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

　　“你相信神会帮助他的信徒们实现他们的愿望么？”贝尔曼家的大女儿茉莉又跑来问我问题了。因为她的母亲——贝尔曼大婶有另外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男孩要照顾，因此每当这个一头桔黄卷发的小女孩有了稀奇古怪的问题，总会跑来找我，似乎我给出的答案已经能够满足这个孩子的好奇心了。
　　“会的，”我的嘴角下意识地往上翘了起来，“神无处不在，他们不仅会帮助他们的信徒实现愿望，也会帮助那些并不信奉但是尊重他们的人们实现愿望。”茉莉的表情变得非常困惑：“可是，为什么那些在神殿的牧师总是告诉我，只有有了信仰，你所信仰的神才会帮助你实现愿望。”
　　我笑了：“不，茉莉。只要你不轻视诸神的存在，并且明白自己真正的愿望是什么。总有一位神祗会帮助你达成愿望的。”看着她越发困惑的面孔，我笑着问她：“要听我讲一个关于愿望的故事给你听吗？”“要！”小姑娘欢快地叫了一声，坐在了我的身旁。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渐渐沉入到对往事的回忆中去。
　　我十五岁的时候离开了将我养大的博伊斯，那一年的旱灾相当严重，我的养母伊维特所在的部落已经到了没有食物可以吃的境地。当我看到伊维特为难的眼神时，我明白了自己所面对的道路：离开博伊斯，减少一张在部落里争夺食物的嘴。于是我背上伊维特为我准备的行囊，靠着以前这位可敬的人马女子教给我的本事——弹奏七弦琴和歌唱四处流浪，并依靠这一点点本事维持生活。
　　动荡不安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一年多，我也渐渐适应了这种流浪冒险的生活，但是我的内心深处依然向往着宁静的田园生活。我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只有以前生活在博伊斯和涟漪森林边上的精灵德鲁伊格罗弗算是一个我比较信任的友人。我往自己的未来里填充了很多梦想，但是在我遇到那个神秘的老头之前，从来没有人询问过我我的愿望是什么。
　　那是一个让人感到非常轻松的夜晚，我懒洋洋地坐在“花冠酒店”里喝着苹果汁，虽然别人都告诉我“花冠”的麦酒可能是南方最好的麦酒，但是我却依然不喜欢在健康的时候喝酒。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袍的老头就那样静悄悄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从他的穿着上我也许会猜测他是一个法师，但是从他行囊中露出来的鲁特琴的上半截却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他是一个吟游诗人，而且似乎还懂得很多知识。这激起了一贯喜欢向别人打听消息，学习歌谣的我的好奇心。正在我准备向他发话的时候，他却眯着眼睛抢先发问：“喂，小姑娘，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同时也不屑于回答他这个问题。原因很简单：他就算知道了我的愿望又如何呢？他又不是神，怎么可能帮我实现愿望？就算他是，我从来不信仰任何一个神祗——虽然我偶尔会向知识之神献祭以祈求更多的知识，又怎么会有一个神来帮助我实现愿望呢？
　　不过考虑到也许可以从这个老头身上学到几首我没听过的歌谣，或者是听到些新鲜的传闻，我还是对他实话实说了，只是为了能和他继续聊下去：“有啊。我希望成为一名桂冠诗人。”
　　桂冠诗人，那是一个吟游诗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的荣誉。每年收获祭典在首都曼纽尔举行的音乐会上，从拉卡大陆各个角落赶来的吟游诗人们汇聚一堂，用自己的歌声和音乐来进行比赛。只有最后的优胜者才能获得那顶永远不会枯萎的月桂花冠——那就是桂冠诗人的标志。戴上桂冠，就意味着受人尊敬的地位和衣食无忧的生活。虽然桂冠诗人们常常受到邀请四处奔跑，忙碌地为人们演唱，但是那种在人们崇敬的眼神中歌唱所带来的满足感，还是让无数的吟游诗人们羡慕不已并为之奋斗。当然，我也会想要得到这个荣誉，想要站在那些华美的厅堂礼让达官贵人们也静静聆听我的歌声。
　　“不对，这不是你真正的愿望。”老头先前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目光紧紧的逼视着我，让我的眼神无处逃脱。仿佛是在盘问一个犯了错误又撒谎的孩子似的。
　　“我的愿望的确就是成为一名桂冠诗人啊。”我有些不服气地顶了回去，但是明显的底气不足，因为我并不知道当我实现了这个愿望之后，我是否还会对未来充满希望，并且干劲十足地为之奋斗。
　　“好好想想，小姑娘。”老头的话语变得温柔起来，似乎是要弥补一下刚才的冒失（虽然我不知道我这样评价他刚才的话是不是也很冒失），“你真正的，藏在内心深处的愿望是什么？”
　　我沉默了。我想起了我心底那个最隐秘的愿望：我其实并不在乎获得桂冠诗人的称号，我真正的愿望是能够和我最亲爱的人一起，自食其力地过平静的日子。但是我连要好一点的朋友都没有，又怎么谈得上寻找那个最亲爱的人呢？
　　我静静的看着面前木杯里被油灯的光芒映成金黄色的果汁，希望用沉默来避开面前这个似乎可以一眼看穿我心事的神秘老头探寻的目光。他对我竟然如此了解，甚至知道我心底躲藏起来的“真正的愿望”；但我对他却一无所知，如果是在战斗中，我明显的处于劣势。于是我只能采取防御的姿势来保护自己。
　　老头似乎也发现了我的不安，便只是像父亲一样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你有两个愿望，两个都很迫切。但是你只能实现一个，只有你最真实的愿望才会实现。如果你两个愿望都不愿放弃，那么你只会一无所获。”我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这算是预言么？如果是，这预言又能否实现呢？老头却装作没看见我讶异的目光，从背包中抽出鲁特琴，调好了琴弦便开始唱歌。我不得不承认，虽然他的声音沙哑，但是这种沙哑的声音却带着一种极为强大的吸引力，酒店里也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只有老人的歌声在回响：
　　“追梦的孩子
　　已经跑了太久
　　忘记了心中真正的梦
　　只是追逐，追逐
　　追逐一个美丽的泡沫
　　追逐一道绚丽的彩虹
　　但是等大风吹过
　　太阳升起
　　泡沫灭了彩虹不见了
　　追梦的孩子
　　哭泣着寻找自己丢失的梦
　　他忘记了心中真正的梦想
　　只是向前跑去
　　跑去
　　直到摔倒
　　还是不明白自己追逐的
　　到底是什么
　　……”
　　不少人纷纷丢过硬币来，银币和铜币都有，甚至还夹杂了一两个金币。老头笑呵呵地捡起来，揣到腰包里。我却只是茫然地看着他，这是给我的忠告么？我不知道。只是那个晚上过后，我再也没遇到这个神秘兮兮穿墨绿色长袍的老头。
　　“呵~~后来呢？”茉莉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也许是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么乏味的故事吧。她以前只听过我给她讲的那些勇士们和恶龙作战的故事、精灵之间的战争故事、贵族们的传说、人马的歌谣……“那个老头是神吗？”她的眼睛里面突然有灵机一动闪过的光泽。
　　“听说是的，据说知识之神卡西米尔偶尔会伪装成穿墨绿色长袍的老头在大陆上旅行的。”我笑着向她解释着。
　　“哇啊，好有趣噢。斯塔克婶婶。后来呢？你去收……收……了吗？”小姑娘会说的词汇显然不如她听懂的那么多。“收获祭典的音乐会？”我试探地问她。“对！对！”她用力地点着头，“你去了吗？你赢得那个……那个……什么了吗？”“我没有参加，”我的眼睛看着远处的田地，阳光还不是很刺眼，我仍然能够辨认出在田里劳动的人们的身影，“当然也没有得到桂冠诗人的称号。”“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不去呢？你不是很希望得到那个奖励吗？”“当然，我当然希望……”我看着她天真活泼的眼睛，思绪再一次飘到了那个已经变得有些遥远的收获季的夜晚。
　　我错过了音乐会！我竟然错过了音乐会！当我赶到曼纽尔的时候，桂冠早已奖给了来自勒纳斯大草原的莎伦。年轻气盛的我一气之下只在曼纽尔的一家我现在连名字都记不得了的酒馆里匆匆忙忙地吃过午饭，便提着行囊再次踏上前进的道路。
　　人在生气时做出的决定十有八九都会让自己陷入困境，我第二天晚上就验证了这句话的正确性。曼纽尔果然是代表了林登（“林登”这个名字在古代语言中的意思是“生长着茂密树林的地方”）的典型含义，离开城门不过半天的路程，我就在茫茫森林中迷路了，然后我就开始在树林中胡乱转悠。虽然我知道沿着马车走出来的路走下去，我就能离开森林。但是森林中那些纵横交错的道路——有的是还能用的，有的已经被废弃了——实在叫人困惑脚下的路伸向何方，我就在这些交错的林间道路中漫无目的地乱走（茉莉的眼神变得很困惑，我只好停下来给她解释什么叫做“漫无目的”），迷失了方向，还吃完了所有的干粮。如果没有在那个路口遇到那辆商人的马车，我恐怕早就饿死在森林里了。
　　那个商人好心地分了些干粮给我，他的护卫更是热心地邀请我和他一起护送这个商人前往西库姆，甚至提出和我三七开分成佣金。当时正在为干瘪的钱包发愁的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的邀请。这个年轻的护卫告诉我他叫安杰罗，是个雇佣兵。一路上，他一直很照顾我，到达西库姆之后，他还邀请我和他一起冒险，一起去给人当护卫。我同意了，因为在遇到安杰罗之前，从来没有人如此细心地照顾我，甚至连我因为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闹出来的胃疼也被他发现了——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有这个毛病的。
　　和安杰罗一起冒险的时光是非常快乐的，虽然我们常常会遇到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麻烦，但是也许是命运的眷顾（完了完了，我完全忘记了一个才5岁的小女孩不可能听懂“眷顾”是什么意思，只好又花费了好半天来给她解释这个词语的含义）吧，我们一次次从各种不同的危险中逃了出来，而且还攒下了一笔小小的积蓄。但安杰罗同样厌烦每天战斗的生活，他也希望能够自食其力地过平静的生活，于是我们找到了一个距离精灵们居住的大森林城邦不远的小村子……
　　“斯塔克叔叔回来了！婶婶再见，我妈妈在叫我了。”茉莉的一声欢呼和隔壁贝尔曼大婶呼唤女儿的声音把我从对过去的回忆中揪了出来。我这才发现，燃烧的夕阳已经染红了西方的天空，田里工作的男人们也回来了。我站起身来，迎向那个荷着锄头朝我走来的身影：“安杰罗，你回来了。今天辛苦了。”“维西亚，你在家里不也是一样辛苦么？”那双一直让我感到安心的大手扶在我的肩上，仍然黑亮清澈的眼睛温和地凝视着我的脸。“爸爸。爸爸。”躲在屋里按照贝尔曼大婶给的图样静悄悄地学了一下午绣花的瓦妮莎也跑了出来，趁着安杰罗抱起女儿的刹那，我迅速地低下头把他们推进屋里，不让他看到我已经烫得和炉膛里的火苗一样的脸。
　　点亮油灯，桌子上的饭菜都是最简单的，但是看着丈夫和女儿那写满了欢乐的面孔，我的心中也充满了欢乐和满足。是的，自从遇到了安杰罗之后，我再也没去过音乐会，我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这个得到吟游诗人最高荣誉的机会。因为我一直记得那个神秘老头对我说的话：“你有两个愿望，两个都很迫切。但是你只能实现一个，只有你最真实的愿望才会实现。如果你两个愿望都不愿放弃，那么你只会一无所获。”
　　我最迫切最真实的愿望是什么？是和我最亲密的爱人一起，自食其力过着平静幸福的日子，而不是华丽大厅里歌唱的荣光。我仍然歌唱，但这歌声只为让我，让我最爱的人欢乐而存在，它没有被镀上金币的颜色，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词语，都发自我的内心深处。
　　神会帮助人实现愿望吗？我想会的，只要你知道什么是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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