无肉，眼珠被烧熔，顺着下巴淌下来，嘴唇不见了，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从颈部以下根根白骨清晰可见，熔解的皮肤像蜡油一样堆积在脚下……

    “太不幸了，”迪尔轻轻摇着头，他用指尖擦去脸上的汗滴，“我从来没想过会遇见这样的事，为了赌一口气竟然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别管他了，他死掉总比我们死掉好，”邦走到税务官焦黑的尸体跟前，税务官的左手仍保持瞄准的姿势，邦好奇地盯着掌心里的印记，唯独这枚印记完好无损，而且较之以前更加清晰，仿佛税务官的生命已经注入了这个恐怖的图案。

    “这个印记叫什么来着？”邦问，“从什么时候开始魔法也可以用买的了？”

    迪尔上前一步，烧焦尸体的恶臭让他不得不掩住鼻子，它首先回答邦的第二个问题：“精灵王知道印记魔法曾经在史前存在，但是没想到它们又再次出现了，半个月前有一个神秘的灰衣人从黄金湖偷走了精灵母石，也就是精灵石之母，我是前往拉何尔城去寻访线索的。至于这个，”迪尔用空闲的那只手指了指税务官的手心，“这是一枚火炎印记，封印了五级魔法［爆炎球］，只要烙印者唤醒印记就可以施放，但是并非每个人都有控制它的力量，失败的下场已经摆在你面前了。”迪尔和邦的对话让露莉很想转过头来，但是一闻到空气中的弥天臭气，露莉只好放弃了之前的打算。

    “你看这图案，”迪尔不厌其烦地给邦解释，这当然和微醉后的多话有关，另一方面迪尔作为自视甚高的精灵族，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表现的比其他种族优越，渊博的知识便是他们引以自傲的原因之一。

    “环绕在火焰周围的六芒星代表这是一个魔法而非神术，莲花状的火焰并非是纯黑色而是在其内部存在一个红点，这表明这是最下等的印记，只包含一个魔法——我记得有一种原始印记会包含整个体系的法术……等等！”迪尔突然怔住了，他顾不得尸体仍然很烫手，几乎把自己的指尖按到火炎印记上面去，“这个灰色的人影图案是什么？”迪尔的问题当然不会有其他人能解答，那个人影图案隐藏在莲花状火焰之内，如果不是挨近了瞧很难发现，“天哪，居然有两个印记叠放在一块！极端错误的烙印方法！这第二个印记是……”

    “召唤幽影！？”

第四章 疑阵重重(5)


    5

    幽影吸魂怪，黑暗异界！

    在爆炎球魔法施放的同时，幽影也被召唤了出来，只是一直躲在屋角的阴暗角落里不肯现身——它们狡猾而畏光，爆炎球的火光让它们影子般的形体感到不舒服。这个时候，幽影突然从它藏身的黑影中跃了出来，它与众不同的形体顿时展现在邦的面前，这是一只站立的人形黑影，身体半透明，在它模糊不清的脸部可以见到一对无神的空虚眼眶和一张巨口，没有其它的器官，它像足了一张黑色的剪影，单薄而诡异地站在对面，它的眼睛和嘴巴就像是剪影上的破洞。

    它猛然向前扑了过去，不是扑向邦或迪尔，而是直接扑向露莉！

    邦对于幽影的行动估计不足，之前他已经把圣剑拿在手里，准备当作木棒来使用，在幽影靠近的时候狠狠给它一下子，但是幽影一旦开始高速移动，它的形体就变成了一束黑色的光线，邦吃了一惊，多年来烙印在他体内的战士本能让他大喊一声冲向前，对着已然化成邪风的幽影一剑斜斜斩去。虽然圣剑［息痛］被漂白布缠紧，但是它的威力依然不可小视，剑锋过处，幽影的虚无形体被毫不留情地割开，一只黑色的断手无声地掉在地上，却仍然继续蠕动着，邦发现地上的那只断手似乎正在极力向黑暗里移动，也就是说，向邦的影子里移动，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邦还是向后跳开，同时嘴里骂了一句。断手找不到可栖宿的阴影，从窗口射入的阳光照在它身上，它抽搐了一阵，在短短的几秒钟内烟消云散。

    受伤的幽影从上方越过了邦，它在天花板位置的改变了方向，转瞬之间已经十分接近露莉娇小的身体，在她的蓝色大眼睛里反射出幽影吸魂怪狰狞的面孔，在千钧一发之际，迪尔闪身挡在露莉前面（精灵的敏捷是人类的数倍，邦在这个时候刚刚来得及回过头），他对着急速靠近的幽影伸开五指。“唤森林之主、生命之母的圣名，光……”迪尔试图聚集空气中的光之精灵来给幽影致命一击，因为幽影虽然不惧怕物理攻击，却会被强光轻易杀死，这也是为什么这种可怕的对手只排在法师同盟的三级召唤生物之列。但是迪尔低估了幽影的速度，他的“光”字还来不及出口，幽影便触到了他的肌肤，并且一股脑钻进了他的手臂！

    左臂顿时失去了知觉，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刚刚聚集起来的光之精灵飘散了。迪尔摔倒在地，痛苦地翻了个身，等他重新跪爬起来的时候，邦看到精灵的脸变成了白纸的颜色，精灵的薄唇紧紧地抿着，试图将疼痛和恐惧压抑下去。

    邦不明就里，还以为幽影被在迪尔的法术消灭了，他跪俯下身，拍了拍迪尔的肩膀。“干得漂亮！挂彩了？没大碍是吧？”不知为什么，当邦拿着圣剑靠近他的时候，迪尔感觉自己的痛苦减轻一些了。

    “快……”精灵低声喊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带我到屋子外面去，到有光的地方去！”

    迪尔的急迫表情让邦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他一只手拿着圣剑，另一只手搀起迪尔，快步向门外走去，那扇门已经被爆炎球的气浪炸坏了，斜斜地挂在门框上，很是挡路，邦飞起一脚把残破不堪的门板踢飞，然后带着迪尔来到屋外，惊魂未定的露莉小步跟了上来。

    酒馆外面刮着呼啸的北风，并没有一个人，老板欧比和壮汉服务员兄弟都事先躲到密松林里避难去了，在爆炸声响起之后他们跑得更远，雪地上只有乱七八糟的脚印和一滩血迹（看来那个被揍的顾客最后没有被打死，而是爬起来逃跑了）。邦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看酒馆里面，发现之前那个秃顶醉鬼仍然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他当作枕头的桌子已经被火焰烧黑，硕果仅存的几根头发也燎去了不少，但是他却毫无知觉，睡得香甜美妙。西尔酒真是手术麻醉剂的不二选择，邦想，下次我再找人缝伤口时候一定要先喝上几瓶。

    “幽影并没有被消灭，它侵入了我的身体，”迪尔喘息着，试着让自己的身体处于阳光的照耀之下，却沮丧地发现天空上的乌云正在向太阳的方向移动，云层投在地面上的阴影迅速将他们浸染在灰暗当中。“我需要光，”疼痛在迪尔的眉间刻出了细纹，“只有强光能摧毁它，可是乌云遮挡了阳光，怎么会这样？雪云不应该移动得这么快，我记得露比斯大草原上的雨云才会这样的。”

    “别忘了这是在维尔罗尼亚，”邦提醒他，“这是冰霜巨神泰霆的势力范围，在这里风雪是主宰，它们要怎样就怎样。”

    “如果没有光你会怎么样？”露莉关切地问，眼睛里满是歉意。

    迪尔对着露莉挤出一丝苦笑，疲惫地抬起右手拨开挡在眼前的几绺头发——他的左手已经不能动了。“小姐，如果再找不到强光的话你们最好赶快从我身边离开，幽影吃掉我之后就会轮到你们了。”

    “吃掉！？”露莉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时邦插话进来：“你要光是不是？早上阳光很弱，这也可以吗？”

    “阳光一定可以，不管有多稀薄都可以，对付黑暗异界的生物，阳光是最有效的。”又一阵啃噬血肉般的痛楚传来，迪尔轻轻了一声，“可是乌云……你们还是放下我走吧，不要徒增无意义的牺牲者。”

    “开什么玩笑！”邦有些恼怒地叫道，“让我做逃兵，而你来逞英雄？想得倒美！”

    “是啊是啊，”露莉也在一旁安慰迪尔，“我们不会扔下你的，刚才那个税务官长的那么难看，死就死了，可你这么漂亮的人死掉了该有多可惜啊。”

    迪尔感到哭笑不得，他叹了口气，“但是我不能再施法了，除了阳光以外有什么办法能消灭幽影呢？”

    6

    “我们有一匹马，”邦手指前方，迪尔和露莉抬头去看，如他所言，在离他们不远的密松林旁站着一匹毛色雪白的骏马，前面的蹄子不耐烦地倒动着，马缰本来是绑在一棵光秃秃的松树树干上，但是现在已经被白马挣脱，估计马主人是喝醉了才没捆结实，白马却没有逃走，只是站在原地，一双灰宝石般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邦的方向。

    “这应该是税务官的马，”邦说道，同时搀着迪尔走近白马，露莉提醒哥哥：“小心！这种马性子很烈的！”邦笑了一笑，土生土长的他当然知道这一点，眼前的白马是维尔罗尼亚最常见的交通工具——冰原马，它们是经过了严寒的考验而生存下来的胜利者，它们的爆发力和它们的桀骜不驯一样出名。寒冷地区的生物体型总是比较庞大，这匹冰原马也不例外，它的体重绝不次于红沙漠的双峰驼，而四蹄硕大无比，可以轻易地将人的颅骨踏碎，从冰原马的两个阔大的鼻孔里喷出白气，随着它的呼吸，马脖子后面的鬃毛在北风吹拂之下如同燃烧的白色火焰。

    “真奇怪，”邦嘟囔道，“税务官那个蠢货到底是用什么法子驯服这匹马的？冰原马向来只服从在马背上制服它的人。”当邦走到冰原马的正面的时候，他在白马的前额上看见一枚黑红相间的印记，这枚印记的中心图案是两条交叉的锁链，而锁链外围画着一颗闪闪发红的逆五芒星。

    “这是主宰印记的副章，主章一定在税务官那里。”迪尔看了看印记之后说，“被打上副章的生物无法违抗主宰者的命令，但是现在税务官已经死了。邦，你用手擦去这枚印记试试。”

    “哥哥，圣剑让我帮你拿吧。”露莉从邦的手里接过了圣剑，好让哥哥的左手空出来，在接近冰原马的时候露莉小心地踮着脚，生怕冰原马会突然发怒向自己冲过来。迪尔恍恍惚惚地听见露莉说什么“圣剑”，感到有些诧异，但是左臂的剧痛令他无法多想。

    “你要不要先躲一下？”邦对身边的迪尔说，“我小时候被冰原马踩过，要命地痛，它们的脾气坏透了，倔劲上来后六亲不认。”

    “不，不用了。”迪尔虚弱地说，“我没有从它的身上感觉到任何怒气，不会有事的。”

    邦的神经本来是绷紧的，随时防备冰原马四蹄腾空向自己踏来（童年的惨痛教训让他对冰原马着实有些顾忌），听迪尔这么说，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精灵是自然之子，他们和动物之间存在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交流和默契，如果迪尔说没事，那就真的不用过分担心。就像迪尔所说的那样，冰原马对邦的动作并没有丝毫的不悦，它顺从地低下头，任由邦的手抚摸在自己的额头，邦轻轻用力，用两根指头在冰原马的额前一扫，仆从印记便化为了北风中的碎屑，整个过程意外地顺利，邦原以为印记会很难擦掉，没想到却和擦锅底灰一样轻松。

    接下来邦后退一步，静待冰原马的反应。他看到冰原马兴奋地抬起头，甩了甩脖子，四蹄在雪地上倒动了一会，马耳朵交错地前后摆动着，仿佛沉浸在自由的喜悦之中。邦知道自己成功了，他重新靠近冰原马，将手掌贴在马鼻子上，冰原马并没有反抗，邦可以感受到冰原马从鼻孔中呼出的热度。

    “让我也摸摸行吗？”露莉好奇地问，她抱着圣剑脚步不稳地走过来，同时在心里生气地抱怨圣剑的铸造者爱与憎之神耶赫迪法拉：这个神一定非常偏心，要不然就是粗心大意，他制造圣剑的时候一定从没想过让女人用它！这么重！我的胳膊啊……

    “露莉，我正好用得着你，”邦指着冰原马笼头上用银线缝出的几行文字问，“上面写的什么？”

    “这个，我看看……属于米诺斯国王，御用马，雷霆……”露莉仰起脖子费劲地读起马笼头上的字，“哥哥，雷霆一定是这匹马的名字！看我多聪明！”

    御用马？邦心里纳闷：米诺斯怎么会把御用马赏赐给一个小小的税务官？算了，别想那么多，天下不合理的事情多得是，用不着我来费脑筋。

    “雷霆，”邦叫着冰原马的名字，“我们解放了你的自由，你也来帮个忙好吗？驮我们在你的背上，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除了我以外——”邦用手比向妹妹和迪尔，“他们两个都轻飘飘的。”

    “我们骑马干什么啊？”露莉纳闷地问。

    “这还不简单，”邦一只脚踏上马镫，首先把状况愈加糟糕的迪尔托上了马脖子的位置，然后他跨坐在马鞍上，向站在地上的妹妹伸出右手。

    “让我们去追上阳光。”

第四章 疑阵重重(6)

    “雷霆，出发！”当三人都坐上马背之后邦一手挽住缰绳，一手扶住迪尔，迪尔虚弱地伏在马脖子上，露莉坐在邦的背后，双手抱住哥哥的腰部，圣剑被挂在马鞍的侧面，那个位置本来是战时用来悬挂骑枪的。“对了，迪尔，忘了跟你说，”邦补充道，“冰原马有个坏习惯，在开始奔跑之前它们要……”

    话音未落，“雷霆”长嘶一声人立起来，马头高高仰起，前足腾空。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迪尔的胃肠翻动，他牢牢抓住冰原马的鬃毛才没有从马背上摔下去，露莉则是早有准备，她死死地抱住哥哥，直到雷霆四蹄着地才敢睁开眼睛。

    “它们总这么干吗？”惊魂未定的迪尔问。

    “即使只跑十步也是如此。”邦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同时双腿夹紧坐骑。这个时候雷霆已经甩开四蹄狂奔起来，马蹄踏在雪地上，力道甚至击碎了雪层下面的坚冰直达冻土，那声音就如同繁密的鼓点，在群山间久久回荡。也许这正是它名字的来源，邦想，这马蹄声好像响雷一般。由于速度太快，邦无法分辨他们究竟是顺风还是逆风，他只感觉扑面的冷风让自己的呼吸十分费力，他的短发四下跃动着，眼睛无法睁大，邦很喜欢这种体验，当雷霆纵身跃过一棵被闪电击倒的枯树干时，邦兴奋地大叫起来。

    “哈——！！”

    迪尔伏在马脖子上，他把半张脸埋进雷霆的鬃毛里面，嗅着冰原马身上狂野的气息，用剩下的一只眼睛来观察四周景物的改变。银顶的雪山向后方飞去，密松林连成一片，看起来似乎成了一面高速后退的墙，飞溅的雪片从眼前滑过，有的落到脸上，慢慢被体温熔化。当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突然有一股力量注入他的体内，温暖的，驱除黑暗的力量。

    阳光！

    冰霜巨神泰霆在云端之上吹起寒风号角，让雪云随风而动，大地被阴影覆盖，暴风雪即将来临。冰原马奔驰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誓要与天上的黑云比个高低，有时它跑到了阴影的前面，有时又被阴影从后面追上。雷霆是在跑过了一大段下坡之后才赶上了远处逐渐被云影蚕食的阳光，现在它的速度与移动的云影不相上下，邦用力拍击马臀，但是只换来了雷霆几声用来表示不满的嘶鸣，速度无法再提高了。

    “该死！”邦恼怒地骂道，他注意到迪尔的状况与刚才相比有所好转，但是仍然没有摆脱幽影的纠缠。“你怎么样？”在风声和马蹄声中间，迪尔勉强听见邦的问话。“停下，不要再追了。”迪尔轻轻地说。

    “为什么？”邦叫道，“我们明明可以……”这时露莉也喊起来：“哥哥，快停下，路到头了！”

    邦之前一心注意地上的云影，听到妹妹的提醒他抬起头来，才发现有一片黑灰色的密松林挡在前面，已经近在眼前，他急忙勒住马缰，雷霆正跑得兴起，它向右急转过一个弯角才止住前进的势头，巨大的惯性让它险险撞在林木上。大堆的积雪被它的四蹄扬起，狠狠地摔在树干上，将前面的几棵松树打得直摇晃。云影从密松林的头上越过，将邦几个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妈的！”邦冲着头上的乌云和面前的密松林破口大骂，“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你们这些自称是神的家伙就知道给我找麻烦！”露莉同样感到很失望，她眨眨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地望向哥哥。

    迪尔却比兄妹俩坦然得多，他没有要求邦的帮助，自己翻身下马，轻无声息地落到雪地上。

    “别灰心，我比刚才好多了。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反而是迪尔来安慰邦和露莉，他虽然嘴硬，脚下却明明站立不稳，邦哼了一声，跳下马来搀扶迪尔。露莉本来希望哥哥来帮自己从马背上下去，但是见到邦分不开手，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踏着马镫跳了下来，在落地的时候还险些滑倒。

    “让我平躺在地上。”迪尔说，邦不解其意，不过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做了，迪尔身穿单薄的衣服躺在雪地上，邦害怕迪尔会冷得受不了，但是显然易见，挂在迪尔脖子上的精灵石仍在发挥作用，迪尔身下的一些积雪被熔化了。

    “那个幽什么影还活着，是吧？”邦半跪在迪尔身侧，露莉也走过来了。“用精灵石不能干掉它吗？”

    “不行，”迪尔躺在雪地上喘了口气，“精灵石对召唤来的生物是无效的，何况它刚刚吸收了一个爆炎球魔法，短时间内再次吸收强力魔法会让它裂开的。”

    “解开我的上衣，”迪尔疲惫地闭了一会眼睛，“我要看看幽影将我的身体侵蚀到了什么程度。”

    邦伸出手，却发现精灵衣服上的扣子纯属装饰作用，没办法解开。迪尔注意到邦的眉头挤在一块，于是对他说：“精灵的纽扣是用魔法系在一起的，现在我没力气打开它们了，你把衣服撕开吧，我必须得看看情况有多严重。”

    邦点点头，两只手分别抓住迪尔的左右衣领，不经意间他看见迪尔雪白的脖颈上并没有喉结，精灵和人类的差异不禁让邦浮想联翩，他忍不住开玩笑说：“迪尔，如果你是女扮男装的话，现在告诉我还来得及。”

    迪尔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接下来他就听见了扯烂布料的咝咝声，同时也注意到露莉正不懂回避地盯着自己裸露的胸膛。

    “嘿，你和我见过的一个魔法师一样瘦！”邦说了一半就不往下说了，他在迪尔的胸膛上看见了从没见过的一种东西：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像刺青一样覆盖在迪尔的肌肤上，并且是会活动的，好像某个人在窗棂上映下的侧影，它的容貌与幽影一般无二，看样子似乎在寻觅什么，或者在等待某个契机。

    “共存状态。”迪尔对自己的处境做出结论，“现在幽影还没有侵蚀我的心脏，到了那个时候……”露莉看见幽影的爪子伸到了迪尔的脖子上，后来又不甘心地缩回原来的位置，她不禁咽了口吐沫。

    “最后幽影会侵占我的身体，将我的灵魂驱赶出来，他变成了我，而我则变成另一个幽影。”迪尔懊恼地说，“我将会被放逐到黑暗异界，直到被某个法师召唤出来。这太可笑了！”

    “也许牧师能帮上忙，”露莉出主意说，这句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在维尔罗尼亚寻找一个牧师简直比找一条霜龙还要难，如果说在这块冰封的大地上曾经存在过为数不多的神殿的话，现在它们也已经在霸者之战和其后连绵二十年的内战中损毁了，接受众多信徒捐赠的神殿是波迪鲁和米诺斯首要的抢劫目标。

    这句话却提醒了邦，他站起身，注视着面前望不到边的密松林，说：“在维尔罗尼亚寻找牧师是白费工夫，不过看样子我们已经来到维尔罗尼亚的边界了，越过这座森林的话应该就能到达教皇国拉何尔，听说在那里牧师多得是。”

    “照你那么说，哥哥，这不就是迷失走廊吗？”

    “对，迷失走廊，传说中的不归森林，据说大魔法师格林也隐居在这儿。”邦从地上拉起了迪尔，对他闪了闪眼睛，“如何？精灵，有没有胆子跟我闯闯看？”

    “我怎么不敢！“迪尔想也不想就回答说，随后他才注意到邦似乎把握了自己性格中争强好胜的那部分加以利用，他心里很不痛快，但话已出口，再收回的话好像自己真的要比人类胆小一样。

    “那么就说定了，”邦在妹妹和迪尔中间宣布，“我们现在穿过迷失走廊到拉何尔去，也许在半路上还能遇见大魔法师格林，如果他还没老死的话，到现在应该有一百多岁了。”

第五章 黑暗对黑暗(1)


    1

    黑塔沼泽位于大陆的最西边，被受到诸神诅咒的影子森林所包围。这个地方接近四根擎天柱中的欲望之柱，欲望之神谢伊因的力量在此无比强大。腐臭的沼泽中间夹杂着动物和人类的尸体，丑陋的秃鹫在半空盘旋，寻找美食和落脚点，乌鸦聒噪地叫着，成群结队地飞上塔顶。

    黑塔与此地的环境浑为一体，它的表面凸凹不平，就像是一个浮肿将死的病人，外形如同一只畸形的手臂，正对着灰暗的天空张开五指，仿佛在攫取什么，又像是在向众神宣示某种罪恶的诉求。

    一只沼泽毒龙伏身在高塔的底部，心不在焉地啃吃它的早点——一个被抽干了血液的影精灵，其实纯正的精灵更对它的胃口，不过影精灵也凑合，毒龙想，人类和精灵的肉都不错，可兽人和矮人的肉我是绝对不吃的，太粗糙了，简直和亚麻一样！

    在过去的五百年里，这只挑剔的毒龙一直守卫在黑塔沼泽，时不时拿不走运的冒险者当点心，直到一个月前它才被混乱支配神赋予了新的使命——它敞开黑塔的大门，恭迎三位黑暗使徒来临，并随时准备为之效命。毒龙并不因此感到耻辱，它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当面对更强大的存在时，最好的办法是选择服从。就是现在，当他通过塔身的圆窗注视内部的一个灰色人影的时候，还是无法控制地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恐慌。

    艾古西斯站在圆窗前，体味着身内身外的双重黑暗，在他眼前只有一块巨大的金色水晶在散发柔和的光芒，那是精灵母石，如果不是艾古西斯用黑暗法术禁锢着它，它的光亮足以将不见天日的沼泽照得如同白昼。精灵母石漂浮在空中，在它正下方的石桌上有几颗小精灵石刚刚凝固成形，这些精灵石是灰黑色，就像高塔外面乌云盖顶的灰色天空。

    “影精灵……”艾古西斯从石桌上拿起一块石头，自言自语道，“看来影精灵的血只能生成灰色精灵石，为了创制更完美的印记容器，我需要森林精灵甚至精灵皇族的血。”在他身侧的另一张石桌上，许多灰色精灵石排成三列，每颗精灵石内部都嵌入了一枚魔法印记。这中间有火炎印记、死亡印记、冰霜印记和诅咒印记，总之各不相同。

    空气中突然弥漫起硫磺燃烧的气味，艾古西斯转过身，在身后不远处他看见空间正在扭曲，一只无形的手将黑暗扯开了一个深洞，洞口里面的影像是一片火海，接下来在洞口里出现了一张巨大的面孔，血红色，被獠牙和鬼角装饰着的恶魔的面孔。

    “好久不见，”艾古西斯笑道，“七十二柱恶魔第一柱，德戈佩斯大人，圣城大战之后过了三年的时间，我很高兴看到您终于完全复活了。”

    “哼，卡斯布拉德，少说费话，”大恶魔德戈佩斯嘶哑的声音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高阶恶魔在某些地方被当作神来崇拜，这种强大的邪恶力量受到善神的制约而无法轻易进出这个世界，即使是他们的声音也不例外。

    “卡斯布拉德，我听说你现在叫做艾古西斯，不过不要紧，回答我的问题，你还在等什么？谢伊因陛下的耐心是有限的，在这段时间里地狱已经出现了三次震动，即使是身在第一层的我们也感觉到了他的怒气。谢伊因陛下用前教皇肯赛思的灵魂重塑了恐惧之石，让它诞生于肯赛思遗留的教皇法冠，可是你却把它搞丢了！听着，我命令你去找回恐惧之石，让谢伊因大人早日回归！”

    “大人，”艾古西斯微微低头算是对大恶魔表示尊敬，德戈佩斯对此颇为不满，在地狱的时候卡斯布拉德只不过是一个摸到了恶魔门槛的小小魔鬼，见了七十二柱恶魔的首领德戈佩斯每每是点头哈腰，不敢正视，没想到他如今却如此无礼。“恐惧之石并不是从我手里丢失的，”艾古西斯缓缓说道，“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同这个身体完成融合，而且在融合之后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其中就包括恐惧之石的去向。不过不用担心，谢伊因陛下的残骸我已经找到了另外一部分……”

    “你是说苦痛之石？”德戈佩斯叫道，脸上的丑恶线条激烈抽动着，“可是萨拉达因并没有向我们报告……”

    “我会直接向陛下报告的，”艾古西斯打断德戈佩斯的话，“当我从萨拉达因手里夺回苦痛之石的时候。作为黑暗教团的首领，他竟然企图独占苦痛之石的威力，所以他已经丧失了参与此事的资格，我要从约佛预言中的‘四个黑暗使徒’中将他剔除。”这个时候他看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躯走进了房间，于是他对来者点了点头，说：“你也会支持我的吧，炎骑将绯罗迪亚？”

    头发业已花白的杜默老将绯罗迪亚看了看空间裂痕中的德戈佩斯，缓步走向前，腰间悬挂的阔剑和铁甲相互撞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嗓音压抑而平板。

    “艾古西斯，我不关心你和他之间的争斗，我谁也不帮，就像在二十年前见证迪姆丹玛斯和休普陛下的决斗那样，我会看着败者倒下，无论他是否败在敌人的实力上面。小心吧，艾古西斯，萨拉达因一天比一天强大，我能感觉得出来，如果你打算下手的话，最好尽快。”

    艾古西斯从肺内呼出一口气，他笑了，灰色的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彩。“绯罗迪亚，你保持中立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就在今天，萨拉达因见不到明早的日出。”

第五章 黑暗对黑暗（2）


    2

    艾古西斯顺着宽大的旋梯走上塔顶，绯罗迪亚跟在他的后面，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在旋梯两旁可以看见许多守卫一样的怪物雕像，从最普通的食人蜘蛛到可怕的不死邪魔，姿态各不相同，栩栩如生，绯罗迪亚看见其中一只人面狮张开血盆大口，用血红血红的眼睛瞪视着自己，尖利牙齿上残留下来的其它动物的肌腱清晰可辨。这不是雕像，绯罗迪亚告诉自己，这是被光明法术封印起来的黑暗生物，等到时机成熟，混乱支配神重回大地的时候，它们就会破茧而出，为了满足几百年前没有被满足的杀戮欲望而大开杀戒。

    炎骑将绯罗迪亚，火红的头发和火红的战甲就是他的象征，这个称号在霸者之战年代就已经威名远播，他是暗之王休普的左右手，曾经率兵直逼拉何尔城下，席卷露比斯和维尔罗尼亚，从来没有什么能挡得住他的进攻，即使是在休普死后，他仍然以一人之力支撑大局，将霸者之战的结束日期延后了两个多月。

    他是杜默四骑将中仅存的一人，在霸者之战最后的日子里，他据守雷帕卡要塞，战至一兵一卒，终因兵尽粮绝而被联军击败。他提出要和联军的首领，夏因克罗的执政官约荷亚一战，就如同迪姆丹玛斯和休普一样，但是却被约荷亚拒绝。随后铺天盖地的士兵冲了上来，他以为自己会光荣地战死，回归战神奥心的怀抱，然而大魔法师格林却救了他，那个曾经指导休普打败红龙，寻得魔剑，发动霸者之战，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格林救了他，将他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不辞而别。绯罗迪亚问格林为什么要救自己，格林告诉他：这是命运，约佛预言的铁律不容打破。后来绯罗迪亚得知格林也曾是约佛的弟子，就如同艾古西斯一样，他虽然被人们称为大魔法师，但是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一个掌握强大法术的预言家。

    绯罗迪亚不理解这种行为，即使他的身体已经显出几分老迈的迹象，他还是无法理解，如果命运是既定的，那人们为什么还要和世界战斗呢，为何不缴械投降？格林，约佛，你们都是可笑的家伙，明明拥有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却满足于袖手旁观，并且做预言书的奴隶。我不会这样，无论预言书是怎样记载的，我都要借助谢伊因的力量让杜默复国，否则我愧对休普陛下的信任。

    艾古西斯，你会有所不同吗？绯罗迪亚看着艾古西斯骨骼突兀的后背，嘴角浮上一抹笑意，你和格林一样师从先知约佛，你会做出反抗预言的事情吗？蛇眼法老萨拉达因是预言中的四个黑暗使徒之一，你会让世界的命运改道吗？我拭目以待。

    艾古西斯走上了塔顶，空间在他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间广阔的巨型圆厅，大小如同古代的竞技场，也许它真的是一座建立在半空中的竞技场，因为在白石铺砌的地面上沾染了许多血迹，暗红色的，浓浓的大片血迹，无论什么人，无论用什么办法也无法将这些血迹去除，即使是时空魔法和许愿术都不行。有人说这是一万年前的原罪之战所遗留的痕迹，那是一场神与人之战，神与神之战，而这些血迹于光翼圣神歌若肯和混乱支配神谢伊因之间的战斗，这是神的血迹，与永在的神一样不朽。

    艾古西斯走过这些染血的地面，静静地，旁若无人地走，绯罗迪亚在这段时间里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他仰起头，视线中只有圆顶上描绘众神的壁画和几只阴暗的蝙蝠——萨拉达因不在这里，甚至他的手下也没有留下一个，所有曾经在这里为他们的主人服务的黑魔法师都消失了。

    “你来晚了，”绯罗迪亚对艾古西斯说，“萨拉达因已经逃走了。”他咂了咂嘴，“动作真快。”

    艾古西斯摇了摇头，嘲讽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他没有回答绯罗迪亚，而是对身后的空气说道：“出来吧，蛇眼法老，我知道你在那，堂堂的黑暗教派大祭司难道要像一个影子精灵那样隐藏在黑暗里吗？”

    “哼，”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哼了一声，然后从虚空中显形。萨拉达因，黑暗教派大祭司，掌握全大陆一半以上的黑暗势力，所有的黑魔法师都不能违抗他的命令，否则下场只有缓慢而痛苦的死亡。他是一个光头的中年男子，朵垂上戴着许多异色耳环，唇上的胡须并不浓密，但下巴上却留着长长的山羊胡，他身上披着一件饰以暗红火焰图案的黑袍，在心脏的位置绣着一个邪神的标志：一只魔鬼的爪子紧紧攥住一颗被拉长的、扭曲的心脏。

    蛇眼法老是他的敌人，上一任大祭司送给他的绰号，这个敌人现在已经落入了地狱的无底深渊，萨拉达因是他的终结者，自此之后，他执掌教派大权，在世界的各个阴暗角落中蠢蠢欲动。如同他的绰号一样，他的眼睛像足了一只吐出信子的眼镜蛇。他缓缓张口，脸上带着愠怒的表情。

    “艾古西斯，我并没有叫你们进来，非常时期，我必须保护这个……”他把眼睛低下，用手指轻轻摩挲怀中厚重的黑皮书，那只手由于沾染了太多的鲜血和罪恶而变为病态的灰色。

    “你怕什么呢，大祭司阁下？”艾古西斯向他走近了一步，“在这个高塔里光明的力量是被压制的，你不必惧怕光明阵营的威胁，你曾经打败过生命母神殿的高阶白袍，他们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是的，我不怕他们。”萨拉达因打断艾古西斯的话，“在我拥有这本黑夜之书之后，我更加无所畏惧，可是我必须留心黑暗内部的变化，混乱支配神的心意始终无从捉摸，上一秒钟他响应你的祈祷，下一秒钟却可以眼都不眨地把你干掉，谁知道他现在眷顾的是哪个人？”

    “就为了这个你把手下人都遣散了？”艾古西斯似笑非笑。

    “不错，艾古西斯，因为他们无法插手我们之间的决斗。”萨拉达因的蛇眼忽然紧眯起来，“我命令他们当我获胜后再返回这里，为了对付你，我需要释放强大的精神系法术，他们如果留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发疯。”

    绯罗迪亚感到有些意外，原来萨拉达因早就已经知道艾古西斯的来意，却迟迟不肯动手，非要先长篇大论一番。真是摸不透法师和牧师们的想法，绯罗迪亚想，我们战士通常都是一言不合，拔剑而起，在这么长时间里足可以分出胜负了。

第五章 黑暗对黑暗（3）


    3

    “很好，”艾古西斯说道，“你早就找到了苦痛之石，在三年前的圣城大战后你就找到了，但是你却将它私藏起来，用它增强自己的力量。你知道这件事瞒不过我，只是在等我下决心向你挑战。你既然有了准备，那么我们开始吧。谁先出牌？”

    “当然是我，”萨拉达因扬起头，他望向艾古西斯的眼光里掺杂了七分嘲笑和三分忌惮，“事先我要警告你，虽然你是时空魔法的大家，曾经用九级魔法［原始之海的呼唤］解离了我派去的影精灵，但是这个魔法在我面前无效，而且你也不要妄想在这里使用［时间停止］魔法，我已经对自己施用了反制魔法，一旦你开始吟诵［时间停止］的咒文，施用在我身上的反制魔法就会自动施放，你不会想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法术的，我保证，以地狱之王谢伊因的名义。”

    艾古西斯脸上浮现微笑，把到了嘴边的［时间停止］咽了回去.好狡猾的家伙，萨拉达因一定用了一个可怕的自毁法术当作反制魔法，也许是［死亡裁定］，甚至会是［末日启示录］，以目前情况来看，两个都是同归于尽的法术。

    艾古西斯和萨拉达因并没有移动脚步，至少绯罗迪亚没有看见他们移动脚步，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突然拉大了，他们占据了竞技场的东西两侧，两人聚精会神地盯住对手，谁也不说一句话。绯罗迪亚知趣地离开主战场，走到竞技场的南端，他摘下腰间的阔剑，拄着剑柄站定，那样子似乎是要充当这场决斗的裁判。

    “灭！”萨拉达因突如其来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对艾古西斯使用了死亡真言术，但是被艾古西斯的［魔力否决护盾］弹开了，艾古西斯立刻挥出五颗鸣空弹作为反击，萨拉达因不慌不忙地用瞬移躲开，同时吟出［黑刚障幕］的咒文，为自己加上一层保护。

    风、火、电，元素能量和神性能量在竞技场中间碰撞着，转化着，绯罗迪亚眯起眼睛，炫目的闪光和轰鸣的雷声让他感觉不适，除此之外，他还看见在艾古西斯和萨拉达因力量对抗的地方产生了巨大的空间裂痕，就像被大恶魔撕开空间一样，艾古西斯和萨拉达因的战斗破坏了世界的完整，至少在这一小段时间内，空间被改变了，异界生物可以通过这个孔洞自由出入，但是敢于踏入这个竞技场的生物会立刻被能量碰撞碾成细粉，烧成焦炭。黑塔震动着，看来好像随时可能在下一场能量碰撞中坍塌，守在外面的沼泽毒龙受惊地飞上高空，疑惑不解地看着高塔的最顶层。

    艾古西斯和萨拉达因也意识到两人的魔法对抗会毁掉黑塔，于是他们同时住了手，空间裂痕终于开始缩小，缓慢弥合，处在裂痕内部的异界生物贪婪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心有不甘地重新退回那个黑暗荒凉的巢穴。

    “黑暗异界！”空间裂痕刚刚合上，萨拉达因便大喊道，“混沌领域！”他一个接一个地念出异世界的名字，“死亡领域！战争领域！岩浆火狱！”他从各个世界召唤出了属性各异的怪物，只是一瞬间在他前面就出现了一支大军，其中包括三头地狱犬、抗光幽影、石化蜥蜴、人面狮、奎克马烙邪龙以及数不清的僵尸和骷髅兵，这中间甚至还有一个混乱武士，那是混乱在这个世界中的象征，腐烂到无法辨认的肌肤下面露出了内脏和枯骨，半是骨头半是烂肉的双手握着一把骨剑，他用凶狠的眼光瞪着艾古西斯，他的憎恶死亡本身对生命的仇恨。

    与此同时，萨拉达因翻开怀中的黑夜之书，把右手抚在书页上，念诵其中的一段密语，他的右手立刻被一团紫黑色的能量所包围，只要艾古西斯在对付召唤大军的时候露出破绽，他就可以用手边准备好的枯萎邪咒结束这场战斗。

    绯罗迪亚的目光飘向艾古西斯的脸，他以为艾古西斯会惊惶失措，但是艾古西斯没有，他甚至没有露出一点点的惊讶，艾古西斯的右手在身前划着圆形的轨迹，那样子就像是要拨开无形的云雾。

    你要召唤秩序武士吗？绯罗迪亚想，在黑塔里秩序武士的能力受到压抑，这是个蠢主意，但是如果不这样办的话你怎么对付混乱武士呢？

    艾古西斯高声念道：“尘归尘，土归土，从万有至万无……”

    “［万色返空］？！”萨拉达因恼恨地叫出来，手中的枯萎咒语等不及释放，就被艾古西斯的万色返空咒打散，时空魔法中最高段的万色返空能消除一切魔法效果，也就是说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对召唤生物也不例外。混乱武士和一干妖魔还没有尝到一滴鲜血，就满心不情愿地被送回了他们原来所在的世界。

    哼，我倒要看看你的法力能够使用多少次［万色返空］！萨拉达因念动咒语，重新从混沌领域召唤出了一头人面狮，这种生物拥有红色的狮身，人面、人耳和蓝水晶般的眼睛，上下颚各有三排鲨鱼一样的利齿，尾端像蝎子一样长有致命的毒刺，这些毒刺可以向任何方向发射，在近距离更为致命。它咆哮了一声，用强力的后肢高高跳起，直直扑向艾古西斯。

    ［万色返空］和［原始之海的呼唤］一样属于九级时空魔法，连续施放它们是不明智的行为，何况仅仅为了一只人面狮也不值得这样做，这种怪兽虽然凶残，却远远比不上混乱武士危险。

    艾古西斯死死盯住人面狮，盯住它蓝色的眼睛，据说那双眼睛能够看穿人类的灵魂，普通人只要多看一会儿就会发疯，但是在这场意志的较量中最终失败的却是人面狮，它沉重的身躯落到地上，不再向艾古西斯冲来，而是在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当人面狮闭上嘴巴的时候，它困惑的表情跟人类几乎没有差别。

    人面狮以狮子、老虎和人类为食，它的体型比得上两头大象，但是它在艾古西斯面前却显得无比渺小，它开始发抖，瑟缩起来，如同一只面对发怒的主人的宠物，艾古西斯用意念降服了它。

    萨拉达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人面狮的控制权落入敌手，他锁起眉头，同样用意念对人面狮下达命令：“走过去！让艾古西斯以为自己成功了，然后在足够近的距离内杀死他！用你的毒针，用你的爪子，用你的三排犬齿！嚼碎他的骨头，喝光他的脑浆，毫不留情地撕烂他！”

第五章 黑暗对黑暗(4)


    4

    人面狮的脸部出现了痉挛，它的蝎尾不自然地来回甩动，蓝水晶般的眼睛被掺入了血红的色彩，它的爪子在强劲肌肉的拉动下刮削着地面，竞技场的白石地面出现了很多条浅沟，但是被神之血沾染过的地方却丝毫无损。

    两种互相矛盾的命令同时出现在人面狮的头脑中，它试图向艾古西斯的方向移动，向那个灰袍人类俯首称臣，但另一个命令却要它用利爪将其撕碎。两方的力量都是如此强大，如此不得违抗，人面狮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它是一种智能生物，智力超过一般的人类，但是此时此刻它恨不得自己是一具没有思想的僵尸，那样的话就不必承受这种精神分裂的痛苦。它开始嚎叫，如同疯狗一样左右摇晃着硕大的脑袋，红色的酸性唾液从它的嘴角流出，腐蚀了白石地面。

    两个叫喊的声音指向不同的方向，在人面狮的头脑中嗡嗡作响，忽而又震耳欲聋，这种意念之战终于超出了人面狮的耐受极限，它疯了，从地面上一跃而起，不顾一切地用蝎尾在身后猛扫，似乎是害怕尾随自己的影子，如果它的背后有石柱的话，也一定会击得粉碎。

    即使人面狮已经发疯，它还是没有丧失自己感知危险的动物本能，它没有跑向艾古西斯或者萨拉达因，因为它知道那是自取灭亡，它直直奔向站在圆厅南端的绯罗迪亚，试图将其撕碎来发泄心中的愤怒和剧痛。

    人面狮的冲袭势头凶猛，雷霆万钧，地面在颤动，甚至让人产生高塔已经倾斜的错觉。这情景让绯罗迪亚不由得想起了重甲骑士的冲锋，当他还是杜默四将军之一的时候，他指挥过上百次这样的冲锋并面对了更多敌人的冲锋，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是在拉何尔城下和神圣骑士团的较量，那是杜默大军有史以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虽然那不是杜默与骑士团的第一次碰面，但是之前的几次战役均属于偷袭性质，对于正面交锋来说这还是首次。神圣骑士团，也就是信奉真理之神歌若肯的教团骑士让绯罗迪亚第一次尝到了苦头，黑甲的杜默骑士和白甲的拉何尔骑士用冲锋来决定胜负，那是骑士惯用的作战方式，当双方都用重甲骑士作为主力的时候，这也是最残酷的方式。绯罗迪亚无法复述这场战斗的每一个细节，但是当战斗结束的时候，身穿黑甲和白甲的尸体混杂地倒在鲜血和泥水当中，绝在多数的战马也包括在内，几匹伤痕累累的战马游走在这片死地上，为阵亡的主人哀鸣——绯罗迪亚认为这是最可悲的情景了。神圣骑士团第三军团长，史朗迪_云，让我记住你的名字，你应该死在我手里，而不是被影精灵长老会派出的刺客暗杀。那些卑劣的刺客夺走了你的荣誉，也夺走了我的。

    人面狮的吼叫声将绯罗迪亚拉回现实，在霸者之战后经过了二十年，他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年轻将领，岁月在他的额头和鬓角划上了刻痕，但是他却不肯承认自己已经老了。不错！有哪个老人能够在人面狮的血盆大口之前临危不乱，并且用难以置信的速度拔出手中的阔剑，只用一个劈砍就将人面狮的脑袋劈成两半？

    红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红色的战甲，还有红色的血。

    从人面狮被劈碎的脑袋中间冒出了红色的火焰，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烈焰如同野火燎原一样吞噬了人面狮，将它烧成一堆焦炭。在人面狮几乎无法辨认的尸体前面，绯罗迪亚的阔剑闪闪发亮，在剑面上有一枚火炎印记从闪热的状态转为黯淡。

    那是艾古西斯送给绯罗迪亚的礼物，或者说，是他印记试验的一部分，绯罗迪亚不清楚当时怎么会让这个并非骑士的家伙碰自己心爱的宝剑，也许是因为艾古西斯向他提出的构想对他来说拥有不可抵御的诱惑力，这个想法让绯罗迪亚激动万分，他几乎可以为此付出任何代价，相比之下一把剑就算不得什么了。

    艾古西斯，你是个疯狂的家伙，即使是我也想不出这样疯狂的想法，但是你有能力做到吗？之前已经有许多死灵法师尝试过，并且为他们的不自量力付出了代价，你真的敢这样做吗？当然，你得先设法在和萨拉达因的战斗中活下来。

    人面狮的脑子是一个战场，两个对手在这个小小的战场中消耗了极大的法力，甚至比之刚才的魔力碰撞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都开始小口喘气，艾古西斯的灰袍和萨拉达因的黑袍同主人一样微微喘息着。

    萨拉达因扬起手，艾古西斯也扬起手，但是两人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接下来换作艾古西斯念出一串单字，萨拉达因的嘴唇也频繁地碰撞，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不知魔力是用尽了还是互相抵消，竞技场里一片寂静。

    “艾古西斯，你输了。”经过了长久的沉默之后，萨拉达因开口说道，“你知道那块苦痛之石我已经保管了多久了？三年！将近三年！在圣城之战结束后不久我就找到了它，从那时候开始我不断吸收它的黑暗魔力，让自己力量永远保持在颠峰。而你就不同，你人单势孤，与我作战是自寻死路，投降吧，我会考虑请求混乱支配神再给你一次为他服务的机会。”

    “如果谢伊因要给我机会，他不必通过你。”艾古西斯嘲笑道，“你在做危险的事，你知道苦痛之石的上一个主人是谁吗？恐惧之石曾经属于大教皇肯赛思，而苦痛之石的主人更加可怕，他在圣城大战的最后几乎超过了神……”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艾古西斯，不要想在我面前拖延时间。”萨拉达因哼了一声，“那个人本来有机会成为原罪者第二，如果我能早一步得到苦痛之石的话，我甚至可以利用苦痛之石来要挟他，让他成为黑暗教派最有力的同盟，可是他却被一个圣武士所诱惑，毫无价值地战死在圣城伯日丁。这是我们极大的损失。” 萨拉达因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遗憾表情，几秒钟之后他的面部线条又略微舒展。“不过这样也不错，他和教皇肯赛思无论哪个人活到现在，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可怕的威胁。”

    “也许他没有死，”艾古西斯语出惊人，“他的灵魂很可能会被神力召往天界，成为某个主神的侍灵①。”（注①：侍灵是所谓的半神，他们和拥有永恒神力的主神不同，是从凡人的身份登上神阶的，他们通常服务于一个生前就在侍奉的主神，例如惩罚者赛隐是光翼圣神歌若肯的侍灵，而战神奥心听从混乱支配神谢伊因的命令）

    “不可能！绝不可能！”萨拉达因大吼道，他对于这种假设十分愤怒，“他的力量接近了原罪者，而那个可怕的原罪者在一万年前挑起了原罪之战，毁灭了四大主神的肉体，如果不是原罪者的出现，我们今天根本就用不着复活谢伊因！作为原罪者第二，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去担任神的侍灵？恐怕天堂和地狱都不敢收留他吧，边缘地林勃也不会让他进入，他恐怖力量会在一瞬间摧毁死后世界的神力平衡。如今他的灵魂应该飘浮在外层空间，也许成了某个新兴世界的主宰。总之他绝不会成为侍灵！没有哪个神有资格和能力接受这样一个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