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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幻想] 《猴子疗法》 作者:乔治·R·R·马丁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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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lam 发表于 2013-1-22 14:15:27 |显示全部楼层
《猴子疗法》
作者:乔治·R·R·马丁

正文

猴子疗法

  肯尼·道奇森是个大胖子。
  当然,他不是生来就那么胖。婴儿时代他的体重完全正常,可惜这种正常情况在肯尼的人生中转瞬即逝,等他蹒跚学步时脸已经鼓了起来,结结实实包上一层婴儿肥。从此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愈演愈烈,等到引起肯尼的重视,情况已经无可挽回。他从一个胖孩子,变成一个胖少年,再变成胖大学生,恶性循环,成年后,他突飞猛进,彻头彻尾地成了大胖子。
  人发胖的原因多种多样,有心理上的,也有生理上的。肯尼的原因相当简单:吃。肯尼·道奇森喜欢吃东西。他经常引述威尔·罗杰斯的名言,再得意地眨眨眼睛,告诉朋友们,他也“从来没有碰到过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其实这并不准确,因为肯尼不喜欢肝脏和李子汁,如果他母亲在他小时候多给他准备这些东西,现今他也不至于会为了腰围和体重那么头痛。不幸的是,吉娜·道奇森也讨厌这类食物,她爱做烤宽面条、塞满填料的火鸡、甜土豆泥、巧克力布丁,在小牛肉外加一圈蓝奶酪条作为装饰,还有黄油玉米,以及大块大块的蓝莓煎饼(尽管不是一顿饭全吃光)。而且,当肯尼的盘子里再次出现肝脏时,他当场作呕以表达厌恶,从此她就也非常贴心地不再考虑肝脏和李子汁。这样一来,她懵懵懂懂地就让自己的孩子走上了一条油油腻腻、寻求猴子疗法的不归路。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也别把这可怜的女人责备太深,再怎么说’这条路是肯尼自己吃出来的。
  肯尼喜欢意式辣肠披萨,还有平原披萨,以及什锦披萨--就是什么配料都往上面放,甚至还有沙丁鱼的那种。不管是牛排还是猪排,肯尼都可以一口气吃下一整块,而且越辣越合胃口。他喜欢五分熟的特级烧牛肉、烤鸡,以及肚子里填着大米的饭香迷你童子鸡,也从不拒绝西冷牛排、炸虾或者波兰熏肠。他爱在自己的汉堡包里夹上千奇百怪的东西,再配上一些洋葱圈。土豆?拜托,土豆是他的好朋友,他根本没办法拒绝朋友,不过他同样偏爱意大利面食以及大米、甜山芋和甘蓝糊糊。“甜品是我的软肋。”他有时候会这么说,因为他喜欢所有带甜味的食品,尤其是魔鬼糕点以及奶油甜馅煎饼卷,还有浇满滚烫奶油的苹果派。“面包是我的软肋。”另一些时候,比如没有甜品摆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会这么说,还边说边撕下一大块面包,或给牛角包涂上黄油,或是准备消灭掉一片大蒜面包--毕竟,这是他的又一个小软肋嘛。肯尼有很多这样的软肋。不管高级饭馆还是快餐小店,他都一网打尽。无论你跟他谈哪种档次的用餐地点,他都可以滔滔不绝地发表高见。他喜欢希腊菜、中国菜、日本菜、韩国菜、德国菜,意大利菜、法国菜还有印度菜,此外,还经常搜索新的民族料理以此“开阔文化视野”。西贡政府垮台时,肯尼开始盘算会有多少越南难民来这里开饭馆。对肯尼来说,旅游等于走出家门,找个好地方,用当地特产把自己塞得饱饱的。他可以为你推荐美国二十四座大城市里最好的餐厅,边叙述边回忆他美好的用餐经历。他最喜欢的作者是詹姆斯· 比尔德和卡文.特瑞林。
  “这是我的美味人生! ”肯尼·道奇森得意洋洋。这当然没错,但肯尼还有一个秘密。尽管他想忘记这个秘密,也从来没跟别人提过,可它总是时不时地跳出来。在他内心深处,那些美味的肉卷带不走它,各色酱料盖不住它,他忠诚的餐叉也无法把它挪开。
  肯尼·道奇森不想这么胖。
  肯尼犹如一个在两位情人之间周旋的男人,有时候他一心一意地爱着食物,但偶尔也难免心猿意马,比如渴望女人。他深知二者不可得兼,这个秘密也就偷偷酿成了他的痛,让他左右为难。肯尼有时觉得苗条一些,找个女朋友,会比一直这么胖、只跟番龙虾汤为伴好;但后者又实在难以割舍。两者都是幸福的来源,最最不幸的是放弃了其中一样却得不到另一样。对肯尼来说,世上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于一个大胖子只能与味同嚼蜡的茅屋芝士为伍。他发现,那些可怜的胖子并没有因此瘦下去一丁点儿,而女人以及鲜怀浓汤却都被剥夺出了他们的生活,想想都让人害怕。
  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担忧,但一年当中总有些时候,肯尼内心这若有似无的伤痛会突然熊熊燃烧,让他充满决心,相信一切皆有可能。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或者新出的、所谓高效无痛减肥法那些极具煽动性的宣传文字都会让他不能自已,行为反常。每当这种情绪出现时,肯尼便开始节食。
  这些年来他偷偷摸摸尝试了不少节食办法,却统统坚持不了多久。他试过安提克医生的减肥套餐,史迪曼医生的减肥套餐,葡萄柚减肥套餐,甚至试过流质蛋白质减肥套餐--它太恶心了,有那么一周时间,他什么都不吃,只喝减肥咖啡和“瘦够”茶,直到嘴里实在没有滋味、厌倦了为止。他参加过一个瘦身倶乐部,出席过几次会议,最终发现和他一起减肥的同伴鼓励不了他什么,他们张口闭口全是吃。他还绝食,一直绝到肚子饿了为止。他试过果汁减肥法,酗酒减肥法(尽管他不大喝酒)还有马提尼加生奶油减肥法(他当时忘了加马提尼)。催眠师对他催眠,告诉他他喜欢的食物全是垃圾,而他根本不饿--这简直是一派胡 言。他改变过饮食习惯,把食物切小,又改用小盘子装。这样即使很小一份食物看起来都很丰盛。他还计划用本子记录下每次吃的东西。这么做的结果 是留下一大叠记满食物的本子以及大堆大堆待洗的小盘子,他用叉子的速度也因此飞速提升。他最喜欢“单一食物节食法”,该疗法鼓励你随便吃你喜欢的东西,但只准吃这一样。这很棒,唯一的问题 是肯尼很难确定他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因此他用一周时间吃排骨,另一周吃披萨,再来一周吃北京烤鸭(这一周可让他花费不菲),结果一点儿也没瘦下来,好在那是一段偷快的日子。
  一般说来,肯尼·道奇森的反常只会持续一两周,然后,他会像走出迷雾的人一样看待自己的所作所为,发现自己是多么不幸,为了减掉一点点体重,竟差点变成他同情的那些嚼茅屋芝士的胖子。想到这里,他便会推开减肥餐,出门去犒劳自己,以恢复本性。尔后不出半年,他的隐痛又会发作。
  某个星期五的晚上,他在“丝朗芭”遇到了亨利·莫洛尼。
  “丝朗芭”是肯尼最喜欢的烧烤连锁店,主营烧烤排骨。这里的排骨烤得焦脆可口,肉汁丰富,上桌时还会淋上肯尼极欣赏的酱汁。每逢周五,丝朗芭只花15美圆就可以随便吃,对大部分人来说这要价过高,但对肯尼这样吃排骨不手软的人而言却是天大的便宜。在那个星期五,肯尼吃完第一根排骨,呷了口啤酒,又嚼了几块面包,等着第二份排骨端上桌来,这时他不经意间抬头一看,惊得跳了起来。原来在他旁边包厢里那个身材瘦 削、面容憔悴的家伙,竟然是亨利·莫洛尼。
  肯尼·道奇森满腹疑问。跟亨利·莫洛尼相识时,他们都是瘦身倶乐部里闷闷不乐的成员,而全俱乐部只有莫洛尼比肯尼重。就是这么一个死胖子,却惭愧地告诉大家说,他有个残酷的外号-- “排骨精”。现在这个外号才真正适合他,不只因为莫洛尼现在瘦得可以看见肋骨,还因为他面前乱七八糟堆了一大堆排骨。这个情况引起了肯尼·道奇森的注意。那些排骨堆在一个刮得只剩一撮干辣椒酱的空盘子上,他数了半天都没数清到底有多少,保守估计莫洛尼至少吃了四五根。
  肯尼心想亨利·排骨精·莫洛尼肯定知道减肥的诀窍。如果有办法可以让人减下一百多磅、还可以一顿吃下五根大排骨,那肯尼简直愿意用生命来换取这个秘密。于是,他连忙站起来走到莫洛尼的包厢里,挤进对面的椅子。“是你。”他说。
  莫洛尼抬起头,似乎现在才看见肯尼。“噢,”他用微弱疲惫的声音回答,“是你呀。”他看起来非常疲倦,肯尼心想,一个人减了这么多体童,虚弱一些也很正常。莫洛尼的眼睛深陷,仿佛两个空洞,面颊的肉一层接一层地无力垂 下,他的手软绵绵地放在桌子上,仿佛累得没法坐直了。他的状态很糟糕,但他真的瘦了很多……
  “你看起来棒极了! ”肯尼说,“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你一定得告诉我,亨利,好哥们儿, 一定得告诉我! ”
  “不,”莫洛尼低声回答,“不,肯尼,走开。”
  肯尼吃了一惊。“我是认真的,”他坚 持,“这样也太没礼貌了吧。你不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我是不会离开的,亨利。这是你欠我的。想想每次我们偷着吃面包的时候。”
  “噢,肯尼,”莫洛尼用他虚弱得可怕的声音咕哝着,“走开,求你了,走开!你不会想知道的,那太……太……”他刚说了一半,脸上突然抽搐起来,他大喊大叫,头激动地扭到一边,好像挨了一拳,双手则不停地拍打桌子,“噢噢噢噢噢!”
  “亨利,你怎么了? ”肯尼觉得不对劲儿,他确定排骨精·莫洛尼一定是节食过了头。
  “噢噢噢噢,”莫洛尼突然长舒一口气,“没什么,没什么。我很好,他的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好,“我好极了,事实上,好得不得了,肯尼。我从未这么瘦过,从……从……是的,从未有过。这是个奇迹。”他无力地笑笑,“我很快就能达到目标了,到时候一切就会结束,是的。我能达到目标,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多重,”他把 一只手放在额头上,“我变瘦了,我真的瘦了不少。你不觉得我看上去挺棒的吗? ”
  “是的,是的:”肯尼不耐烦地附和,“但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一定得告诉我,绝不可能是瘦身倶乐部那些骗人的把戏……”
  “当然不是,”莫洛尼虚弱地回答,“不,这是猴子疗法。来,我写给你。”他拿出一支铅笔,在餐巾纸上缭草地写下一个地址。
  肯尼把纸巾塞进□袋,“猴子疗法?我没听过,那是什么?”
  亨利·莫洛尼藤了添嘴唇,“它是……”他刚开口,头仿佛像被什么东西打中,奇怪地抽搐着,“走,”他对肯尼说,“快走。它很有效,是的,哎哟。噢,猴子疗法,是的。我只能跟你说那么多。地址给你了。不好意思,抱歉。”他用手撑着桌子,努力把重心移到脚上,然后走向收银 台,行动就像年纪是他两倍的老人那么迟缓。肯尼·道奇森目送他离开,心想不管猴子疗法是怎么一回事,他一定是使用过度了。以前他从没抽过筋,更别说脸部抽搐,搞成这个样子了。
  “做事的关键是把握好‘度’ 。"肯尼教育自己。他轻轻拍了拍口袋,确定那张纸巾还在里面,心想自己可不会像排骨精·莫洛尼那么笨,然后走回包厢,吃起第二块排骨。当晚他一共吃了四块——考虑到明天有可能要开始节食,他决定今天多吃点好东西。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肯尼有空去购买猴子疗法。这天,他满脑子都是一个苗条的、全新的自己,于是早早便起了床,迅速冲进洗手间,站到电子秤上。这个秤他非常喜欢,因为你不必埋头数下面的指针,只需站在上面,它便会自动闪出准确的红字。今天早上,它显示的数字是367。又重了一点,但他不在乎。因为猴子疗法马上会把他身上的脂肪甩个干净。
  肯尼本想事先打电话看看他们周六是否营业,结果发现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莫洛尼只留下一个地址,在黄页上査询,那里既没有节食中心,也没有健身倶乐部,更非哪个医生的诊室。肯尼又找白页,在‘猴子‘的目录下什么都没有。看来除了亲自跑一趟别无他法了。
  亲自跑一趟也是麻烦重重。地址指向一片臭名远播的街区,肯尼花了半天工夫才找到愿意去那里的车--这还是威胁出租车司机,要到管理委员会告他拒载的结果。肯尼·道奇森很懂得维护权利。
  但没过多久,他自己心里也敲起了小鼓。车朝一条狭窄肮脏的小巷开去,街上的恶臭让人反胃。肯尼琢磨着,经营这里的节食中心的搞不好是什么江湖术士,信不得。这条诡秘的街道曾是繁华的商业区,现在彻底凋敝了,萧条的景象让人汗毛竖立:那些被遗弃的店面要么用木板钉死,要么被锁在生锈的铁门背后,盖着厚厚的灰尘。出租车停在一块全是破石头的空地上,那里可怜兮兮地堆着不少破砖烂瓦,正对面的房子有几扇呆板的玻璃窗,一面褪色的可口可乐旗帜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在门上呻吟。门牌号却千真万确是排骨精·莫洛尼写的那个。
  “就是这儿。”司机不耐烦地说。肯尼往外一看,倒抽一口凉气。
  “不可能是这里。”肯尼说,.“我得去问问。麻烦你等我去问了再走吧。”
  出租车司机点点头。肯尼挪到门边,挤出车门,刚走两步,就听见出租车司机换挡启动,轮胎和地面擦出刺耳的声音.。他气急败坏地回头,“喂,你不能·…可惜车子已然扬长而去,追之莫及。非去管理会告那家伙不可,他暗暗赌咒。
  现在的处境可谓进退两难。都到这里了,不进去吧,似乎有些傻。不管他接不接受猴子疗法,主人总可以借电话让他招出租车吧。于是,肯尼给自己打了打气,走进这个没有任何招牌、脏兮兮的店面。推门的时候,门上的小铃铛响了一声。
  屋里很黑,窗户上的灰尘和泥土隔绝了阳光,肯尼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见东西。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走进了别人的客厅里,似乎吉卜赛人把家搬进了这个废弃的店铺。他踩在一张老旧的地毯上,周围孤零零地摆放了几件家具,其中最豪华的是一台古董黑白电视,肯定是救世军捐赠的,它蹲伏在角落,无神地看着他。房间里有股恣意挥发的尿臭味。“对不起,”肯尼舌头打结,生怕从黑暗里冲出来一个吉卜赛年轻人给他一刀,“打扰了。”他边说边往后退,在黑暗中摸索门把手。
  “啊哈! ” 一个男人从里屋冒出来,用闪闪发光的小眼睛上下打量他,“啊哈,猴子疗法! ”他摩擦着双手,一脸恶心的笑。肯尼被吓坏了。这个男人是他见过的最胖最粗野的人类。他侧着身子才能从门里挤出来。他比肯尼胖,比排骨精·莫洛尼 胖。胖得流油,是真的在流油,叫人越看越恶心。此人活像一个蘑菇,眼睛陷在惨白的肉里,不仔细瞧还发现不了。他的肥油似乎溢出头顶,淹没了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他光着上身,坦荡地展示出层层叠叠的猥琐肥肉。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巨大的乳房在胸前拍来拍去,他一把抓住肯尼的胳 膊。“猴子疗法! ”他兴奋地重复,拉着肯尼就往前走。肯尼惊恐地看着他,被这张笑脸吓得说不出话来。这男人一笑,嘴便咧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半圆,占据了脸部的半壁江山,满口细小雪白的牙齿闪闪发亮。
  “不,”肯尼终于找回了声音,“不,我改变主意了。”管他排骨精·莫洛尼成不成功,看到这位医师的嘴脸,他对猴子疗法已经兴趣全无。首先,这玩意儿可能不太有效,否则此人也不会胖成这个样子;其次,它很可能非常危险,搞不好是一些含猴子荷尔蒙的“三无药品”,“不! ”肯尼更坚决地说,试图把胳膊从这个怪物的手里挣脱出来。        .
  没用,对方的个头比他大多了,也比他壮得多。他轻而易举地拉着肯尼穿过房间,根本无视反抗。这期间,他一直发出令人恶心的笑声。
  “胖子,"他边笑边抓住肯尼的一块肥肉用力地扭,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肥肉,肥肉,肥肉,不好,猴子疗法让你瘦。”
  “是的,但是……”
  “猴子疗法。”那男人不停念叨,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肯尼背后。他用身体抵住肯尼,将其推过门帘,推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后房。这里的尿臭味比外面更浓,肯尼直作呕,周围只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东西在这片黑暗中跑来跑去。老鼠,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乱窜。肯尼怕老鼠怕得要死。他摸索着向进来的门帘处那块微弱的光亮走去。
  突然,一阵枪响般尖厉的叫声在他身后响起,声音尖得让人耳膜发酥,接着一声未平,一声又起,三声之后,黑暗仿佛被唤醒,各种细小刺耳的噪音都活跃起来。肯尼用手捂住耳朵,向门帘蹒跚走去,刚走出来,不知什么暖暖的毛茸茸的东西跳到他背上。“哎哟! ”这回换他尖叫了,他一步蹦到前屋,那个光膀子的大胖子正在那儿耐心地等他。肯尼双脚轮换着颠动,尖叫道:“哎呀,有老鼠,有老鼠爬到我背上了,快拿开,快把它拿开! ”他伸出双手乱摸,想要抓住它,但那个东西动作极快,敏捷地在他背后转来转去,叫他始终抓不住。但他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活生生地窜上窜 下,“帮帮我,快帮帮我! ”他大叫,“有老鼠! ”
  店主咧嘴笑笑,摇了摇头,层层叠叠的下巴愉快地跳动着。“不,不。”他说,“不是老鼠,大胖子。是猴子,给你猴子疗法。”说完,他向前一步抓住肯尼的肘部,把肯尼拉到一块嵌在墙上的穿衣镜前。房间很暗,肯尼看不清镜子里的东西,当然,那块镜子也不够宽,他的双臂都在镜子外 面。那男人退后一步,猛地拉动一根悬在空中的挂绳,绳子另一端一只光秃秃的灯泡亮了。这灯泡摇来摇去,摇去摇来,灯光也跟着发疯似的闪动。肯尼.道奇森全身颤抖,望进镜子。
  “噢! ”他不禁叫出声来。
  他背上有―猴子。
  确切地说是他肩上有一只猴子。它的腿盘住了他的粗脖子和三重下巴。他感觉得到猴子的线毛在他后颈摩擦,温温热热的小爪子抓住了他的耳朵。那是只小猴子。当肯尼看镜子的时候,它也探出头来,在他背后露出一个宽阔的笑脸。它有一对细小的眼睛,粗糙的棕色绒毛,牙齿则过于细密,且白得发寒光,令肯尼很不舒服。它那根灵活有力的尾巴不停地摇摆,犹如一条带毛的蛇,盘踞在肯尼的后脑勺。
  肯尼的心跳得飞快,仿佛胸腔里放了把锤子在不停敲打。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难受:男人,猴子。尽管如此,他还是竭力保持理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至少,这不是老鼠。小猴子也伤害不了他。它一定是只被严格训练过的猴子,看它坐在他肩膀上的样子就知道。.它主人教它这么骑在自己身上,这回当肯尼跑过门帘时,它把肯尼错认作主人了,黑灯瞎火的,所有的胖子看上去都一样。肯尼往背后抓了抓,想把它扯开,但怎么也抓不住,镜子反映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事情更为糟糕。他笨重地跳了几下,整间房子都在抖,家具也跟着跳了几下。猴子紧紧抓住他的耳朵,没被抖下来。
  最终,肯尼竭力耐住性子,转身请求这里的主人,“您的猴子,先生,麻烦您帮我拿走它? ”
  “不,不,”那男人回答,“让你瘦。猴子疗法。你不想瘦? ”
  “我当然想,”肯尼不高兴地说,“但这个太可笑了。”他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背上的猴子是猴子疗法的一部分?这实在是说不通。
  “走。”那男人道。他伸手关掉了灯,灯泡又开始疯狂地摇摆,他朝肯尼走来,肯尼吓得直往后退,“去,”那男人又说了一遍,顺手又把肯尼抓住,“出去,出去。你得到了猴子疗法,你现在走。”
  “这是什么意思! ”肯尼愤怒地说,“把我放开!把这只猴子给我拿走,听到没有?我不要你的臭猴子!听见了没!不要推,先生!我警告你,我有朋友在警察局,你脱不了干系!现在……”
  他的抗议毫无用处。那男人一身又腻又臭的死肉,臭味如波浪般汹涌地扑来,他用身体抵住肯尼,毫不留情地把肯尼推出门外。当肯尼被推进刺眼的阳光中时,门上的小铃铛又响了一声。
  “我不会付钱的! ”肯尼蹒跚着站定,坚决地说,“一分钱都不给,你听见没有! ”
  “猴子疗法不要钱。”那男人只顾咧嘴笑。.
  “至少让我叫辆出租车。”迟了,那人已经把门关上了。肯尼上前一步愤怒地想把门拉开,门却锁得紧紧的,纹丝不动,“开门! ”肯尼的肺都要气炸了。没人理他。他又喊了几嗓子,忽然尴尬地发现有人在看他。肯尼转过身。对街三个老醉鬼坐在一个破商店门前的石阶上,边传着一个包在棕色袋子里的瓶子,边用紧张的眼神打量他。
  肯尼·道奇森这才意识到光天化日之下,他站在大街上,背上坐了一只猴子。
  一阵潮红涌上他的脖子,直冲到耳根,他觉得自己蠢透了。“是宠物! ”他挤出微笑朝那群酒鬼喊,“这是我养的小宠物。”他们继续对他行注目礼。肯尼最后瞪了一眼锁上的门,拖着疲惫的双腿灰溜溜地走了,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就在转角处的两栋破楼房后面,他发现了一条黑暗的小巷。他挤进去,喘着粗气,重重地坐在一个垃圾桶上,取出手帕来擦了擦额头。猴子动了动,肯尼感觉得到。“滚开! ”他大叫着,伸手又想把它从脖子上扯下来,还是不行。这让他倍感沮丧。于是他扔开手帕,双手一齐伸到后背,还是抓不住它。最终,他筋疲力尽,只好停下来思考。
  腿!他想到了。它的腿盘在他下巴上,就从这里开始!他尽可能冷静谨慎地探出手,摸到了猴子的腿,然后用肥胖的手掌抓牢它们,接着深吸一口气,想用蛮力把它们往两边扯,就像扯许愿骨那样。
  猴子揍了他。
  它用一只手狠命揪他的右耳,差点没把耳朵给扯下来,另一只手猛捶他的太阳穴,捶出了无数 “包包”。肯尼·道奇森痛苦地大声尖叫起来,不由得松开了猴子的腿--他没法挪动它们。见他松手,猴子也停了手,松开他的耳朵。肯尼哽咽起来,一半是因为舒心,一半是因为泄气。他浑身冰凉。
  他在那条肮脏的小巷里坐了很久很久,既不敢动那只猴子,又不敢回街上去害怕路人指着他笑,或者说些侮辱人的话。对一个胖子来说,生活够艰难的了,肯尼心想,还让他背着一只猴子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实在是太过分了 ! 肯尼想想都害怕。他决定就坐在这个垃圾桶上,在这条昏暗的小巷里,直到死亡降临到他身上,或者降临到猴子身上。总比回街上面对侮辱和嘲笑好得多。
  坚持了一个小时后,肯尼·道奇森饿了。也许人们会嘲笑他,那又如何?反正人们一直在嘲笑他。肯尼站起来,拍拍屁股,猴子也在他脖子上换了一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他刻意不去想它,决定去找些意大利辣香肠披萨吃。
  一路颇费周折。这真是全天下最倒霉的街区,他碰到了几个恶劣的醉鬼,遭遇了几个不良少年,经过了几所破败不堪的房子,但既没发现像样的披萨店,也没看见出租车。肯尼带着不容侵犯的表情走在大街上,两眼直视前方,只顾摆动着滚圆的腿以最快的速度朝熟悉的街区走去。路上有两个公用电话亭,他急切地掏出硬币想叫出租车,却发现电话全是坏的。野蛮人,肯尼·道奇森心想,跟老鼠一样坏。
  终于,大约走了几小时之后,他来到一家低档咖啡店的门口。橱窗上标明“约翰烧烤店”,门上的霓虹灯则简洁地写着“吃饭”——肯尼对这两个可爱的字再熟悉不过,两条街外就认出来了,犹如灯塔在召唤他归航。尽管进去之前,他晓得这地方不大可能有意大利辣香肠,但这时候肯尼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肯尼把门推开,心里有些担心,一半是觉得这家咖啡店实在不怎么样,店里的客人都一副土匪相;一半是害怕他们把他撵出去,因为他背上有只猴子。他非常别扭地穿过走道,飞快地坐到一张不起眼的小桌子旁,希望可以躲开好奇的目光。一个瘦削的灰发女服务生,穿一身褪色的粉红制服,朝他走来。肯尼死死盯着地上,紧张地玩弄调料瓶、觉得对方随时可能会叫道:“嗨,你不能把那玩意儿带进来!”
  但那服务生走到他桌旁,只是从围裙里掏出记事本,把笔握好,摆出询问的姿势。“嗯,”她问,“要吃什么?”
  肯尼震惊地抬起头,露出了笑容,差点说不出话。他迅速恢复常态,点了一块芝士煎饼,两面都加熏肉,咖啡,_一大杯牛奶以及肉桂吐司。“配没配洋芋块? ”他满怀希望地问,可惜服务生摇摇头走了。
  多体贴的女人啊,肯尼等待着食物,一边撕纸巾一边想。多好的地方啊!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能对他的猴子视而不见!多有教养的一群人呀。
  食物很快被送上来了。“啊哈!,当服务生把它们放到他面前的橡胶桌子上时,他长长地感叹了一声。他饿坏了,随手抓起一片肉桂吐司就往嘴里塞。
  猴子从他脑后飞快地伸出小爪子,把它抢走了。
  肯尼·道奇森愣住了,空空昀手还悬在空中,停在嘴巴前面。他听见猴子大口嚼吐司的声音。没等肯尼回过神来,那条长长的猴子尾巴偷偷地从他腋窝下伸过来,卷起他的牛奶杯,眨眼工夫杯子就不见了。“嘿! ”肯尼说,可惜他太慢了。这回从他背后传来粗鲁的喝水声,然后,空杯子从他的左肩落下,还好他及时接住,算杯子命 大,没被摔碎。猴子的尾巴又悄悄伸向他的熏肉。肯尼拿起叉子朝它叉去,可猴子的动作还是比他快得多,叉子只碰到坚硬的橡胶桌子,肉却没了踪影。肯尼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跟猴子比赛。他把叉子一丢,用最快的速度,拿起勺子切下一块煎饼,举到面前,芝士的丝还没断,他的嘴便往勺子上凑,不过猴子的速度比他快多了,小爪子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等肯尼心急火燎地把勺子放进嘴巴,里面只剩点半融的芝士。他扑向盘子,发起新一轮进攻,但不管他动作多快,都赢不了猴子,对方可是有两只爪子加上一条尾巴,必要时脚也可以派上用场。转眼之间,肯尼·道奇森的大餐没了。他坐在那里,望着油腻腻的空盘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服务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天啊,你一定是饿坏了,”她边说边把账单从本子上撕下,放到他面前,“没见过像你吃得这么快的。”
  肯尼抬头看着她。“不是我吃的,”他抗议,“是猴子! ”
  服务生奇怪地看着他。“是猴子? ”她不确定地重复道。
  “猴子。”肯尼肯定。瞧她的眼神,好像以为他疯了。
  “猴子? ”她问,“你把动物私藏进来了?卫生局明文规定禁止带动物进入用餐场所,先生。”
  “什么意思?私藏进来? ”肯尼有些恼怒,“这只猴子就坐在我的……”还没等他说完,猴子就动手了,一拳一拳死命地打他左脸。他的头被打得扭到一边,肯尼又惊又痛,大叫起来。
  服务生露出关切的神色。“你还好吧,先生? ”她问,“你像是挨了一拳,怎么回事,头抽搐得很厉害。”
  “我没抽搐! ”肯尼嚷道,“那该死的猴子打了我,难道你看不见?”
  “哦,”服务生不禁后退一步,“噢,当然,当然,你的猴子打了你,它太调皮了,不是吗? ”
  肯尼的手在桌子上握成拳头。"算了,”他说,“算了。”他拿起账单——猴子并没跟他抢这个——站起来,“给,”他掏出钱包,“这里有电话吧?帮我叫辆出租车,好吗?能麻烦你一下吗?”
  “当然,”服务生边说,边退回收银台打印收银条。他发现咖啡馆里的每个人都在看他,“好的,先生。”她喃喃地道,“出租车,我们马上就给你叫辆出租车。”
  肯尼压抑着内心的怒火等了又等。出租车司机同样对他的猴子只字不提。他没急着回家,反而让车停在离他家三条街远的他最爱的披萨店。他冲进店内,急不可待地点了大份意式辣肠披萨,结果全进了猴子的肚子。肯尼为了战胜它,把两片披萨同时往嘴里送,很不幸,猴子也有两只手,而且每只都比肯尼动作快得多。披萨被消灭完后,肯尼静下来思考了一下,叫来服务生,又点了一盘大份的鲚鱼披萨。他自以为这招很聪明:除了肯尼·道奇森本人,他还没有遇见其他喜欢鲚鱼披萨的人。那些盐津津的小鱼将是他的救星,他心想。为了让味道更怪,待披萨上来,肯尼拿起辣椒瓶满满地撒遍整个披萨,分量足够引起一场火灾。然后,他满心得意地打算吃上一片。
  猴子也喜欢撒满辣椒的鲚鱼披萨,肯尼·道奇森快哭出来了。
  他出了披萨店,进了丝朗芭,出了丝朗芭又到了一家希腊餐厅,再从希腊餐厅去了附近的麦当劳,从附近的麦当劳又到了一家巧克力小饼烤得天下无双的面包店。肯尼想,这只猴子迟早是会吃饱的,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只小猴子,吃得了多少东西?他认为,只消不停点菜,撑也撑死这死猴子。
  那天肯尼花了两百多块钱。

  他自己一口也没吃上。
  猴子像个无底涧。如果它的肚子有容量的话,那这个容量一定超过肯尼钱包的容量。最终,他不得不认输。想塞满这个无底洞是行不通的。
  肯尼开始思考另外一招,还真被他想到了。毕竟猴子都是蠢货,就算肉眼看不见的大胃猴子也不例外。肯尼偷笑着跑到附近的超市,买来一盒香蕉布丁粉(看起来应该很可口)和一瓶耗子药。他哼着愉快的旋律,回到家中,把一大勺耗子药混在布丁粉里,做起布丁来。这些毒药无色无味,而布丁香气诱人。完工后,肯尼把它倒在甜品杯里冷却,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视后,他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走到厨房,拿出布丁,舀了满满一勺。他回到电视面前坐下,把勺子送到嘴边,然后暂停,继续暂停,还在暂停。
  猴子什么都没做。
  肯尼一阵狂喜,它终于吃饱了。他把勺子扔下,冲回厨房,翻出柜子里藏着的一盒香草华夫饼,还有几块费格纽顿的咸饼干。
  猴子把它们全吃了。
  一行热泪从肯尼的脸上无声地滑下。看来,猴子除了没如他所愿吃下有毒的布丁,其余统统不放过。他无精打采地坐回位子上,又想把猴子扯下来,心想吃了这么多东西它的动作应该变慢了,可惜希望再度落空。猴子用力甩开他的手,肯尼坚持不放,于是被它咬了几口。肯尼缩回手,痛苦地大叫。手指在流血,他赶快吮了吮。这举动,猴子至少是允许的。
  肯尼把手指洗干净,缠上邦迪,回到客厅重重地坐在电视机前,筋疲力尽,斗志全无。电视正重播一集《美食速递》。他赶快换台,不知所云地看了几个钟头,沉浸在绝望之中,在贝蒂妙厨的广告前哭泣。到了午夜场,一个公共服务热线的广告激发了他新的灵感。我受够了,他心想,我得找个人帮帮忙,我需要有人帮助。
  他拿起电话,拨打热线。
  一个女人接的电话,她的声音非常温柔,非常优美,非常富有同情心,肯尼打算把一腔心事向她和盘倾诉,关于那只猴子是怎么不让他吃东西,关于其他人是怎么看不见这只猴子,关于……但他的电话诉衷肠被无情地打断,猴子不停敲他的脑袋,肯尼忍不住叫出声来。“出什么事了? ”女人问。猴子猛拉他的耳朵。肯尼忍痛继续说话,猴子继续打他,打得他发抖,最终只能哽咽着挂上电话。
  这是一场噩梦,肯尼想,一场糟糕的噩梦。他边想边把全身力气移到腿上,蹒跚着爬上床,希望一觉醒来一切都恢复正常,猴子只是噩梦里最可怕的部分,毫无疑问是由于消化不良引起的。
  肯尼很快发现,那只毫无慈悲心的猴子连睡觉都不让他省心。他习惯面朝上躺着,双手规规矩矩地叠在肚子上,但当他脱完衣服、正要睡下去时,猴子的拳头像毛茸茸的冰雹一样砸到他头上。看来,猴子并不打算在他的脑袋和枕头之间被压扁。肯尼痛得乱叫,转身趴下。觉得很不舒服,半天睡不着,但只有这样猴子才给他片刻安宁。
  第二天早上,肯尼·道奇森迷逨糊糊地醒来,头埋在枕头里,右手毫无知觉。他不敢动。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他告诉自己,没有猴子,连那个念头都不该有,所谓猴子,不过是因为听排骨精说了“猴子疗法”,他心里惦念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做了这么一个噩梦。他背上没有东西,什么都没有,这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和其他日子并无不同。他眯起一只眼睛朝外看,卧室一切正常。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动。就这么躺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天下无猴,他想好好品味这样的生活。于是,肯尼生平第一次静静地躺了很久,看着电子钟上的数字慢慢变换。
  他的胃咕咕地抗议。“没有猴子!”他坐起来,大声宣布。
  这时猴子动了。
  肯尼浑身颤抖,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但他努力忍住。肯尼·道奇森不能被猴子打败,他告诉自已。于是,肯尼做了个鬼脸,穿上拖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洗手间。
  刮脸的时候,猴子从他脑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着他。他透过镜子恶狠狠地回瞪它。它似乎长大了一些,这不奇怪,想想它昨天吃了多少东西。肯尼开始思忖怎么一刀把这只猴子的喉咙划破,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Norelco电动剃须刀还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而且就算他用的是匕首,对着镜子刺自己的背显然危险系数太高。
  肯尼离开洗手间之前,一时兴起,站在了电子秤上。
  数字马上亮起来,367,跟昨天一模一样。他疑惑了,难道这只猴子一点重量都没有吗?他皱起眉头。不对,那不可能.,再怎么说这只猴子总有一两磅吧。想必它的体重正好等于肯尼减下来的重量--他认定自己轻了一些,毕竟这么长时间什么东西都没吃。他从秤上面走下来,又飞快地站上去,想再确认一下。还是367。肯尼肯定自己瘦了一些。经过痛苦的疗程,总算有所收获。这样的想法让肯尼心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快慰。        -
  接下来的早餐意义非凡——因为这是自从猴子与他为伴之后,他第一次吃到东西。
  他走厨房,先是在法式吐司和熏肉加鸡蛋之间犹豫了片刻,不过他马上认定一样都吃不着。抱着怨天尤人以及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他拿出一只大 碗,倒了些玉米片在里面,加上牛奶。他想,反正猴子都会把东西抢走,没必要搞复杂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用毕生最快的速度把勺子送到嘴边,却仍被猴子一把抓走。肯尼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他并未觉得意外,可当猴子抢走勺子的时候,无边的伤感仍然占据了他的心房。“不,”毫无意义的一句话,“不,不,不。”他听见玉米片在肮脏的猴嘴里喀嚓作响,感觉到牛奶从他后颈流下。他的眼睛噙满了泪水,低头看着那碗玉米片,它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这时他有了主意。
  肯尼·道奇森低头,猛然把自己的脸完完全全地埋进碗里。
  猴子厉声尖叫,拧他耳朵,打他的太阳穴。肯尼不管这些,他拼命吸牛奶,张大嘴巴尽一切可能容纳玉米片。等猴子的尾巴把碗绕上一圈、气急败坏地摔出去时,肯尼已经满口香甜酥软,牛奶顺着鼓鼓的脸颊流到下巴,连鼻孔里都塞了几片玉米片,但对肯尼而言,天堂也不过如此了。他飞快地嚼了几下,然后咽下去,差点没被呛住。
  等嘴里的玉米片吃光了,他添舔嘴唇,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站起身。“哈,哈,”他唱道,‘‘哈,哈,哈。”他带着无比的荣光回卧室换衣服,对着落地镜微笑。他打败了它。
  接下来的日子里,肯尼·道奇森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与猴子艰难地磨合。其实这比他想象中简单,除了在吃饭的时候。只要他不吃饭,猴子就不打扰他。他工作时,它就那么安静地坐在他脖子上,任他打电话或看文件。他的同事要么是真的没看见他背上有只猴子,要么就是碍于礼貌不敢当面提问。唯一困窘的是某天与同事喝下午茶时,肯尼自视过高地想在咖啡之外来一块丹麦芝士。在肯尼吃到之前猴子一共吃掉了九个,而对面的人坚持认为是肯尼在他转身的时候干的。
  绝不照镜子,肯尼·道奇森像吸血鬼那样勤勉地督促自己养成这个新习惯,如此一来,他甚至可以忘记猴子的存在。他只有一个麻烦,这个麻烦一天出现三次:早餐、午餐和晚餐。每到吃饭时,他的猴子就有力地证明自身的存在,肯尼也得被迫跟它斗一斗。几周过去了,他渐渐地适应下来,每餐必点碗装食物,这样他就可以操练他的“肯尼进食法”,有了这个必胜法宝,肯尼终于可以保证三餐都能吃上几口食物了。
  确切地说,还是有不少问题存在。当他在公共场合使用他的肯尼进食法,总会引来人们异样的眼光,时不时还会听到粗鲁的评论。在一家肯尼常去的干货店,店主以为他心脏病突发,所以才猛扎进他的干辣椒粉里,事后对他表示了强烈抗议。另外一次,他把脸埋进汤里被烫伤了,面孔终日通红,仿佛羞怯不已。最后一击来自这个星球上他最爱的一家海鲜馆,他被轰了出去,仅仅因为他把头埋在鲜虾浓汤里,发出巨大的声音。肯尼站在街上,有力有理地申辩,提醒他们这些年来他带来的收入。
  不过从那以后,他只在家里吃饭。
  尽管肯尼进食法取得了局部胜利,但肯尼·道奇森的每餐饭还是会流失掉十分之九,而这十分之九都被他背上那只贪婪的猴子给吃了。起初,他老是觉得饿,情绪持续低落,想了无数的办法对付身上这只可恶的猴子——这些办法唯一的缺点是都不管用。某个周六,肯尼去了动物园里的猴子馆,希望这只猴子会跑下来跟它的同类扪玩耍,或者去追求美丽的异性。事情并不如他所愿。他一走进猴子馆,那些关着的猴子全跳到笼子边的栏杆上,全身发抖,朝他大吼大叫,疯狂地翻筋斗;他的猴子也同样激烈地回应它们。当那些猴子朝他扔花生壳和其他垃圾之后,他不得不捂着耳朵跑了。另外一次,他到一家低级酒馆去,点了一大堆“锅炉工”——一种据他所知相当烈性的酒。他计划让猴子瞎喝一气,然后轻松地弄走它。同样没有好下场。猴子喝锅炉工的速度显然比肯尼点锅炉工的速度快,而且从第三杯起,它开始跟着点唱机里迪斯 科音乐的节奏敲打肯尼的脑袋,第二天早上,头痛的是肯尼,猴子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肯尼终于把那些计谋晾在一边。屡战屡败让他失去了斗志,而问题似乎也不像刚开始那么要命了。实际上,头一星期之后,他就不太容易饿了,取而代之的是持续的虚弱感,伴随经常性的头晕。再过后,一种狂喜充溢了他的心田,他感觉很好,比很好更好,因为他瘦了。
  别误会,这并非他的秤告诉他的。他每天都会称体重,然而每天都会得到367这个数字,但这是因为同时称了他自己和猴子。肯尼知道自己瘦了不少,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体重一点一点地消失,同事们也这么说。这是肯尼应得的补偿,他觉得很得意。当他们问他是怎么做到的时候,他会眨眨眼睛,回答道:“猴子疗法!神秘的猴子疗法!”点到为止。有一次,他试图解释清楚,但猴子猛地给了他一拳,差点把他的头给打掉,他的同事则在背后议论他奇怪的抽搐。
  终于有一天,肯尼把他所有的裤子拿到干洗店去改小几寸。这是一生中最愉快的一天,他心想。所有的愉快在他兴冲冲走出商店,从橱窗里瞥见自己倒影的时候都蒸发了。肯尼早把家里的镜子都藏了起来,因此当看到猴子的模样时,他吓坏了。它长得很大,已然不是什么小猴子了;现在贴在他背上的它像一只肢体不全、邪恶的黑猩猩,咧嘴嬉笑的脸庞高过了肯尼的头,而非刚开始探出的一小角。猴子稀稀拉拉的几根黄毛下,全身都是脂肪,腰围跟身高几乎相等,长长的大尾巴则一直拖到了地上。肯尼惊恐地看着它,它则咧嘴朝他笑。他顿时明白自己这段时间为什么老是背痛。
  他慢慢地走回家,满心的得意被一步一步地踏碎。他想静下来思考,然而邻居的狗追着他跑,朝他的猴子狂吠。肯尼早知道狗是可以看见他的猴子的,就跟动物园里那些猴子一样。他怀疑喝醉酒的人也可以看见猴子。上次在酒吧,一个男人一直盯着他看。当然,也可能是盯着他面前那一大堆空的锅炉工酒瓶看。
  肯尼·道奇森回家后,打开电视,背朝天跃在沙发上,往下巴下塞上一个枕头。屏幕上跳动的东西他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他只想把事情弄个明白。
  即便必胜客的广告也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尽管肯尼下意识地发出了 “啊,啊,啊”的咕哝声,就像拿起盘里第一片牵着长长的芝士丝的披萨哪样。
  节目结束了,肯尼站起来,关掉电视,坐到餐厅的桌旁。他找来一张纸和一小截铅笔,小心翼翼地写下一个公式,然后瞪着它:
  我+猴子=367磅。
  这个公式里显然有某种让人不安的因素,肯尼心想。他越是看着它,就越是讨厌它。他一定瘦了 不少,绝对如此,但他不能因此而庆幸一一相反,这个残酷的恒等公式里隐藏着某个疑团:那些体重到底流向何处了呢?疑团的答案绝不会让他开心。不管他甩掉多少脂肪,他还是367礎重,还是那么步履蹒跚。尽管他的身材变得苗条、时髦、充满男性魅力,但背着这只猴子又怎么跟女人相处呢? 肯尼一想到自己约某人共进晚餐时会发生些什么,就浑身发抖。“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他大声嚷道。
  猴子动了动,发出皁鄙下流的窃笑声。
  肯尼抿紧嘴唇。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下定决心,明天就去那个地址査个明白。打定主意后,他爬上床睡了。
  第二天下班,肯尼·道奇森坐出租车来到他接受猴子疗法的那个肮脏街区。
  那家店不见了。
  肯尼坐在汽车后座上(这次他很聪明地没下车,事先还付给司机一笔不菲的小费)疑惑地眨巴着眼睛,一个小气泡从他的嘴里冒出来。地址绝对没错,他一直保留着最开始把他带来这里的那张纸巾。但上次来时,这里有面褪色的可口可乐旗帜,旁边是不少破砖烂瓦,可现在他面前只有一大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堆满了垃艰和碎砖。“噢,不,”肯尼说,“噢,不。”
  “你还好吧? ”开车的女司机问。
  “还好,”肯尼咕哝着,.“麻烦你,等一下,就一下。我得想想。”他双手抱头,害怕它会突然裂开。他突然觉得虚弱不堪,天旋地转,而且饿得慌。计价器滴答作响,司机吹着口哨。肯尼心想,除了那个店面不见了,这条街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跟上次一样脏,阶梯上也跟上次一样坐了些流浪汉……

  肯尼把车窗摇下来。“你,那位先生!”他朝其中一个流浪汉大喊。那男人转过来看他,“到这边来,先生! ”他嚷道。
  那个男人小心地穿过街道。
  肯尼从钱包里拿出一美圆塞到对方的手里。“给你,朋友,”他说,“不嫌弃的话拿去给自己买点雷鸟喝。”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流浪汉满腹狐疑地问。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前面那栋楼,”--肯尼指指——“现在到哪里去了?”
  流浪汉迅速地把钱塞进口袋。“那栋楼几年前就没了。”他回答。
  “恐怕不是吧,”肯尼说,“你确定吗?我前不久才来过,我清清楚楚地记得……”
  “早就没了。”流浪汉坚定地回答,说完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你也是那些大胖子之一。”他的语气里带着责难的意味。
  “你知道关于那些……嗯……那些胖子的事?'        '
  “在这里经常可以看见他们,随时都能见到,净是些疯子,对着空气大喊大叫,还装作跟某种动物玩耍。呀,我记得你了,你就是其中一个大胖子。”他瞅着肯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来你最近掉了不少肉。不错,很不错,谢谢你的钱。”
  肯尼·道奇森目送他回到阶梯上,看他向同伴们得意洋洋地炫耀,然后肯尼带着几分战栗长叹一声,摇上车窗,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空地,让司机载他回家。不,应该是载他和他的猴子回家。
  接下来的几周像流水一样逝去,肯尼·道奇森过得恍恍惚懷。每夫上班,他翻翻报纸,咕哝着跟同事寒暄,为几口可怜的食物挣扎,回避所有的镜子。他的脂肪飞速消失,秤上的示数却仍是367磅。他的脸开始松弛,下巴开始下垂,事实上,全身的皮肤都不可挽回地往下坠,凄凉得像用过的安全套。他经常会因饥饿而晕倒,在街上走路也举步维艰,因为瘦小虚弱的双腿已经承受不了疯长的猴子。他的视力开始衰减,他甚至发现自已开始掉头发了,谢天谢地,后来确定是那猴子在掉毛。这些毛掉得到处都是,把屋里搞得一团乱,即使天天打扫也弄不干净。很快肯尼便停止了清扫——他没那个精力。事实上,他做什么都没精力。从椅子上费力地站起来成了他一天最主要的任务,烹调晚餐则是空前绝后的折磨--但他非做不可,因为猴子没吃饱的话铁定拿他出气。对肯尼·道奇森而言,别的都不再重要,除了每天早上他秤上的数字,除了他贴在浴室里的那个公式:
  我+猴子=367磅
  他不知道“猴子”占了多少,“我”还剩下多少,但他却并不想查个明白。某天,他听任脑袋里冒出的怪念头,一把抓向下巴下面猴子的腿,抱着它变粗了、不再那么敏捷、说不定可以扯下来的一线希望。结果他的手什么都没抓住,只摸到自己惨 白的肉。猴子的腿似乎已经不在那里了,尽管肯尼仍然感觉到它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他困惑地摸摸脖子又摸摸胸部,再朝身下看了看,除了自己的腿什么都没发现——啊,那是一双多么完美的腿呀,肯尼·道奇森心想,尽管它们所支撑的身体憔悴得让人害怕。
  慢慢地,他的思绪回到了自己所担心的事上来--猴子的腿上哪儿去了呢?肯尼皱皱眉头,努力思考,但就是想不通。最终,他把变得陌生的脚塞进拖鞋里,跑到藏镜子的柜子旁,闭上眼睛,胡乱摸索,摸到了曾挂在卧室里的镜子。那是一面又宽又大的全身镜,他战战競兢地把它拿出来,靠墙立好。然后,肯尼屏住呼吸,睁开眼睛。
  镜中的男人形容枯槁,面色灰暗,瘦骨嶙峋,佝偻着身体,看上去病得不轻。在他背上,一个东西正朝他笑,它足有一只黑猩猩那么大,而且是一只巨型黑猩猩。它有一条长长的、苍白的、像蛇一样的尾巴,双臂又粗又长。它白得像蛆虫,全身几乎没有毛发。而且它没有腿,它的腿巳经…… 贴在他身上了,从他的后背长出来。它露出的恐怖笑容占据了脸部的半壁江山,事实上,这个笑容属于当初给他做猴子疗法的肥胖店主。为什么他以前没注意到呢?再明显不过,再明显不过了。
  肯尼·道奇森背过身去,临睡前没忘给猴子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当晚,他梦到了一切的开端,他回到丝朗芭,遇见了排骨精。在梦里,他清楚地看见一只邪恶的白色大怪物骑在莫洛尼肩上,一根接一根地吃排骨,而肯尼非常有礼貌地装做没看见,反而跟排骨精聊得很愉快。把排骨吃完后,抓住排骨精的手就啃起来,骨头被咬得咔嚓作响,莫洛尼却只顾自已讲自己的。那个东西一直吃到手肘…… 肯尼尖叫着醒来,全身冷汗。床单都被打湿了。
  他惊魂未定地起床,蹒跚着走进洗手间,站了十分钟,让汗水风干。猴子无端被弄醒,十分恼怒,时不时地给他几个睡意未消的巴掌。
  突然,一道微弱的光芒在肯尼·道奇森脑海中闪烁。“排骨精。”他低声说出这个名字,然后手忙脚乱地奔回卧室,套上衣服。现在是凌晨三点,但肯尼知道一分钟都不能再耽误了。他在电话簿里找到地址,叫了辆出租车。
  排骨精·莫洛尼住在河边一栋现代感十足的高楼里,月光洒在楼台的一侧,给它镀上一层银色的光辉。肯尼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发现看门人守在门边呼呼大睡,这样最好。肯尼踮起脚尖偷偷摸摸地从他身边走过,进了电梯,直上八楼。他背上的猴 子不安分起来,情绪暴躁。
  莫洛尼的门铃是个小小的黑色圆按钮,就在猫眼的正下方。肯尼伸出颤抖的手指按下去,里面响起悦耳的铃声,那响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恐怖。肯尼把手一直按在按钮上,音乐不停地响,终于,他听到了沉重而又充满压迫感的脚步声。猫眼亮了一下,又变暗。门轻轻地打开了。
  公寓内很黑,月光透过玻璃墙洒进来,轻柔地照亮了黑暗。他着见了远处的繁星,也看见了面前给他开门的人。他很壮,很胖,皮肤面饼似的苍白,一双小小的深色眼睛深陷进那张皱巴巴、肥得流油的脸庞。他只穿了一条宽大的条纹短裤。当他移动时,乳房在胸前拍打;他咧嘴而笑,嘴里是两轮新月般的牙齿,占据了脸的一半。他看见肯尼和肯尼的猴子,笑个不停;叫肯尼直泛恶心——门内的这个东西比他背上那个起码大了两倍。肯尼禁不住发抖。“他呢? ”他低声问,“排骨精到哪里去 了?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
  面前的怪物忽然大笑起来,下垂的乳房飞快地拍打着。肯尼背上的猴子也跟着大笑,那笑声锋利如刀,让人耳膜发酥。它伸出手来粗暴地拉肯尼的耳朵,突然,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愤怒填满了肯尼· 道奇森的心房,他用虚弱的身躯残存的所有力气,狠狠地往前推了一把,居然,居然把挡在面前这个肥胖的巨人给推开了,他硬是踉跄地挤进里屋。“排骨精,”他呼唤道,“你在哪里,排骨精?是我,是我肯尼。"
  没人回答。肯尼一间一间找遍了所有房间,公寓里乱七八糟,肮脏至极,全无排骨精·莫洛尼的踪影。肯尼回到客厅时,猴子猛地一动,他一时没站稳,重重地摔在地上。疼痛从膝盖往上蔓延,变成彻骨的悲凉,他一只手搭在花哨的咖啡桌上,开始哭泣。
  他听见关门的声音,住在这里的东西缓缓地向他走来。肯尼拼命眨眼,忍住泪水,看着眼前这双粗壮的腿,在月光的映照下,层层叠叠的惨白脂肪清晰可见。他抬起头,仿佛仰望一座高山,在那遥远的上方,两排恐怖的牙齿嘲笑着他。“他在哪儿? ”肯尼·道奇森低声说,“你对可怜的排骨精做了些什么? ”
  那副笑容一直没变。那东西伸出肉乎乎的手每根手指都有波兰熏肠的两倍粗一松开宽 松的条纹短裤的腰带,粗鲁地脱下来,短裤像降落伞一样围着脚垂在地上。
  “噢,不,不。”肯尼·道奇森不禁喊道。 这个庞然大物没有生殖器。脱下短裤之后,从它胯部伸出来一副皱巴巴、又瘦又长的皮囊,几乎垂到地毯上。肯尼面带恐惧地看着它,它无力地晃了几下,伸展开,萎缩的皮肤简单地分成手臂和腿。
  突然,它睁开眼睛。        .
  肯尼·道奇森开始尖叫,他一下子站起来,踉踉跄跄地从面前这个坏笑的怪物面前跑开。在它双腿之间,曾是排骨精·莫洛尼的人伸出火柴棍一样瘦弱的手向他求救。“噢,不……”肯尼一声长啸,痛苦地呻吟,疯狂地乱跳,背上的猴子重重地压着他。他在一片黑暗中跳来跳去,在月光里企求解脱。        ·
  那片玻璃墙之后,城市的灯光在召唤他。
  肯尼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看着远处的灯光。猴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发疯似的打起他来,拼命拧他的耳朵,无情的拳头如雨点一样落下。但肯尼·道奇森不为所动,他带着满足的笑容,用尽剩下的所有力气,拼命地朝月光奔去。
  亿万片玻璃散落人间,肯尼微笑着,一路向下。

  消毒水的味道及身下的硬床告诉他,他没死。是医院,他痛苦地意识到,我躺在医院里。肯尼只想哭。我为什么没死,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睁开双眼想说话。
  一个护士跑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额头上,关切地看着他。肯尼想恳求她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他什么都说不出,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出了病房,又带了另外一个人进来。
  那是个矮小的青年男子,“你很快就会好的,道奇森先生,但还需要多观察一段时间。这是医院,你很幸运,从八楼摔下来,按理说生还的机会很小。”
  我想死,肯尼心想。他非常认真地用嘴唇做出这几个字的口型,但没人理解。可能猴子已经接管了我的身体,他认为,也许从此之后我连说话也没法控制了。
  “他想说点什么。”护士道。
  “我明白,”年轻的医生说,“道奇森先生,请不要勉强自己了,真的。如果你是想知道你朋友的情况,我必须遗憾地通知你,他没你那么幸运,因为摔伤不治身亡。本来你也很可能会死,幸运的是你刚好压在他身上。”
  肯尼的恐惧和疑惑一定表现得非常明显,于是护士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是那个男人,”她耐心地解释,“那个胖子。你应该感谢老天把他生得那么胖,你摔在他身上他身上就像摔在一只软枕头上。”
  肯尼·道奇森终于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不禁哭了出来,但现在他是因为开心而哭泣,因为开心而全身颤抖。
  三天过后,他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披萨。”这个词虚弱、嘶哑地从他嘴里挤出来,他不停地按护士铃,不停地重复这个词,“披萨,披萨,披萨。”像是在唱圣歌,直到他们给他点了一份披萨,他才安静下来。
  世上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东西了。


光之洗礼

kilerkiler 发表于 2013-4-24 19:26:34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喜欢乔治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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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兰茨·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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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者徽记 光之洗礼

沉默之空 发表于 2013-4-25 12:44:45 |显示全部楼层
略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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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agonzelda 发表于 2013-4-26 17:35:59 |显示全部楼层
死马丁给我去写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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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uiophjklnm 发表于 2013-5-6 11:24:32 |显示全部楼层
马丁的东西........看再多也不会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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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v=斗篷 发表于 2013-5-13 22:19:01 |显示全部楼层
马丁的作品,一向是喜欢的。如果有什么事不能忍的,那就是...该死的,在大晚上一个人看那么多食物的详细描写真的会很饿很想报复世界啊!看冰火的时候差点都要把书给吃下去了啊!!...好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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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旅人 发表于 2013-8-16 14:37:48 |显示全部楼层
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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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kilerkiler 发表于 2013-9-5 12:21:03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实在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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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bboss 发表于 2014-2-24 16:44:42 |显示全部楼层
老马也着急了!!因为剧集快要黏上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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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wj 发表于 2014-6-6 08:57:12 |显示全部楼层
老马出品 必属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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