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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奇幻] 孪生双心 [复制链接]

安德烈·斯坦尼斯拉夫·索尔莫格洛维斯基

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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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lam 发表于 2013-1-20 21:13:19 |显示全部楼层
  我哥哥威尔弗雷德老是抱怨不停,说老天实在是不公平,让所有好事都只发生在我身上。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还没长大甚至笨得连鞋带都系不好。 不过,我却认为这一切挺公平的。所有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当然除了让人伤心难过的部分也许那部分同样也是命中注定的吧。
  我叫苏兹,今年九岁,下个月满十岁了,生日正好在狮鹫兽来村子的纪念日那天。威尔弗雷德说它的到来全是我惹的祸,狮鹫兽听说世界上长得最难看的孩子刚刚出生,于是飞来准备吃我,结果它发现我长得实在太丑怪,丑得甚至连狮鹫兽也无法忍受。于是它在夜林里筑巢住也下来,逗留不走,还猎杀我们饲养的绵羊和山羊吃。狮鹫兽们如果喜欢上一地方,就会留下不肯离开。
  不过,它从不吃小孩子,直到今年。
  我只见过它一次——我的意思是,过去见过一次——某天晚上,它飞到森林上空,璀璨明亮得如同第二个月亮.只不过,当时夜空中没有月亮。整个世界空无一物,只有狮鹫兽的存在,金色的羽毛覆盖在它的雄狮身躯翅膀上,如火焰般灿烂夺目,巨大的前爪锋税如利齿,还有它令人恐惧的凶残尖喙,相对于头部来说,是如此硕大无比。威尔弗雷德说我吓得整整尖叫了三天三夜,他在撒谎骗人呢,而且我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躲在羊圈里,和我们家的牧羊犬玛卡在一起,因为我知道玛卡绝不会让任何怪物伤害我。
  我的意思是,爸爸妈妈也绝不会让任何怪物伤害我的.我那么做,只不过因为玛卡是整个村子里最高大、最凶猛的狗,无所畏惧。狮鹫兽抓走了铁匠家的小女儿洁菡之后,爸爸是多么的惊恐不安,他和其他男人跑来跑去,试图组织起一支巡逻队,好搞清楚狮兽什么时候会出现.我知道他很为我和妈妈担心,努力做他能做的一切来保护我们,可惜他的努力并不能让我觉得安全多少。玛卡能。
  尽管如此,没人知道到底该做些什么才好。不光是爸爸,所有人都不知道。狮鹫兽只抓羊吃时,情况已经够糟糕了,因为村子里几乎每个人都靠卖羊毛或奶酪或羊皮来养家糊口.可是在它去年早春抓走了洁菡之后,所有情况都改变了。我们派人送信给国王求援—先后派去了三个人——每一次国王都派人随信使回到村子里。第一次,来了一位单枪匹马的骑士。他叫杜罗斯,还送给我一个苹果吃.他哼着歌儿,骑马走进夜林,寻找狮鹫兽。
  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第二次——在狮鹫兽抓走了帮磨坊主干活的男孩洛利之后——国王一口气派来五位骑士。他们中的一个从夜林里侥幸逃了回来,可惜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就死了。
  第三次居然来了整整一支骑兵中队。那是爸爸告诉我的,我不清楚骑兵中队到底有多少士兵,但确实来了好多好多人,整整两天,村子里挤满了人,他们随便搭营,把马拴在每一个羊圈里面,还在酒馆里吹牛,说很快就会帮我们这些可怜的农民们解决掉那只狮鹫兽。他们朝夜林前进时,还有军乐队在一旁吹奏音乐呢——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些,我还记得当音乐停止时,随之听到的那些异常恐怖的声音。
  那次事件之后,村子再也不派人去找国王帮忙了。我们不希望他的手下来白白送死,再说,就算他们来了也帮不上忙。所以,从那次之后,只要太阳一下山,在狮鹫兽经过漫长一天的休眠后醒来狩猎之前,所有孩子都要匆忙回家躲起来。我们不能一起玩耍,不能出门跑腿办事,也不能帮我们的父母照看羊群,甚至不能在敞开的的窗户旁睡觉,全都因为害怕狮鹫兽。我无事可做,只好翻看那些我早已背得烂熟的书本,冲着父母抱怨,他们因为要照顾威尔弗雷德和我,每天总是疲惫不堪。此外,他们还负责保护其他的孩子们,和别的家庭轮班值勤,照顾我们饲养的绵羊和山羊,整天担惊受怕。大多数时候,我们全家冲着彼此乱发脾气。其他人家的情况也都如此。
  后来狮鹫兽抓走了菲莉西塔丝。
  菲莉西塔丝是个哑巴,不会讲话,可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们就一起是好朋友。我能明白她想说的话,她也明白我心里的想法,我们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玩游戏,我是不会和其他任何人那样一起玩的。她的家人认为她是家里白白浪费粮食的废物,因为没有男孩子愿意娶一个哑巴女孩,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让她和我们家一起吃饭。威尔弗雷德总拿她开玩笑,学她发出的那种轻轻的呷呷声,她唯一能发出的声音不过,我用大石头狠狠打了他之后,他再也不敢模仿她了。
  我并没亲眼看到当时的情况,但我可以想象得到。她知道不该晚上出门,可她晚上到我们家来玩时总那么开心,她家里没有人注意到她离开了,他们根本就没注意过菲莉西塔丝的存在。
  我知道菲莉西塔丝出事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单身一人出发去见国王的日子。
  哦,对了,实际上应该说是同天的晚上——因为是在白天,我无法溜出我家或村子。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只知道安布罗斯叔叔装了一马车羊皮,准备运到女魔城的集市上去卖,而且为了赶在集市开始之前到达,他必须在日出前出发。安布罗斯叔叔是我最喜欢的叔叔,可我知道自己不能直接要求他带我去国王—他会跑去找我妈妈,告诉她该给我吃点硫磺和蜜糖,涂满芥末膏,把我送上床去老实睡觉。他甚至给他的马喂硫磺和蜜糖吃呢。
  于是,那天晚上我早早上床假装睡觉,耐心等待,一直等到家里所有人都睡着了。我想在枕头上留张纸条,可我老是写不好留言,写完之后又把纸条撕掉,丢进壁炉。我还害怕有人会突然醒来,或者安布罗斯叔叔抛下我独自离开。最后我只写出下一句话:我会很快回来。我没带衣服,也没带其他东西,只带了一点奶酪,因为我想国王一定就住在离女魔城不远的地方,女魔城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大镇子。爸爸妈妈在他们的卧室里轻轻打鼾,威尔弗雷德躺在壁炉前的地板上呼呼大睡,如果他躺在那里睡觉了的话,他们总是把他留在那里不动。如果你叫醒他让他去上床睡觉,他反而会大吵大闹。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
  我站在旁边,低头凝视他,第一次注视他那么久。沉睡中的威尔弗雷德看起来几乎不那么讨厌了。妈妈在睡前堆好了煤炭,这样明天早晨就有余火可以烤面包,爸爸的紧身格子呢绒裤正挂在火炉旁烘干,那天下午他为救一只小羊羔,涉水走进积水塘。我把裤子往旁边移了一点,免得它被烤焦。我给钟表上紧弦——威尔弗雷德本该每天晚上负责上弦的,可他忘——我想象到明天早晨他们全都听着钟表滴答的声音,到处找我,因为惊恐担忧而吃不下早餐。
  我转身走回房间。
  可我接着又转身回来,从厨房窗户爬了出去,因为我家前门会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我真害怕睡在羊圈里的玛卡会惊醒过来,立刻知道我的打算,因为我从来不会愚弄玛卡。我屏住呼吸,几乎不喘气地一路跑到安布罗斯叔叔的家,直接爬上他装满羊皮的马车。晚上很冷,可躲在羊皮堆里就感觉到闷热,而且味道臊臭难闻。我无事可做,只有安静地躺在那里,等待安布罗斯叔叔出发。我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思念菲莉西塔丝,免得自己因为就要离开家人和所有认识的人而伤感。那份思念已足够让我伤心了——因为我过去从来没有失去过那么亲近的人——但是,总之那是完全不同的伤心感觉。
  我不知安布罗斯叔叔最后到底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因为我在马车上睡着了,等我醒来,车子正在摇摇晃晃地前进,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有驾车的马儿懒洋洋的抱怨,它因为被人弄醒而感到满不高兴。一轮半月早早落下,可我能看清楚马车一路颠簸不平地正在离开的村子,在月光下它并不是银白色的,而是小小的、阴暗的,没有颜色。那一瞬间,我几乎就要扯开喉咙哭起来,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离开好远了,尽管我们连积水塘还没经过。我感觉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这个村子了,如果我没什么心眼的话,很有可能在那个时候就从马车上爬下来。
  可是,狮鹫兽还在外面狩猎呢。当然,躲在羊皮下面,我看不见它的踪影(而且我还紧紧闭着眼睛呢),可是,它拍打翅膀的声音仿佛无数锋利的刀刃正在磨着,有时候它还会发出尖啸,那声音居然如此轻柔温和,但反而显得更可怕,甚至蕴含了一抹伤感与恐惧,仿佛它正在模仿它抓走菲莉西塔丝时她可能发出的微弱呼救声。我拼命地往羊皮堆里钻,试图重新睡觉,可是总也无法入睡。
  其实睡不着也不错,因为我不想就这样一路搭车到女魔城,等到了那里,安布罗斯叔叔在集市上卸下羊皮时就会发现我的。于是,等到我听不到狮鹫兽的声音时,我就从马车的后挡板上方钻出来,凝视着天上的星星一颗颗消失无踪,天空逐渐明亮。月亮下山了,清晨的微风轻轻吹拂。
  马车颠簸摇晃得不那么厉害时,我知道我们一定转到王国大路上了,我听到母牛们吃草的声音还有它们彼此轻柔的窃窃私语。我从马车里跳到地上,拍干净身上的麻布和羊毛团,眼看着安布罗斯叔叔的马车摇摇晃晃着渐渐走远。我从没一个人离家这么远过,也从没有感觉如此孤单。微风轻舞草叶,抚摸我的脚踝,我没有任何主意,不知道该走哪条路。
  我甚至连国王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没听过别人称呼他的名字,只是尊称他为“国王”。我知道他不住在女魔城,而是住在附近某处的一座大城堡里,只不过,当你搭顺风马车时,附近是一回事,而靠双脚走过去的话,附近就是另外一个概念了。我一直在想象我的家人早晨起床后到处寻找我的情景,身边母牛吃草的声音让我感觉饥饿难耐,而我在马车上就已经把奶酪吃了个精光。我真希望自己随身带着一枚便士———不是用它来买东西吃,而是用来抛硬币,决定我到底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我试着用扁平的石头来抛方向,可它们掉在地了就找不到了。最后我决定沿左边那条道路走,没有任何原因,只因为我左手手指上戴着一枚妈妈送的小巧的戒指。那条路上还有几条岔路,我想也许可以先绕着女魔城走上一圈,然后决定接下来怎么做。我很擅长走路,只要给够时间,我可以走到任何地方去。
  只不过,这不是一条真正的路.走了不远,道路到了尽头,我不得不在树丛里努力找路前进,树林越来越密,还有那么多荆棘蔓藤盘绕在周围,我的头发上挂满了荆棘刺,胳膊也被扎得到处都是刺,鲜血淋漓。我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几乎要哭出声来——几乎——我坐下来休息时,甲虫和其他虫子爬满我的身体。这时,我听到附近有溪水的声音,顿时口渴得无法忍受,便努力朝水声的方向走去。
  我不得不爬完了大部分的路,还在什么可怕的东西上面擦伤了膝盖和手肘。
  那并不算是一条溪流——有些地方的溪水还没淹没过我的脚踝呢——可我仍然还是很高兴找到了它,几乎一下子就扑到小溪里,亲吻着溪水,还把脸也埋进水里,如同和玛卡在一起时那样。我喝啊喝啊,一直喝到再也喝不下去为止,然后坐在一块石头上,让水里的小鱼轻吻我冷冰冰的小脚,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我肩膀上。我没有再去想狮鹫兽、国王、我家人或其他任何事情。
  直到听见上游不远的地方有马蹄踢踏声,我才抬头张望。它们正在戏水呢,马儿像小孩子一样吹水泡泡玩。那是普通的、待从才会骑的老马,一匹是棕褐色,还有一匹是浅灰色。浅灰色马的骑手滑下马鞍,正在查看马的左前蹄。我无法看清楚——他们两都穿着朴素的墨绿色斗篷,紧身格子呢绒裤陈旧得看不出来来的颜色——所以一直没辨认出其中一个是女人直到她开口说话。她的声音非常好听,低沉轻柔,好像丝淇-琼的声音,可妈妈从来不许我问关于她的事情。不过,她的声音里还隐含某种粗暴的情绪,仿佛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像鹰一样尖啸起来。她说:“我没看到石头啊,也许是根荆棘刺?”
  另外一位骑手,也就是骑在褐色马上的那位说:“也许是擦伤了,我来看看。”
  那人的声音比女人更加轻柔年轻,但我知道他是男人,因为他长得如此高挑。他从褐色马上翻身下来,叫女人往旁边站开,好让他能抬起起她座骑的蹄子。不过,不他检查马蹄之前,他将手放在马头上,双手捧着,对马儿说了些什么我没完全听懂的话。马儿居然也回答了他。那不是马嘶声,也不是马鸣叫,不是任何马儿会发出的声音,好像是一个人在对另一个人说话。我没法形容得更准确。接着,高个儿男人弯下腰,抬起马蹄,仔细查看了好了阵子,而那匹马居然丝毫没有移动,既没有甩尾巴,也没有其他的小动作。
  “有块小石头碎片,”过了一会儿,男人说,“很小,但在马蹄里扎得很深,有点化脓了。我真不敢相信,我怎么就没有早点儿注意到呢。”
  “这没关系,”女人拍拍他的肩膀,“你不可能注意到所有细节。”
  高个儿男人似乎在跟自己赌气,好像爸爸那样,他有次忘记关好羊圈门,结果我们邻居家的黑公羊跑了进来,和我们家那只叫硫黄的可怜老羊打了一架。“我能注意到的,我本来应该注意到。”他背对着马,弯腰像我们村的铁匠一样,开始修理马蹄铁。
  我看不到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他手上既没凿子也没撬杆,没有铁匠用的那些工具,我能确定的就是他正在对马儿唱歌。可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歌谣,听上去有点像编出来的节奏,就是小孩子们独自在泥巴玩时,随口哼唱的那种调子。没有曲调,只有音节高低,滴答滴答,类似这样——在我看来,即使对一匹马来说,那歌儿都显得很无聊。他继续唱了好久,依然弯着腰,手抓着某样闪闪发光的东西,好像阳光下的溪水。他把那东西给马儿看了一眼。“看这个,”他说,“看,就是这玩意,现在没事了。”
  他把那东西丢到一边,然后又抬起马蹄,这次他没唱歌,只是用手指轻轻抚摩马蹄,一次又一次地轻拂马蹄。等到他把马蹄放下,马立刻用力跺了一下脚,高兴地咴咴叫起来。高个儿男人转身对女人说:“老样子,看来我们今天晚上该在这里露营了。它们都累坏了,还有我的背现在也很痛。”女人哈哈大笑,笑声低沉,甜美而缓慢,我从没有听过那样的笑声。她说:“世界上最伟大的巫师正在环流世界,他居然会背痛?你可以自己治疗的,就像上次有棵树倒在我身上你治好我一样。我估计,恐怕你连五分钟都不用就可以搞定。”
  “时间没那么短,”男人回答,“只不过你当时昏迷过去,不记得时间了。”他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尽管她的秀发几乎全变灰白了,可依然浓密漂亮,“你知道对魔法我抱有什么心态,”他说,“我依然喜欢做个普通人,不喜欢在自己身上使用魔法。不知何帮,魔法毁掉了——它让我变得迟钝无趣。我以前告诉过你的呀。”
  女人发出一声嘘声,我听妈妈发出那种声音有一千遍了,“好了,我整整一生都是一个普通人,而有时候……”
  她话还没说完,那高个儿男人就笑起来,你可以看出,他正在揶揄她呢。“有时候,怎么了?”“没什么。”女人回答,“没事,没事。”有一阵子,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急躁,不过当她把双手拱在男人的胳膊上时,又换了另外一副语调,“有时候——有某些清晨,晨风中飘来我从未闻过的鲜花的清香在晨雾弥漫的果园里,小鹿们互相追逐玩耍,你打着哈欠醒过来,喃喃自语地嘟哝,伸手抓脑袋搔痒,抱怨说我们会在今晚前就遇上大雨甚至有可能遇上冰雹的时候—在那样清晨里,我全心全意地期盼,希望我们两个人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如果你放弃这种生活的话,你一定就是全天下最大号的傻瓜。”她再度哈哈,不过笑声现在显得有点虚弱不安,“然后,我回忆起那些我不愿意记忆的往事,我的胃开始抽痛,其他所有事情也开始让我感到痛——无论它们到底是什么,到底伤害了我什么,不管是伤害了我的身体我的头脑,还是我的心脏,这些都无关紧要。然后,我开始思考,不,我想不会的,也许不会。”
  高个儿男人伸出双臂搂住她,她将头靠在他胸前,依偎了一阵。然后,我就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我想我并没有弄出什么声响,可那个男人把声音抬高了一点,眼睛没望向我,也没有抬起头来,就直接对我说:“孩子,这里有吃的东西。”一开始我根本无法动弹,实在吓坏了,他不可能越过重重的灌木丛和周围的桤木树发现我的。然后,我才开始想起自己有多么饥饿,我朝他们走去,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实际上,我一直低头看着我的脚,仿佛它们是属于别人的脚一样,仿佛它们才是感开饥饿的那一个,它们不得不叫我带它前去有食物吃的地方。那一对男女站得笔直,耐心等我走过去。
  走近一点之后,我才发现那女人的长相比她的声音显得更年轻,而那高个子男人则看上去老很多。不对,不是这样,我的意思不是这样。她根本就不年轻了,可那些灰白的头发反而衬得她的脸显得年轻一些,她站得很直,就像我们村里有人家生孩子时,来看望我们的那位贵夫人一样。她同样也板着脸,正因为这点,我不太喜欢她。我认为这个女人的脸并不漂亮,但这是一张在寒冷夜晚里会让你想依偎在她身边的脸。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形容方式了。
  而那个男人——上一分钟他看上去比我爸爸还要年轻,可是下一分钟,他的样子就比我曾经见过的任何人还要苍老,也许,比人类应该衰老的样子还要老。他头上没有多少根灰发,可脸上布满了皱纹,但那并不是我想谈论的,我想说的是,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他的双眸是绿色的,特殊的绿,绿色,不是青草那种绿,也不是翡翠的那种绿——我是青苹果,绿酸橙,或类似果实的那种绿。也许是属于大海的那种碧绿,可我从来没见过大海,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如果你走进森林深处,迟早总会来到一个地方,那里甚至连阴影都是绿色,而那种绿色正是他眼睛的色彩。
  一开始,我有点害怕他的眼睛。
  女人给了我一个桃子,眼看着我一口就咬下去,我实在太饿,根本顾不上谢她。她问我:“小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迷路了吗?”
  “我没有迷路。”我塞了满嘴的桃子,嘟囔着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罢了,那是完全不同的。”他们两个都笑起来,但那并不是让人讨厌的,嘲笑别人的笑。我告诉他们,“我叫苏兹,我必须要去见国王。他就住在这附近,是不是?”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我无法辨别出他们到底在琢磨什么,不过那高个儿男人扬了一下眉毛,女人则缓慢地微微摇头。他们彼此对望好久,最后女人才开口道:“哦,其实他并不住在附近,但也不是距离非常遥远。我们也在前拜访他的路上呢。”
  “太好了,”我欢呼起来,“哦,太好了!”我试图像他们一样,也用成人的口气说话,但那太困难了,因为发现他们可以带我去见国王,我实在太高兴了。我说,“那我和你们一路同行好了。”
  我刚开口,那女人就立刻反对。她对高个儿男人说,“不,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不知道现在情况到底是怎样。”她说话时显得有些伤感,但同时意志很坚定,“小姑娘,不是你让我们烦恼。国王是位好人,而且还是位老朋友,但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国王们总是善变。比起其他人,国王们更容易改变。”
  “我必须要去见他,”我说,“那你们自己走好了。除非见到国王,否则我是不会回家的。”我吃光了桃子,男人又递给我一大块鱼干,我立刻撕开咬了起来。他冲着女人微微一笑,语调平和地对她说:“在我看来,你和我都要寻找一个答案。我无法说服你做什么,但我可以请求你。”
  女人不肯妥协。“我们可能会把她卷进巨大的危险之中,你不能冒这个险,这不对。”
  他开始向她解释,可我突然插嘴了——如果换了妈妈,她肯定会一巴掌把我打过半个厨房之外。我冲他们两人大喊大叫:“我就是从巨大的危险中而来的!有只狮鹫兽在夜林里安家筑巢,还吃掉了洁菡和洛利,还有——还有我的好朋友菲莉西塔丝——”然后,我开始哭起来,我才不在在乎他们嘲笑我呢。我就这样站着,身体前摇后晃地放声号啕痛哭,把鱼干也弄丢到地上了。我想捡起来,可我哭得泪眼矇眬,根本看不清楚鱼干掉在哪里。那女人劝住了我,还用她的围巾给我擦干眼泪,让我擤擤鼻子。她的围巾很好闻。
  “小孩儿,”高个儿男人说,“小孩儿,别再哭哭啼啼了,我们并不知道狮鹫兽的事。”女人将我搂在身边,抚顺我的头发,还恶狠狠地瞪着他,仿佛我哭成这个样子全是他惹的祸。她开口劝说:”我们当然会带你一起去。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一只狮鹫兽,不过国王会知道怎么对付它的。国王们把狮鹫兽当成早餐的小零食吃——把它们摊开放在烤面包片上。还涂上橘子果酱,然后大口喀嚓喀嚓地吃掉。我发誓这些都是真的。“她还说了好多类似的安慰话,虽然听起来傻兮兮的,但我感觉好了一点儿,同时那男人也继续恳求我不要再哭鼻子了。最后我终于停止哭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很大的红色手帕,把它扭在一起又叠成一只鸟的形状,然后让手帕自己飞走了。安布罗斯叔叔常用硬币和贝壳来变戏法玩,可他绝对变不出那么棒的戏法。
  他叫做史曼德里克,我觉得那是我一生中听到过的最可笑的名字。那女人叫茉莉-格鲁。我们没立刻动身离开,因为马儿都太累了,于是就在原地搭营。我等着看那个叫史曼德里克的男人用魔法建起营地,可他只是堆了一堆篝火,铺开毯子,从溪流里取来水,和普通人做的一模一样,与此同时,她则负责拴住马腿,然后带马儿去旁边吃草。我负责收集点火用的柴火。
  叫茉莉的女人告诉我,国王名叫李尔,当他还非常年轻时他们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还没有成为国王呢。“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她说,“屠龙勇士,巨人猎手,还是纯洁少女们的拯救者,是最不可能解开的谜语的解答者。他可能是天下所有英雄中最伟大的,因为他还很善良。那些英雄们可不一定是好人。”
  “可你并不想让我见到他,”我反驳,“为什么?”
  茉莉长叹一声。我们两人坐在一棵大树下眺望太阳渐渐落山,她从我头发里掸出什么东西。“因为他现在老了。史曼德里克在时间上也遇到一些麻烦——早晚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原因,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故事——所以他并不理解李尔可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人了。那将是一场伤感的老友团聚。”她帮我沿脑袋编了一串小辫子,这样头发就不会乱糟糟的了,“从一开始,对于这次庳,我就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苏兹。可他坚持认为李尔需要我们,所以我们才来这里。他喜欢那样做,你无法和他争辩的。”
  “好妻子不应该和丈夫争论吵嘴。”我说,“我妈妈说,你应该耐心等待等他出门或睡着了,然后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茉莉听了顿时哈哈大笑,她的声音层次丰富又有趣,好像低沉的汩汩流水声。“苏兹,我只不过才认识你几个小时,可我敢打赌,赌上我现在身上所带的所有便士——甚至包括史曼德里克身上所有的钱——你会在你的新婚之夜,也跟与你结婚的那位先生不停斗嘴争辩的。不管怎么说,史曼德里克和我并没结婚。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这这么简单。我们还会继续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
  “哦,”我答应了一声,我不知道有人会像他们那样在一起,“噢,你们看上去好像是一对夫妇,你们表现出来的样子很像。”
  茉莉的脸色没变,可她伸出胳膊环住我的肩膀,把我拥抱得更近,拥抱了好一阵。她对着我的耳朵悄悄说:“我才不会嫁给他呢,除非他是世上最后一个男人。他躺在床上吃野萝卜,喀哧,喀哧,喀哧,吃了一个晚上——喀哧,喀哧,喀哧。”我哈哈傻笑,高个儿男人疑惑地瞅着我们两个,他正在溪水里洗一口平底锅。最后一抹夕阳声如照耀在他身上他的绿眼睛如同新生的树叶一样明亮。有一只眼睛冲我眨了一眨,我感觉到了,正如你能感觉到轻轻抚摩你肌肤的风。然后,他回身继续擦洗平底锅。
  “我们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到达国王那里吗?”我问她,“你说他住得不很远,我害怕在我离开期间,狮鹫兽会吃掉别的人。我必须要赶回家。”
  茉莉已帮我编好头发了,她在我的脑后轻轻一拉,让我仰起头直视她的双眼。她的双眸是灰色的。我已知道,和史曼德里克的绿色双眸一样,随着她的脾气改变,她的眼眸会变成深灰色或浅灰色。“等到见到李尔王你希望会发生什么呢,苏兹?”她直接问我,“你出发去寻找他时,心里有什么打算?”
  我很惊讶“哦,我打算让他和我一起回我的村子。他一起不停地派来骑士,根本派不上用场,所以他应该亲自来打败那只狮鹫兽。他是国王,那是他的职责。”
  “说得没错。”茉莉说,可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我几乎无法听到。她又拍拍我的胳膊,动作很轻,然后站起来,独自一人坐到篝火旁边。她假装在堆篝火,但其实并没有真的在做。
  我们第二天一早动身出发。茉莉让我骑她的马,坐在她身前,可时不时的,史曼德里克会把我抱到他的马背上,为另外那匹马酸痛的马蹄减轻一点负担。靠在他胸前,比我想象的要舒服很多——他身体有些地方瘦骨嶙峋,其他地方则舒服又有弹性,他和我的聊天不多,可赶路途中他唱了好多歌,有些歌的语言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有些他自己胡乱编造的歌谣却让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譬如这样的一首歌:

  苏兹,苏兹,

  说话懒孜孜,

  弄脏了我的泥裤子,

  苏兹,苏兹,

  要不要选择,

  做我的南瓜酱子。

安德烈·斯坦尼斯拉夫·索尔莫格洛维斯基

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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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lam 发表于 2013-1-20 21:13:59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从不使用任何魔法,也许除了那一次,当时有乌鸦一直在追着他的马俯冲——它完全失去了理智,就那么回事,周围也根本没有它的鸟巢——害得那可怜的马不停蹦跳,一会儿畏缩不前,一会儿轻快飞跑,弄得我几乎从马背上跌下去。最后史曼德里克在马鞍上突然转过身,凝视着乌鸦,然后,就在下一分钟,一只猎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猛扑而下,追随者得乌鸦尖叫着飞进一丛长满荆棘的灌木林里。我猜那就是魔法。
  一旦走上正确的道路,我发现我们经过的,实际上是一片非常漂亮迷人的田野。树木成荫,草地青翠,还有温柔的小山谷,山坡上开满了我不认识的野花。你能看出来,这里比起我居住的村子,雨水更丰富。这是件好事,因为不用特意去找草地放牧绵羊奶牛。我的村里奶牛会去山羊吃草的地方,山羊则只能到处溜达,我们那里只能那样。
  我更喜欢这片土地。
  史曼德里克告诉我,这里的景色并不总是这样的。“李尔登基之前,这里是不毛之地,荒凉贫瘠,寸草不生——什么都没有,苏兹。人们说,这个国家被诅咒了,而且从某种意义来说,事实确实如此。我以后有时间再给你讲那个故事。”如果你是小孩子,人们总是喜欢这样说,我很讨厌他们这么说,“李尔改变了一切。这片土地是如此欢喜,大地盛开鲜花,结出累累硕果,自从他加冕为王之后,一直丰收。除了不幸的女魔城,不过,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他提到女魔城时,语调越来越缓慢,越来越低沉,仿佛并不是在对我说话一样。

  “哦,他当然会帮你,小姑娘。”史曼德里克又冲我眨眨眼睛,“他从不会拒绝一位危难中的少女的恳求,即使再艰难、再危险的任务,他都能顺藤摸瓜利完成,干得漂漂亮亮。如果他并没有在收到第一次求救时就飞奔去你的村子的话,肯定是因为他正忙碌着其他的英雄事业呢。我敢保证,一旦你提出请求——别忘了行一个正确的屈膝礼——他就会立刻披挂上巨剑和长矛,把你甩到马鞍前,雷厉风行地出发,快马扬鞭,风驰电掣,马蹄后扬起一路烟尘。无论他年轻还是上了年纪,那就是他行事的习惯。”他揉乱我脑后的头发,“茉莉总是瞎操心,乱担忧,她就是那样子。我们总是那副老样子,不会改变。”
  “屈膝礼是什么?”我好奇地问他。现在,我已经知道屈膝礼是怎么回事了,因为茉莉教我了,可那时候还不知道呢。他并没笑出来,可眼里却露出笑意,然后当着我的面,做了一遍动作示范,接着唱起歌儿来。

  苏兹,苏兹,

  让我笑痛肚子,

  低头对着鞋子,

  苏兹,苏兹,

  我带来好消息,

  闷热的下礼拜二,我们把婚结。

  从他那里我了解到,国王年轻时,曾住在海边悬崖上一个城堡里,离女魔城还不到一天路程,可城堡后来倒塌了——史曼德里克不肯告诉我具体原因——所以他在其他地方,建造了一座新城堡。我听到之后觉得很遗憾,因为我从没见过大海,虽然一直盼望着能看见大海,却始终无法如愿。不过我也从来没见过城堡,所以能见到也不错,我向后靠在他胸前,很快睡着了。
  他们一开始行进得很慢,好让茉莉的马有时间恢复,不过等到它的蹄子康复,我们都在急驰前进那些马看上去一点儿魔力都没有,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可它们能一口气跑上几个小时,甚至不觉得疲累,还有,我帮忙给它们擦拭马身和梳理马鬃时,发现它们几乎没流过汗。它们还和人类一样,侧躺着睡觉,而不是和我们养的马一样站着睡觉的。
  即使这样一路奔驰,我们还是花费了整整三天,才抵达李尔王居住的地方。茉莉说他对过去倒塌的那座城堡有非常不好的回忆,所以建造这座城堡时,尽量远离大海,而且外形与原来那一座完全不同。城堡坐落在小山坡上,这样国王可以注意到所有沿道路而来的人。城堡外面并没有护城河,也没有全副武装、甲胄齐全的卫兵,只有竖立在城墙上的一面旗帜。旗帜是蓝色上面绘有一只白色的独角兽,仅此而已。
  我很失望虽然我努力不表露出来,茉莉还是注意到了。“你想看到一座防卫森严的堡垒,”她语气温和地说,“黑暗的石头尖塔,到处插满旗帜,还有大炮和骑士们,号兵站在堡垒上的城垛里,吹响号角。我很抱歉,它是你第一次看到的城堡,它就是这样。”
  “不会啊,这是座漂亮的城堡。”我说。它确实很漂亮,屹立在山坡之巅,在阳光下显得平和宁静,周围还环绕着所有那些漂亮的野花。那里有一个集市,我现在看到了,还有类似我们村子里的小屋,舒服地靠着城堡的墙壁而建,这样人们就可以进入城堡寻求保护,如果他们需要的话,“只要看一眼城堡,你就能了解国王是一位好人。”
  茉莉看着我,脑袋微微偏向一侧,“他是位英雄,苏兹,你要牢牢记住,无论你看到什么,无论你怎么想。李尔是位英雄。”
  是的,我知道。”我说,“我肯定他会帮助我的,我相信。”
  不过说实话,我一点信心都没有,在我看见那座漂亮而友好的城堡时,我就一点都不肯定了
  。
  我们没遇到丝毫困难轻易就进入城堡。史曼德里克只敲了一下城门,城门就为我们敞开了,他、茉莉和我从集市里面穿过,人们在那里贩卖各种冰果蔬菜,还有锅碗瓢盆、衣服,以及类似的杂物,就和我们村子里的人卖的东西一样。他们全都热情招呼我们过去看他们的手推车,没有人阻止我们走进城堡。在两扇巨大的城门前,站着两个门卫,他们确实询问过我们的姓名,以及我们为什么要拜访李尔国王。史曼德里克告诉他们他的名字时,两人立刻后退一步让我们通过,所以我开始认为也许他真的是一位伟大的魔法师,即使我从没见使用过任何魔法——当然,除了那些骗人的小把戏和可笑的小调之外,门卫并未主动提出带而他也同样没有提出要求。
  茉莉说得没错,我确实希望能见到一座冷冰冰的、昏暗的城堡,王后嫔妃们躲在半路偷看,还有披挂甲胄的大个子,全身盔甲哐啷哐啷响。可我们跟在史曼德里克身后穿过的那座大厅,洒满了从长长高高的窗户里透射进来的阳光,而一路见到的人,大多冲着我们点头致意,微笑行礼。我们经过一个石头阶梯,盘旋而上,一眼望不到尽头,我猜国王一定住在阶梯的尽头,可史曼德里克根本连看都没看一眼。他领我们径直穿过宏伟的大厅——那里有一个巨大得足以烤三头牛的壁炉——经过厨房和碗碟储藏室,还有洗衣房,来到位于另一个楼梯下的房间。由于光线阴暗,你根本不会注意到那个房间,除非你知道该看向哪个方向。史曼德里克并没敲门,也没念任何的魔法咒语。他就那样站在门外,耐心等待,门慢慢地打开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们走进房间。
  国王就在那里,他一个人。
  他坐在一张普通的木椅上,而不是坐着宝座,这是一间非常狭小的房间,和我妈妈的纺织间大小差不多,也许就因为那个原因,才显得他高大魁梧。他和史曼德里克一样高,不过身材更加壮实。我本以为他会留着长长的胡须,乱蓬蓬地遮住胸口,其实他只留了短须,和我爸爸一样,只不过胡须已经花白了。他穿了一件红色镶金的斗篷,白发苍苍的脑袋上戴着一顶真金王冠,并不比我们在年底举办的公羊冠军赛上佩戴的桂冠大多少。他的脸慈祥亲切,鼻子挺拔硕大,还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好像小孩子的眼睛一样。可他的眼睛是如此疲惫学生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坚持睁开眼睛的。有时候他确实闭着双目。小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他朝我们三个瞥了一眼,仿佛他知道自己认识我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认识。他疲惫得甚至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
  史曼德里克开口说话,语气格外温和。“陛下,我们是史曼德里克和茉莉,茉莉-格鲁。”国王冲他眨眨眼睛。
  “带猫的茉莉,”茉莉悄声说,“您还记得那只猫吧,李尔。”
  “是的,”国王说。他似乎花了漫长如永恒的时间才吐出那句话,“那只猫,是的,当然记得。”可说完之后,他就再也不说话了,而我们几个就那么站在那里傻乎乎地站着,国王依然冲着我所看不见的某样东西在微笑。
  史曼德里克对茉莉说:“她过去总是像他那样,忘记自己到底是谁。”他说话的腔调变了,就像他谈论起这片土地过去曾经的样子时的腔调一样,“那时,你总能提醒她,她自己实际是一只独角兽。”
  这时国王突然改变了。在一瞬间,他的眼睛变得清澄明亮,闪烁着蕴涵情感的光芒,好像茉莉的眼睛一样,他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我们的存在。“哦,我的朋友们!”他站起来,走向我们,伸出双臂搂住史曼德里克和茉莉。我看得出他过去曾是位英雄,现在依然还是位英雄,我开始认为一切可能都很顺利。也许事情真的会很顺利。
  “这位小公主是谁啊?”他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我。他拥有国王应该有的口吻,语音低沉而强大,但并不令人生畏,也不怀有恶意。我想告诉他我的名字,可我紧张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于是他单膝跑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我过去总是对那些落难的公主们提供帮助,请给我下命令吧。”
  “我不是什么公主,我是苏兹。”我说,“我来自一个您甚至不知道名字的小村庄,那里有只狮鹫兽在捕杀小孩子吃。”我想说的话一股脑都从嘴巴里冒出来,可他根本没有哈哈笑,也没有用任何不同的眼光看我。他所做的只是询问我住的村子的名字,我告诉他了,他说:“我确实知道那个村子,女士,我去过那里。现在,我很高兴会再回去一趟。”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见史曼德里克和茉莉正大眼对小眼地此相瞪着,史曼德里克打算说些什么,可接下来他们两个都把头转向了门口,因为有一位身材娇小、深色肌肤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年纪和我妈妈差不多大,只穿着束腰外衣、紧身格子绒裤和靴子,装扮和茉莉差不多。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充满焦虑。“我非常抱歉,没有站在这里欢迎陛下的老朋友——我是莱丝安,国王陛下的皇家秘书,翻译和保护者。”他搀扶着李尔王的胳膊,彬彬有礼、小心翼翼地把他搀扶回座椅中。
  史曼德里克似乎花了一分分钟时间,才控制住他的呼吸。“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老朋友李尔需要任何这些服务。特别是保护者。”
  莱丝安忙着照顾国王,顾不上转头看一眼史曼德里克,“自从你们上次见到他之后,已经过了多久了?”史曼德里克没回答。莱丝安的声音依然很镇静,并不显得紧张不安,“时间对我们大家都有影响,这是早晚的事情。我们不再是过去的我们了。”李尔王顺从地坐回椅子里,闭上眼睛。我说不出史曼德里克到底是开始生气了,还是更加生气了,不过他并没把怒气表现出来。我爸爸也会像他那样生气的。他说:“陛下已经同意随这位年轻小姐回到她的村子将她的人民从一只残暴的狮鹫兽手中解救出来。我们明天就动身出发。”
  莱丝安突然转身面对我们,速度如此之快,以至我以为她就要开始冲我们大声嚷嚷,给每个人都发号施令了。不过她并没那么做,你永远搞不清楚,她究竟是那种最不容易被人骚扰而烦恼的人,还是最容易惊慌的人。她所说的只是:“恐怕那不可能,阁下。国王陛下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这样的旅行,也不适合这样的事件。”
  “国王的想法可与你完全不同。”史曼德里克现在是紧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真的吗?”莱丝安指指李尔王我看见他坐在椅子里已经打盹睡着了。他的头低垂着——我怕他折王冠会掉下来——嘴巴也张开着。莱丝安说,“你来寻找你记忆中那位出类拔萃的勇士,可惜你找到的却是一位精疲力尽、衰老孱弱的老人。相信我好了,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可你必须要明白——”
  史曼德里克一下子打断她的的话。我从不理解当人们谈论到某人的眼睛居然会闪闪发光时,他们到底意味的是什么,不过,绿色的眼睛确实会发光。他看上去比平时的他还要高大,当他用手指点指点莱丝安时,我真希望那个娇小的女人会全身突然起火,或者融化消失掉。史曼哈德里克的声音尤其让人恐惧,因为他居然会显得那么平静,“听我说,我是魔法师史曼德里克,我来探望我的老朋友李尔,就如我过去经常见到的一样,他依然充满智慧,实力强大,慷慨好善,依然挚爱一只独角兽。”
  随着那个字眼的出现,国王第二次清醒过来。他再度眨眨眼睛,紧紧抓住椅子扶手,用力一抓站起来。他并没看向我们,而是凝视着莱丝安,“我要和他们一起走,这是我的任务与天赋,一旦我准备好了,你会亲眼看到的。”
  莱丝安劝道:“陛下,千万不要!陛下,我恳求您!”
  李尔国王伸出双手,捧住莱丝安的脸,我看到他们两人之间涌动的爱意。“这是我要尽的职责你敢清楚,那同样也是他的职责。你就一旁看着好了,莱丝安,在我离开期间,请帮我负责照管好一切。”
  莱丝安看上去是那么伤感,那么失落。我不知道关于她或李尔国王或别的任何事情,我一直在后退,一直退到靠在茉莉身上直到发现她的手在抚摩我的头发。她什么都没说,但是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很舒服。
  她转过身,头低垂着朝门口走去。我想也许她就打算这样从我们身边经过,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可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做。就在门口,她突然抬起头来,瞪视着史曼德里克。恶狠狠地瞪着,以至把我吓得一头扎在茉莉的衬衫里,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尽管她并没有大声说出来。“如果他死了,都是你惹的祸,魔法师!”我想她正在哭泣,只不过不是成年人通常哭的那种方式。
  接着我听到了史曼德里克的答复,他的声调是那么冷酷。如果我不知道那就是他的话。肯定听不出来到底是谁在讲话。“他以前就死过一次。比这种死亡更好——比任何死亡更好——比坐在那张椅子里慢慢死掉更好。如果狮鹫兽真的杀了他,它也同时挽救了他的生命。”我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
  我悄声问茉莉,尽量把声音压到最低,“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关于国王已经死过一次的事情?”可她将我推到一旁,径直走到李尔王面前,跪下,伸手将他的一只手握在她的双手之中。“阁下,陛下,朋友,亲爱的朋友——回忆起来吧,哦,求求你,请都回忆起来吧。”
  老人摇晃着双肢,把另外一只手放在茉莉头上,喃喃地嘟哝:“孩子,苏兹——那是你可爱的名字吗,苏兹?——我当然会去你的村子了。狮鹫兽从来不敢危害李尔王的臣民。”他再次重重地跌坐回椅子里,但还是紧抓住她的手。他凝视着她,蓝色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微抖动,“可你必须要提醒我,小不点儿。当——当我失去自我时——当我失去她的时候——你必须要提醒我,提醒我依然还在寻觅她,依然还在等待——我从没有忘却她,从没有改变她所教导过我的一切。我坐在这里——因为当国王必须要坐着,你明白吗?——但是在我内心深处,在我可怜的意识中,我总是在外面和她在一起。”
  那时候,我根本搞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我现在已经都知道了。
  然后,他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依然还抓住茉莉的手不放。她坐着陪了他好久,把头靠在他膝盖上。史曼德里克走出去确定茉丝安的安排,为国王出发准备好所有事情。外面哗啦喧闹,人群叫嚷,让你觉得好像战争就要开始了,可没有人闯进来见李尔王,也没有人向他汇报情况,祝他好运或者别的什么。几乎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于这里一样。
  至于我,我想写封信回家,还附上国王和城堡的插图,可我却和国王一样睡着了,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和整整一晚上,我都在昏睡。醒来时,我正躺在床上,可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上床睡觉的。史曼德里克正低头凝视着我,“起床,小孩儿,快起来。是你挑起了这场骚乱——现在你该亲眼看着事情的发展。国王就要出发去屠杀你的狮鹫兽。”
  没等他说完,我就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叫道:“现在出发吗?我们马上出发吗?”
  史曼德里克耸耸肩膀。“不管怎样,要等到中午才出发,如果我最终能让莱丝安和其他人弄明白,他们并不需要跟过来的话。莱丝安想带上五十个全副武装的人、一打装满补给品的货运马车、一群来回传送信息的信使,以及这个王国里的每一个庸医同去。”他长吧一口气,摊开双手,“如果我们今天要出发的话,我可能不得不把他们大部分的人都变成石头了。”
  我想他可能是在开玩笑,不过我已经知道一件事,就是你不能确定史曼德里克到底会做什么。他说:“如果李尔带了一大群追随者,他就不再是李尔了。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苏兹?
  ”我摇摇头。史曼德里克接着说下去,“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多来这里拜访他几次,就可以做些事情,好让李尔恢复成为茉莉和我曾经熟悉的那个李尔。这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
  我记得茉莉曾告诉过我“史曼德里克关于时间的概念有些问题”。我依然不明白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次也同样不明白。我说:“可那就是老年人的样子啊。我们村里也有老人说话和他一样糊涂。还有一个女人叫做玛恩-珍耐特,天一下雨她就会痛哭流涕。”
  史曼德里克紧握拳头,一拳打在大腿上。“李尔王可不是疯子,小姑娘,也不是年纪衰老的问题,正如莱丝安说的那样。他就是李尔,依然还是李尔,我向你保证。只不过在这里,在这座城堡里,他身边围绕着的都是热爱他的、善良的人——他们会爱他爱到他死为止,如果他们允许那种情况发生的话——他已经沉溺在、沉溺在你所看到的这种情况中,无法脱身。”他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没再开口说话,然后微微弯下腰,距离更近地凝视着我,“你注意到他的转变了吗,当我提到独角兽时?”
  “独角兽,”我回答,“有一只独角兽爱上他了。我注意到了。”
  史曼德里克依然在凝视我,但打量我的眼光已是全新的了。“抱歉,苏兹,我一直把你当小孩儿来说话。没错,是有只独角兽。自从他使其成为国王之后,他就再没有见过她,不过,正因为她,他才拥有今天的成就。当我提到那个词语时,当茉莉或我提到她的名字时——那个名字现在我还没有提到呢——他就会恢复成他自己了。”他停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补充了一句,“就好像很久以前,我们经常对她做过的事情一样。”
  “我不知道独角兽还有名字呢,”我说,“我也不知道它们会爱上人类。”
  “它们并不爱人类,只有这一只才爱上了人类。”他转身走开了,说话的声音越过肩膀传过来,“她的芳名叫阿玛尔狄亚。去找茉莉吧,她会给你东西吃。”
  我睡觉的房间不大,不像是城堡里的房间。卡塔妮亚,我们村子里的女首领,就有一张几乎和这个同样大的睡床,我知道这个秘密是因为我曾和她的女儿索非亚一起玩耍。不过,我盖上袜子上刺绣着一个皇冠,床头板上雕刻的是一面蓝色旗帜,上面有一只白色独角兽。我居然在李尔王自己的床上睡了一个晚上,他却坐在一把旧木头椅子里打盹。
  我并没等着和茉莉一起吃早饭而是直接跑到了我曾见到国王的那个小房间去。他果然在那里,但整个人焕然一新,我惊呆在门口,试图控制住呼吸。三个似乎是裁缝的男人忙乱地围在他身边,帮他穿铠甲:一开始在铠甲下填满填充物,然后穿上胳膊、大腿和肩膀的不同部分。我根本不知道那些零件的具体称呼。那群男人还没把头盔给他戴上,所以他的头颅高高地露在铠甲外面,白发苍苍,高耸的鼻梁,还有湛蓝的双眼。那样子的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显得愚蠢痴呆,就好像是一位巨人。
  他注意到了我,冲我身躯一笑,那是温暖、充满快乐的笑容,但也有一点儿令人恐惧,好像我在漆黑的夜空中看到狮鹫兽身影的那次。这是英雄的笑,过去我从未见过。他招呼我说:“小家伙,过来帮我把宝剑扣上,如果你能够得到的话。我不胜荣幸。”
  那些人不得不教我到底该怎么做。光一条剑带,就已经非常沉重了,还总是从我手指间往下滑。我终于还是独自一人将宝剑套进了剑鞘里,尽管不得不用双手的力量才能把它举起来。宝剑滑进剑鞘里,发出一声响,好像是一扇巨大无比的门被猛地关上一样。李尔王用他带着冰冷金属手套的手,碰碰我的脸蛋,“谢谢你,小家伙。这把宝剑下一次被拨出来时,就是解救你村庄的时刻。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史曼德里克走了进来,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大摇其头。“这是最荒谬可笑的事情——我们要骑马走上整整四天,或许五天——天气会越来越热,足够在冰山上烤龙虾了。根本没必要穿铠甲,除非到了面对狮鹫兽时。”你可以看出,他觉得他们是多么愚蠢可笑,可李尔王史是冲他微微一笑,和对我露出的笑容一样,史曼德里克就立刻停止了唠叨。
  李尔王说:“老朋友,我就要这样子出征,和我胜利返回时一样荣耀,这是我的风格。”
  史曼德里克有了阵子看上去好似是个小男孩,他所能说出口的只是:“那是你自己的事。别责备我。至少不要套上头盔。”
  他正要转身离开,茉莉突然冲进来,堵在他背后,“哦,陛下,李尔,太威严了!你看起来真英俊!”她说话的腔调和我泽瑞达阿姨腔调一模一样,她夸奖我哥哥威尔弗雷德时就这样,他可能刚刚弄脏她的裤子,或者跳进了猪圈,可泽瑞达阿姨还是认为他是世界上最优秀是最聪明伶俐的孩子。不过茉莉有所不同。她挥手推开那些不知是裁缝还是别的什么职务的人,把他们直接推到一边,然后踮起脚跟,抚平李尔王的一头白发,我听到她悄声低语:“我真希望她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李尔王凝视着她,一言不发地呆呆凝视了好久。史曼德里克站在他们身边,什么都没有说,但他们全都站在一起,三个人拥抱在一起。我真希望菲莉西塔丝和我老了以后,也可以像那样团聚。也许真的会有机会的。接着,李尔王注视着我说:“那孩子还在等到呢。”就这样,我们起程回家了,国王、史曼德里克、茉莉和我,一起回家。
  直到最后一分钟,可怜的老莱丝安还在试图说服李尔王随身带上几位骑士或士兵。我们离开时,她步行追着我们,叫道:“殿下——陛下——如果您谁都不肯带,请带上我!请带上我!”听到她的呼喊,国王停下来,掉转马头回到她身边。他翻身下马,用力拥抱莱丝安,我不知他们两个彼此说了些什么,不过在那之后,莱丝安不再跟随。
  我大部分时间和国王乘坐同一匹马,坐在他那匹毛色光滑的黑母马上,坐在他身前。我不太确定那匹马会不会咬我一口或在我没注意到时踢我一脚,可李尔王安慰我:“只有和平宁静时,她才会变得这么神经紧张,我向你保证,当恶龙向她猛扑过来,喷出死亡——小家伙,你知道吗,浓烟比火焰更危险呢——当你的狮鹫兽从空中朝她猛扑下来时,她就会展现出状态最好的一面,她是多么的勇敢自若啊。”我依然不怎么喜欢它,可我喜欢国王。他不会冲我瞎唱歌,就像史曼德里克那样,他会给我讲故事,那些故事不是些什么神话故事或者童话,而是真实的、活生生的故事,他知道那些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因为那些故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我从没听过类似的惊险故事,以后再也不会听到了。这一点我很确定。
  他还告诉我说,如果和恶龙作战,必须要在脑子里牢牢记往更多诀窍,他告诉我他是如何了解到食人魔并不总如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愚蠢,还有为什么雪开始融化时你绝不可以在山上的池塘里游泳,以及有时候你怎样和巨人结交朋友。他还谈起了他父亲的城堡。他是在那里长大的。以及他是如何在那里认识了史曼德里克和茉莉,甚至包括茉莉的那只猫,他说那只猫是个长着一只滑稽可笑的弯耳朵的小东西。可当我问起城堡为什么会倒塌时,他没有老实明确地说出来。并不比史曼德里克谈论得更多。他的声调一下子变得非常宁静非常遥远。“我忘记那些事了,你要知道,小家伙,”他说,“我试着记住,可惜还是忘记了。”
  是的,我很清楚,他一直管茉莉叫苏兹,除了“小家伙”外,他没叫过我任何名字,而史曼德里克一直提醒他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以及为什么要去。不过,那种情况一般发生在晚上。白天,他的状态通常都不错,头脑清晰,而且当他开始变得头脑混乱,迷失方向时(不仅是他的头脑会迷失方向,有天晚上,我发现他站在树林里,对着一棵树讲话,把它当成了他父亲),你所要做的,就是提起一只叫做阿玛尔狄亚的白色独角兽,然后他几乎立刻就会恢复意识,清醒过来。一般都是史曼德里克负责提醒他,不过有一次是我把他的意识拉了回来,他抓着我的手,告诉我该如何分辨恶精灵,还有必须要分辨出来的原因。
  我始终无法让他说出关于独角兽的任何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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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斯坦尼斯拉夫·索尔莫格洛维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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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lam 发表于 2013-1-20 21:14:51 |显示全部楼层
  在我居住的地方,秋天来得很早,但天气仍然很炎热,可国王从不肯脱下铠甲——除了睡觉的时候——甚至连头盔也不肯摘下来,他的头盔顶上有一根巨大的蓝羽毛。到了晚上我就挤在茉莉和史曼德里克中间取暖,你可以听到牡鹿叫,到处都是,持续不断,真是疯狂的季节,其中一只牡鹿甚至疯狂地冲向李尔王的坐骑,而我当时正和他同骑,史曼德里克正准备对那牡鹿施展什么魔法,就跟他上次对付乌鸦一样。可国王哈哈笑了一声,骑马向牡鹿直冲过去,一直冲向它的鹿角。我吓得尖叫起来,可那匹黑色的母马根本连犹豫一下都没有,牡鹿在最后一刻终于掉转身体,一路小跑地钻进灌木丛中,从视线里消失,它的尾巴绕着圈子挥舞,好像山羊一样,看上去和李尔王一样迷惑而恍惚。
  一旦我从惊吓中恢复,便觉得很是得意。可史曼德里克和茉莉两个人都在责备他,而那天接下来的时间,他一直在向我道歉,说不该让我也置身危险中。茉莉曾有一次批评说他会伤害到我。“我忘记你和我在一起了,小家伙,为此我恳求你的原谅。”然后,他又冲我露出微笑,那是英雄才拥有的迷人中带着一丝可怕的微笑,“不过,小家伙,这件事情很值得纪念!”那天晚上,他并没到处乱走,把自己弄迷路,相反,他开开心心地和我们一起围坐篝火旁,唱了一整首长长的歌谣,关于一个叫傻瓜上校的逃犯的冒险故事。我从没听说过那个人,不过那真是一首好歌。
  我们在第四天快到傍晚的时,抵达我住的村子,史曼德里克让大家在骑马进村前先聚在一起。他直接对我说:“苏兹,如果你告诉大家这位就是国王本人,那么接下来只有引起骚乱,狂喜和没完没了的庆祝仪式我们谁都无法好好休息。所以,你最好告诉大家,说我们带来了李尔王手下最伟大的骑士,而他需要一个晚上用祈祷和冥想来净化心灵,然后才能与你的狮鹫兽作战。”他抓住我的下巴让我直直地凝视进那双绿幽幽的眼睛,“小姑娘,你必须信任我。我总是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那也是我的麻烦问题。把我刚才说的话,告诉你的村民们。”茉莉也碰也碰我,凝视着我,但什么话都没说,所以我知道他所说的都是真的。
  我把他们留在村子边界上搭建露营地,自己独自走回家。玛卡最先遇到我,我甚至还没走到西蒙和艾尔西家的酒馆,它就嗅出我的气味,朝我猛跑过来,一头撞到我腿上,把我撞倒,然后就将爪子搭在我肩膀上,把我扑倒在地,不停地舔我的脸,直到我不得不捏住它的鼻子把它推开,才让自己站起来,然后带它一起跑回家。爸爸放羊去了,不过妈妈和威尔弗雷德都在家,他们一下子抓住我,力气大得差点把我掐死,他们冲我大喊大叫——都是问些陈腔滥调的问题,连愚蠢的威尔弗雷德也关切地问我——因为每个人都确定地认为我已被狮鹫兽抓走吃掉了。然后,等到妈妈哭完之后,她开始打我的屁股,因为我没告诉任何人就钻进安布罗斯叔叔的马车离家出走了。等爸爸回家之后,他又狠狠打了我屁股一顿。不过,我也不怎么介意挨打。
  我告诉他们,说我亲眼见到了李尔王还住在他的城堡里,我还说了史曼德里克教给我的那些话,结果没有人对这个消息感到兴奋。爸爸只是坐下来嘟哝了一句:“哦,又来了一位了不起的武士,为我们的舒适生活而战,顺便成为狮鹫兽的饭后甜点。你那位嗜血的国王根本不肯亲自来这里浴血奋战,这是确定无疑的了。”妈妈责备他不应该当着威尔弗雷和我的面,说那些不恭敬的话,可他还是说下去,“也许,过去的他关心过类似的不幸地方,类似我们这样的可怜人民,可现在他老了,而年迈的国王们只关心谁将在他们之后继位的问题。他不可能和别的国王有什么区别。”
  我很想不顾一切地告诉他,说李尔王就在这里,距离我们家还不到半英里远呢,不过我忍住没说,不仅是因为史曼德里克叮嘱我不要说出去,而是我不太确定,对类似我爸爸这样的人来说,国王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到底会怎样,他一头白发、身体虚弱,又一直魂不守舍、神志不清。在我眼中,他是一位风趣迷人、又充满威严的老人,会讲令人惊叹的好听故事,可当我试图想象他单枪匹马闯进夜林与一只狮鹫兽,一只曾吃掉他最优秀的骑士们的狮鹫兽战斗时……老实说,我不愿意那么想的。实际上是我把他一路带回家的,正如我当初出发时的愿望一样,可我突然害怕起来,怕我其实是把他拉向了死亡。我知道,如果那种事情真的发生,我是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天晚上我特别盼望能跑出去见他们,见史曼德里克、茉莉和国王,我想和他们待在一起,在那里躺在地上睡觉,听他们交谈,也许那样就不用为明天早晨而担忧恐惧了。自然,我没有机会偷偷溜出来,全家人几乎都不让我离开他们的视线,甚至连洗脸时都不行。威尔弗雷德一直跟在我身边,问我无穷无尽的问题,都是关于城堡的,而爸爸带我去见卡塔妮亚时,她让我把整个故事又重新讲了一遍,而且赞同我爸爸的观点,即这一次不管国王派了谁过来,都不会比过去的其他人更有作为。至于我妈妈,她一直不停地塞我吃东西,责骂我,以及拥抱我,而且几件事情还几乎是同时做的,然后,夜晚到来了,我们听到狮鹫兽的声音,那是这它狩猎时发出的柔和、孤独而恐怖的叫声。我几乎没睡觉,脑子里想着一件又一件事情。
  太阳升起后,在我帮威尔弗雷德给山羊挤完奶之后,他们终于允许我跑去营地看看,只要玛卡跟着我就可以,现在它几乎像妈妈一样跟我寸不不离了。茉莉已帮李尔王穿上铠甲,而史曼德里克把昨晚吃剩下的食物掩埋起来,仿佛他们正在前往某处的旅途中,准备开始普普通通的新一天一样。他们和我打招呼,史曼德里克还感谢我按照他的吩咐做事,让国王在战斗前拥有一个宁静的夜晚……
  我打断他的话,没让他说完。我发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但我直接跑到李尔王面前,伸开双臂搂抱住他,“请不要去!我改变主主意了,不要去!”我的举动好像莱丝安。
  李尔王代低头凝视我,这时的他高大得仿佛参天大树,他用戴金属手套的手,拍拍我的脑袋,动作格外轻柔。“小家伙,我要去杀死一只狮鹫兽,那是我的职责。”
  那正是我自己曾说过的话,尽管现在看来似乎是很多年之前发生的了,而且那句话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我又恳求了一次:“我改变主意了!总有别的人可以杀掉那只狮鹫兽,你不必亲自去!回家去吧!你现在就回家去好好过日子,做国王,做其他所有事情……”我开始胡说八道,哭哭啼啼地抽泣鼻子,几乎像个蛮不讲理的婴孩。我全都知道的。我能高兴威尔弗雷德并没看见我的这副样子。
  李尔王一直用手轻轻抚摸我,还试图用另一只手把我从他身前拉开,可我固执地坚持不肯移动。实际上,我还试图把宝剑从剑鞘里抽出来,从他身边抢走。他说:“不,不要这样,小家伙,你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些妖魔鬼怪只有国王才能杀死。我一直知道那个秘密——我真不应该,不应该让那些可怜人死在属于我的职责上。”他亲吻我的手,他一定也是这样亲吻那些女王和王后们的手。他居然也亲吻了我的手,好像我是那些高贵的夫人们。
  茉莉走上来,将我从他身边带开。她紧紧地搂住我,抚摸我的头发,“孩子,苏兹,现在已经无法扭转他的意志了,也同样无法扭转你的了。这是你的命运,将这最后一次英雄任务带给他,而他的命运就是接受任务,你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其他选择,因为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命运。你必须要和他一样勇敢无畏地接受命运的安排,静观一切结束。”
  “我要去。”我说,“你不能阻止我。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我没抽鼻子再也不会哭了。我就那样说了出来,就那样告诉她。
  茉莉把我推到一臂远的地方。轻轻摇晃我一下,“苏兹,如果你可以告诉我,说你父母允许你那么做,你就可以跟来。他们允许你了吗?”
  我没有回答,她又摇晃我一下,这次动作更加轻柔,“哦,我真恶毒,我们遇到你的那一天,我就已经知道,你永远都学不会说谎。”她将我的双手叠加放在她的手心里,“带我们去夜林吧,如果你愿意的话,苏兹。在森林边上,我们会和你说再见的。你会为我们做这些事情吗?为了我,可以吗?”
  我点点头,可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我不能说话。因为嗓子哽咽得那么酸痛难受。茉莉紧紧抓住我的手,说了一句:“谢谢!”史曼德里克走过来,用眼睛冲她打了某种暗号,或者是用眉毛,因为她也对他说了一句:“是的,我知道了。”尽管他一个字都没说。接着,她和他一起走到李尔王那边,我又独自一人了,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再发抖。
  夜林并不遥远,实际上他们并不需要我帮助,就能轻易找到它。越过面包师傅埃利斯家的屋顶,就可以看到森林边缘,他家的房子是村子那边最高的一栋。夜林总是一片黑暗,即使从远方看去也是如此,即使你并没有走进去。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橡树的原因,或是因为某些妖术迷惑,或是因为狮鹫兽住在里面。也许在狮鹫兽到来之前,树林和现在不同。安布罗斯叔叔说,在他的一生里,那里都是一场邪恶之地,可我爸爸说事情不是这样的,他和朋友们在那里打过猎,实际上,他还和我妈妈在里面野餐过一两次呢,只不过那时他们还很年轻。
  李尔王骑马下头在最前面,看上去气质高贵,几乎像个年轻人,他的头高高扬起,头盔上的蓝色羽毛在头顶随风飘舞,更像一面旗帜,而不是羽毛。我本来打算和茉莉同骑一匹马,可我从国王身边走过时,他突然从马鞍上弯下腰来,把我一把抱起来,安放在他身前,“小家伙,你来为我带路,一路陪伴我,直到森林那里。”为此我很骄傲,同进也很害怕,因为他表现得那么开心雀跃,我却知道他正在从容赴死,想努力弥补那些他派来与狮鹫兽作战的骑士们的不幸。我并不想再次警告他,我也清楚,他是不会听我的劝告的。我与可怜的老莱丝安的劝告,对他来说都丝毫不起作用。
  骑马前进途中,他告诉我关于狮鹫兽的所有秘密。他说:“如果你从来没对付过狮鹫兽的话,小家伙,你必须牢牢记住,它们不像巨龙。龙不过就是龙罢了——当它从窜向你俯冲下来时,你感觉渺小无助,可只要坚持不动,朝龙腹最柔软的部分猛地一击,你就能赢得胜利。狮鹫兽不同——狮鹫兽是两截然不同的猛兽的结合,雄鹰与狮子的结合,被某位神明以神独有的幽默融合在一起。在它的胸膛里,不仅跳动着一颗鹰的心脏,同时还有一颗狮子的心脏,要想在战斗中幸存,你必须要同时刺穿那两颗心。”他是那么兴高采烈、心情愉快,好像他正与怪物博斗一样,他把我安全的搂在马鞍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讲述,好像上了年纪的人那样唠叨不停,“孪生双心,千万不要忘了——很多人忘记这个要诀。鹰的以及与狮子的心脏……鹰的心脏与狮子的心脏。千万不要忘记小家伙。”
  我们途中遇到好多我认识的人,他们出门放牧绵羊和山羊,全都冲着我挥手打招呼,叫我的名字,和我开玩笑,诸如此类。他们也向李尔王欢呼致意,可并没有向他尊敬地鞠躬行礼,也没有摘下帽子,因为没有人认出他来,没有人知道他就是国王。他看上去似乎对此还挺高兴的,大多数国王恐怕都不会有这样好脾气,不过,他是我唯一遇到过的国王,所以对此我没有多少发言权。
  夜林似乎在我们接近之前,就开始延伸出来迎接我们,如手指般纤长的阴影越过林边空地,朝我们伸展过来,尽管周围没有一丝风,树叶却在纷纷摇曳闪烁。森林通常是非常喧闹的,无论是白天黑夜,如果安静地站着,就可以倾听到鸟儿鸣叫、昆虫鸣叫,还有溪流潺潺,以及类似的声音,但夜林总是那么寂静,静得死气沉沉。而那份寂静的感觉,也同样延伸出来。
  我们在离森林不太远的位置停下来,李尔王对我说:“小家伙我们要在这里分手了。”他把我放到地上,动作轻柔仔细得仿佛正把一只小鸟放回鸟巢中。他转过身对史曼德里克说:“我知道最好不要试图阻止你和苏兹跟我一起进去……”——他始终冲着茉莉叫我的名字,每一次都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命令你,以伟大的尼科斯本人的名义,以我们长期而珍贵的友谊我名义……”他停下话头,就这样好久都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以至于我害怕他又开始忘记自己到底是谁忘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就好像过去一样。可过了了阵,他继续开口说话,声音清晰而响亮,好像那些疯疯癫癫的牡鹿中的一只,精力充沛,“我以她的名义命令你,以阿玛尔狄亚小姐之名,从我们经过森林边上的第一棵树开始,你不许以任何方式帮助我,让我独自一人面对我所要面临的挑战考验。我们之间的这个协议你可明白,我亲爱的朋友?”
  史曼德里克痛恨这个协议,你不需魔法就能看出来。他的意图是如此明确,他本来计划只要一见到狮鹫兽,他就要立刻接管这场战斗。可李尔王用他那双充满年轻活力的蓝眼睛,早已看穿了他心里打的小算盘,脸上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让史曼德里克简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其实他根本不能做任何事情,最终只好点点头,嘟哝着说:“谨遵陛下之意。”国王一开始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所以又强迫着他重复了一遍。
  接下来,当然了,每个人都和我道别,因为他们不许我再跟着他们前进一步。茉莉说我们肯定还会再见的,而史曼德里克告诉我说我拥有成为一位真正的尚武女王的潜质,只不过他确信我实在太聪明厉害,不会成为那样的人。至于李尔王——李尔王的声音非常轻,没有人可以偷听到:“小家伙,如果我结过婚,拥有一个女儿的话,如果她也像你一样,那么勇敢、仁慈而忠诚,我就人生无憾,再也不会有更多要求了。记住我的话,我也会在心中记住你,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天。”一切实在是太美好了,我真希望我父母也能听到这些成年人是怎么评论我的。可接下来,他们转身就朝夜林前进,三人一起离开,只有茉莉回头望了我一眼。我想她那么做是为了确认我并没有跟上来,他们都假定我应该立刻回家,等待消息,如果狮鹫兽继续出来吃掉其他孩子,我就能知道我的朋友们到底是生是死。故事也就此结束。
  它本该负责牧羊群,而不是跟我在一起,当然了,那是它的职责,正如李尔王要执行他的职责,去挑战狮鹫兽一样。可玛卡认为我也是一只小羊羔,而且是它保护过的最愚蠢、最不听话的羊羔,永远到处乱逛,还闯进某些可怕的危险之中。在朝夜林前进途中,它一直跟在国王的坐骑旁边,一路安静地小跑。可是现在,我们两个又单独在一起了,它开始催促我离开,不停地朝我身上扑跳过来,还朝我咆哮,声音像打雷一样,它将我扑倒在地,力量很重。每次我不按照它起让我去的方向走时,它就会出现这种举动。我看见它扑过来,就知道得牢牢站稳脚跟才行,可这根本不管用。
  还没等我起身,它接下来所做的,就是用牙齿咬住我的衣服边缘,开始朝它认为我应该去的方向拖拉。可这一次——这一次它突然被什么惊醒,仿佛忘记了我的存在,它的目光越过我的身体,凝视看夜林的方向翻着白眼,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我可不认为它还能发出那种可怕的声音。就在下一瞬间,它突然跑开,直冲进森林,嘴角飞挂着白色的泡沫,残缺的大耳朵向后紧贴在脑袋上。我叫它回来可它根本没听见,一路狂叫着冲进去。
  这下可好,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李尔王、史曼德里克和茉莉有自己的选择闯入夜林追杀狮鹫兽,可玛卡是我的狗,它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危险,我也不能让它独自面对危险。所以,我深呼吸一口气,环顾四周,然后跟在它后面,走进了森林。
  实际上,我是跑进去的,拼尽全力跑了好长一段,然后停下来慢慢走一会儿,休息到有力气能再次奔跑,这次我跑得更远。夜林没有多少岔路,因为没有人会去那里,所以不难找到三匹马从大树下面的矮树丛里挤过去的痕迹,以及一只狗在马蹄痕迹上留下的脚印。森林里异常寂静,没有一丝风,也没有鸟儿鸣叫,没有丝毫声音,只听到我自己的呼吸,我甚至连玛卡的吠叫也听不到。我希望他们或许会在狮鹫兽埋头睡觉的大好时机里遇上它,李尔王已把它杀死在巢穴中。另一方面我认为情况恐怕不会这么发展。恐怕他会觉得,朝一只熟睡中的狮鹫兽发起攻击,并不是一件很光荣的行为,必须把它唤醒,进行一场公平决斗。尽管我认识他的时间并不长,但我知道他一定会那样做的。
  然后,就在我前面不远处,整个森林爆炸了!
  周围有太多的混乱的声音,我根本无法将它们分辨清楚。其中有玛卡那熟悉的嚎叫声,还有鸟群从灌木丛里惊起四处飞散的声音,以及史曼德里克或国王或其他某个人叫喊的声音,我只能分辨出其中的几个字。而在所有这些喧闹的声音之下,是一点儿也不响亮的某种声音,那声音介于咆哮与令人恐惧的温柔叫声之间,好像是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的叫声。然后——就在我闯进了林中空地的那一瞬间——还有刀剑相交发出的刺耳刮擦声,只不过这次声音大了很多,狮鹫兽猛地冲上天空,阳光在它的双翅上闪光生辉。它那冰冷的金色眸子直直盯进我的双眼,它的巨喙开得如此之大,你甚至能一直望进去,看到里面正在炽烧的红色食道。
  它充满了整个天空。
  再看李尔王,只见他稳稳跨坐在那氏黑母马背上,占据了整块林间空地。他几乎同狮鹫兽一样庞大无比,而他的宝剑尺寸大得像猎获杀野猪的长矛,他冲着狮鹫兽挥舞宝剑,向它挑衅,催促它飞下来与他在地面上作战。可狮鹫兽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在宝剑的威胁之外,在了头顶上绕圈飞行,以便好好观察这些新来的不速之客。玛卡猛仰脑袋,吼叫着,一次又一次地弹跳到空中,咬向狮鹫兽的狮子后腿和老鹰爪子,可每次它落下来的时候,牙齿缝里甚至连一根铁羽毛都没有。我扑上去,在空中抓住它,在狮鹫兽开始攻击它之前努力想把它拖走,它却和我搏斗起来,用那粗钝的狗爪抓伤了我的脸,最后不不得不放手不管。它最后一次跳起来时,狮鹫兽突然弯腰低头,巨大的羽翼整个击中它身体侧面,力道是如此强劲,它甚至连一声呼叫都发不出,我也没有发出声音。它一路飞过林间空地,直接撞到一棵树上,然后跌落地面,接下来就没有动弹了。
  茉莉后来告诉我,就在那一瞬间,李尔王一剑刺中了狮鹫兽的狮子心脏。我没有亲眼看见那一幕。我自己一路飞奔过林间空地,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玛卡,以防狮鹫兽再来袭击。周围的情况我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它瞪大了的双眼与肋部的鲜血。可我确实听到狮鹫兽的怒吼咆哮,就在那一瞬间,等到我转过头,我看见鲜血沿着它的身体一侧喷溅,它后腿蜷缩,贴着腹部,当你真的受到伤害时你就会那么做。李尔王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大喊大叫,他把那柄宝剑高高抛到空中,和飞起的的狮鹫兽一样高,又一把将宝剑接住,然后,趁它摇摇晃晃越来越往下附的机会,他朝狮鹫兽冲上去,残废无用的属于狮子的那部分身体将它从空中拖拉下来。它垂直地坠落到地面,发出学生的“呯”的一声,就好像玛卡中东下来一样,就在那一瞬间,我肯定它已经死了。我记得我当时正在想,思绪飘得很遥远,这太棒了,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可史曼德里克正冲国王着急地大叫:“孪生双心!它有两颗心!”他喊得喉咙都哑了,茉莉抓住了我,试图把我从狮鹫兽身边拖走,我却死死抱住玛卡—它的身体现在变得好沉——那一刻,我不知道周围在发生些什么,因为我所看到的和关心的,全是玛卡。我所感觉到的全部就是它的身体在我的身体下面不再跳动。
  我一出生,它就负责守护我的摇篮。我在它可怜的耳朵上折断了我的乳牙,而它居然连叫都没叫一声。那都是妈妈告诉我的。
  李尔王并没有看到或听到我们。对他来说,整个世界除了狮鹫兽,别无他物,而它此刻正笨拙地倒下、身体倾斜到一侧,悬挂在半空中挣扎。我忍不住对它有些同情,即使在此时此刻,即使在它杀害了玛卡和我的好朋友们,还有那些可怜的绵羊与山羊们之后——我不知道它还害过多少别的人和动物。李尔王一定也对它产生了怜悯,因为他从黑母马背上跳下来,直接走到狮鹫兽面前,压低宝剑让剑尖直抵地面。他说:“你是一位高贵而令人恐惧的对手——绝对是我今生将挑战的最后一只怪物。我们已经完成了我们生而要完成的任务,我们两个都是如此。我对你的死亡致以谢意。”
  就在他吐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狮鹫兽偷袭了他。
  那是属于鹰的一部分,弹起来扑向他,将后面的狮子也拖带起来,如同我拖拉玛卡学生的尸体一样。李尔王敏捷地向后一退,飞快地将宝剑横挥而出,力道足以削掉掉狮鹫兽的脑袋,可惜它的动作还是快上一步。那致命的尖锐鹰喙啄中他的腰,将他的铠甲瞬间撕破,好像用利斧垛碎了馅饼,皮一样,他立刻弯下了腰,我没听到他发出任何痛呼。他好像是挂在晾衣绳上的一团湿漉漉的衣服,到处都是鲜血,还有更糟糕可怕的伤口,我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我猜狮鹫兽接下来就要把他咬成两段了。
  我从茉莉手中挣脱,她正冲着史曼德里克呼救,叫他想办法救人,可他当然不可以帮忙,他自己也清楚,因为他已向李尔王发过誓,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会用魔法干涉。可我不是什么魔法师,我也没有向任何人发过任何誓言。我告诉玛卡说我很快就会回来。
  狮鹫兽并没有发现我。它正弯下脑袋,俯身在李尔王上方,把他遮盖在双翼之下。狮子的那部分身体毫无生气地拖曳在尘土中,让它看上去更可怕,它还发出一种咕咕的叫声,用喉咙发出的咕咕声。我左手握住一块大石头,右手挥舞着一根枯树枝,嘴里大声叫喊,可惜我已经不记得叫喊的什么了,有时候,你可以用这种方法把狼从羊群身边吓走,如果你意志坚定地冲向它们的话。
  我双手左右开弓地投掷东西——在我很小的时候,威尔弗雷德就发出了我的这项本领——当石头击中狮鹫兽的肚子侧面时,它飞快地抬头瞄了一眼。它不喜欢有人威胁,可它现在忙于处理李尔王,无暇顾及我的存在。我甚至没来是及考虑,即使对于一只半死不活的狮鹫兽来说,我的枯树枝也是毫无用处的,可我还是尽力把它远远丢去,好让狮鹫兽将目光移开一阵,它这么做的同时,我立刻向前一阵小跑,然后猛地展开身体一个俯冲,去夺取国王宝剑的剑柄,宝剑被压在他身体的下面。我知道自己可以举起宝剑,因为我们大家一起出发时,我曾将宝剑扣进他的剑带中。
  可惜我无法将宝剑抽出来。他的身体实在太沉重了,就像玛卡一样。但我不可以放弃或停手。我继续用力往外拉,我根本没感觉到茉莉又开始在拉我,我也没注意到狮鹫兽越过李尔王的身体,开始挣扎着朝我扑来。但我听到了史曼德里克的声音,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以为他又在吟唱为我编造的那些胡说八道的歌谣呢,不禁奇怪他为什么要在这个紧要关头做那些古怪的事情?最后,我终于抬了一下头,把搭在脸上的湿漉漉的头发推到后面,下一瞬间,狮鹫兽就用一只爪子将我一把抓起来,把我从茉莉手中猛拉出来,将我抛到李尔王的身体上面。他的铠甲在我脸蛋下面显得那么冰冷,仿佛铠甲也随着他一起失去了生命气息。
  狮鹫兽死死凝视进我的眼睛。那种感觉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感觉,比它的爪子抓住我的疼痛还要糟糕,比再也见不到我父母与蠢蛋威尔弗雷德还要糟糕,比知道我无法救活国王与玛卡悲伤心情还要糟糕。狮鹫兽不会说话(龙会说话,不过它们只对英雄们说话,那还是李尔王告诉我的),但它那又邪恶的金色眼睛正对着我的眼睛讲:“是的,我很快就要死了,但你们现在就已经是死人了,你们所有人,在乌鸦吃掉我的骨头之前,我将吃掉你们的骨头!你的人民将记住我是谁,以及我曾对他们做过什么,到最后,在你那个卑劣、可怜的蚁丘中,再无一个幸存者还记得你的名字。因此,最后还是我赢了。”我知道它说得没错。
  然后,我眼前只剩下了那巨大的鸟喙,以及张大的燃烧的食道。
  然后,它出现了。
  我以为那是一片云。我被吓得头晕眼花、惊恐过度,我真的以为那是一片白云只不过飘浮得如引低、如此快速,它将狮鹫兽从李尔王身上撞开,从我身边冲开,让我翻着跟头着扑进茉莉的手臂之中。她紧紧地搂抱着我,几乎把我弄窒息,直到我努力扭动着挣扎出脑袋,才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救了我们。我现在依然可以看到它,就在我的脑海中,我现在就看到了它。
  它们长得一点都不像马儿。我不知道人们是从哪里得来那种想法的。没错,它是有四条腿和一条尾巴,可它的蹄子是分瓣的,就像鹿蹄或山羊蹄,头也更小更尖削——当然是与马儿的脑袋相比。它全身上下都不同于马,说它像马就好像说一片雪花长得像一头奶牛,风马牛不相及。那根独角看上去对身体来说实在太长太重,你无法想象那精致的脖子怎能支撑得起那么巨大的角。可它确实做到了。
  史曼德里克双膝跪地,紧闭双眼,嘴唇喃喃动,仿佛仍在唱歌。茉莉一直在悄声重复:“阿玛尔狄亚?阿玛尔狄亚?”她不是在对我说,不是在对任何人说。独角兽越过国王的身体,面对着狮鹫兽。它的前蹄轻轻地掠过地面,有点像在跳舞,可它的后腿猛地一路,开始进攻,方法就和公羊打架一样,只不过公羊是低头冲击,独角兽却是高昂着头,它的独角在阳光下如同贝壳一样闪耀光芒。它发出一声喊,让我想一头钻进茉莉的衣服底下,紧紧庶住耳朵,它的蹄叫是那么刺耳,那么的——令人心痛,然后,它低下了头颅。
  生死关头,狮鹫兽开始一轮狂暴的攻击。它跳跃着迎上独角兽,发起袭击,可在最后一瞬间却失去目标,只能听任独角兽一闪而过,用血淋淋的鸟嘴徒劳地去啄它的腿。每次面对它的攻击,独角兽都能立刻轻巧避开,比马转身的速度要快上很多倍,然后在狮鹫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之前,再冲它发动袭击。这不是一场公平决斗,但我再也不会同情狮鹫兽了。
  在最后一次冲刺中,独角兽的独角斜地里猛地一挥,就像挥舞一根棍子,将狮鹫兽击倒在地。可它在独角兽正要转身离开之前,挣扎着站起来,实际上是跳跃到半空中,后面还拖带着狮子的半边尸体,高度正好适合俯冲下来袭击独角兽的后背,它的鹰爪一挥而过,还试图咬穿独角兽的脖子,正如它对李尔王的致使一击。我吓得惊叫,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但独角兽突然后腿站立,我还以为它会这样摔倒呢,结果它将狮鹫兽猛地甩到地上,身体一个旋转将独角笔直地插入铁羽毛中,直刺入鹰的那颗心脏。它狠狠践踏着狮鹫兽的尸体,持续了好久,其实它根本就并不需要那么做。
  史曼德里克与茉莉跑向李尔王。他们没有关注狮鹫兽,甚至也没有太去注意独角兽。我本想回到玛卡身边,可也跟着他们跑到他躺着的地方。我亲眼看到狮鹫兽对他造成的伤害,距离他比他们都近,我不明白他是怎么能坚持活到现在的。可他确实还活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们跪在他身边,他睁开眼睛,冲我们大家甜蜜地微笑,“莱丝安?莱丝安?我应该洗澡了,是不是?”
  我没有哭出来,茉莉也没有哭,史曼德里克却哭了。“不,陛下,你不需要洗澡,真的。”
  李尔王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可我闻起来很臭,莱丝安。我想我一定是尿裤子了。”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握得那么用力,“小家伙,”他说,“我认识你,小家伙,不要为我感到羞愧,因为我是个老人。”
  我也用力抓住他的手,用最大的力气抓住。“你好,陛下,”我说,“你好。”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然后,他的脸突然变得年轻充满活力快乐而奇妙,他凝视我背后的远处,目光探出去搜索什么。我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传来一声呼吸,一转头就看见了独角兽。它正在流血,有好多很深的抓痕与咬伤,特别是脖子上的伤口,可你能看得出来,它深色的眼睛中只有李尔王一人的存在。我往旁边移了移,好让它可以走到他身边,可当我回过头来,国王已经离开人世了。我九岁了,很快就到十岁,我知道人们死掉的样子。
  独角兽在李尔王的尸体旁站了好久好久。过了一会儿,我离开他们坐到玛卡身边,正在对独角兽说话。我听不到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我可以从他的面部表情看出来,他正在恳求,恳求独角兽的帮忙。我妈妈总说,我还没开口说话,她就能知道我想说什么。独角兽没有做出回答,那是很自然的——其实它们 也不会说话的,我几乎可以确定这点——可史曼德里克坚持不懈地恳求它,说个没完没了,到了最后,独角兽转过头凝视着他。他突然停止说话,然后站起身,独自一人走开。独角兽继续待在原地没有移动。
  茉莉一直说玛卡是多么勇敢无畏,还告诉我她从没听说过有哪只狗曾英勇地攻击过狮鹫兽。她问玛卡是否生过小狗,我说生过,可它们都不是玛卡。那种感觉很怪异。她一直很努力地想让我感觉好过一点儿,我则努力地安慰她,困为她根本无法让我心情好起来。我一直感觉很冷,几乎从玛卡死去的那一瞬间开始。我合上它睁大的眼睛,就像为人类做的那样,我坐在那里,抚摸它的身体,一遍又一遍。
  我并没注意到独角兽走过来。茉莉一定注意到了,可她什么都没说。我还在继续抚摸玛卡,没有抬头看,直到它倾斜的独角从我的肩膀上方控过来。近了,我能看到鲜血凝固在它闪烁光芒的螺旋纹上,不过我没有丝毫害怕。任何事情都不会让我感到害怕。然后,它的独角轻轻角了玛卡一下,非常轻柔,就在我的手抚摸它的地方,玛卡立刻睁开眼睛。
  它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明白过来自己复活了。而我花了更长时间才清醒过来。它伸出舌头,不停地喘息,似乎很口渴。我们听到附近某外传来的溪流潺潺,茉莉找到小溪,双手合拢捧了一捧溪水回来。玛卡立刻把水全都舔干净然后它试着想站起来,可是又摔倒。好像小狗在学走路一样。不过它一直在不停地努力尝试,最后终于站了起来,还试着想舔我的脸,可惜最初的几次都没能舔到。当它最后终于成功时,我忍不住放声大哭。
  然后,它发现了独角兽,它做出一件很怪异好笑的事情。它盯着它看了好久,然后鞠了一躬,或是行了一个屈膝礼,而且是狗的方式进行的——伸出前腿,把头放在爪子之间的地面。独角兽用鼻子顶了它一下,动作非常轻柔,这样就不会把它撞倒。它第一次正式注视我——也许是我第一次正式注视它,越过它的独角与蹄子,以及魔幻般的雪白鬃毛,目光一直凝视进它那双无穷无尽的双眸之中。不知为什么,独角兽的双眼,让我从狮鹫兽双眼的诅咒中解放出来。因为,在狮鹫兽死掉之后,我在它眼中看到的可怕景象,并没有随之而消失,甚至在玛卡复活之后也没有消失。独角兽眼中的整个世界,是我将来再也不会见识到的整个世界,不过那也没关系,因我的现在已经见识过了,它是如此美丽安祥,把我自己也融入入了进去。当我想起洁菡、洛利和我亲爱的菲莉西塔丝时,她们只会用眼睛来说话,就像独角兽一样,我会想念她们,而不是在心中留下可怕的狮鹫兽的阴影。
  我并没看见独角兽是否和茉莉、史曼德里克说再见,我也没看见它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想知道。我听见史曼德里克在唠叨抱怨:“一只狗!我几乎累死自己地卖力吟唱魔咒,将它带到李尔王身边,我召唤它,从没有人成功召唤过一只独角兽——可它所复活的,却不是他,而是那条狗。我还一直以为它是没有什么幽默感的呢。”
  茉莉安慰他:“它是爱他的。那就是它让他安静离去的原因。你说话小声点儿。”我正准备告诉她没关系,我知道史曼德里克那么抱怨,是因为他实在太伤心难过,可她走过来,亲昵地拥抱了玛卡和我,我就不打算告诉她实话了。她说,“现在要护送你和玛卡回家,那是为两位伟大的女士应尽的义务。接下来我们还要把国王的尸体送回城堡。”。。
  “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们两个了,”我说,“正如我再也见不到他。”
  茉莉突然问我:“你几岁了,苏兹?”
  “九岁,”我说,“很快就十岁。你知道的。”
  “你会吹口哨吗?”我点点头。茉莉飞快地瞟了一眼周围,仿佛正准备偷什么东西。她弯腰凑近我,对我悄声耳语,“我会送你一个礼物,苏兹,不过你不可以打开它,直到你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你必须要离开村子独自一个走到某个安静的地方,一个对你具有特殊意义的地方,你必须要像这样吹响口哨。”说着,她给我吹了一小段拍子,叫我重复一遍给她听,让我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正确掌握,让她满意为止。“不要再吹这个调子,”她叮嘱我,“不要再大声地吹响它,一次也不要,直到你十七岁生日那天,不过你可以在心里吹。你知道其中的区别吗,苏兹?”
  “我不是小孩儿。”我说:“我明白。当我吹响它时,会发生什么事情?”
  茉莉冲我微微一笑,“有人会来到你身边。也许是世上最伟大的魔法师,也许只是一位对于勇敢而厚脸皮的孩子特别有好感的老女士。”她合拢双手,捧起我的脸蛋,“甚至有可能是一只独角兽。因为美丽的事物总是想再次见到你,苏兹,再听你滔滔不绝。记住一个老小姐说的话,有人会来到你身边。”
  他们将李尔王的尸体放回他的坐骑上,我与史曼德里克一起骑马,他们和我一起走完全和回家,一起把我送到家门口,还告诉我父母说狮鹫兽已被杀死了,而我在一旁帮了不少的忙,当他们赞美表扬我时,你真应该看看威尔弗雷德脸上的表情!然后,他们两个和我拥抱告别,茉莉对着我的耳朵悄悄地说:“别忘记,直到你十七岁生日那天!”他们骑马离开,护送国王回城堡,与他自己的亲人埋葬在一起。我被强迫着喝一杯冷牛奶,然后出门和玛卡还有爸爸一起把羊群关进羊圈里过夜。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在脑海中练习茉莉教我的那段口哨,一直都在默默练习,有时候晚上睡觉我甚至还梦到,不过从来没有大声地吹出来。我对玛卡讲述我们的冒险故事,因为我必须得跟某人说说才行。我还向它保证,等那一时刻来临,它会和我一起出现在那里,出现在我已经挑选出来的那个特殊的地点。当然,那时它已是一只年纪很老的狗女士了,不过没关系。有人会来见我们两个的。
  希望来的是他们,是那两个人。独角兽是很美好,可他们是我的朋友。我想再次感觉茉莉拥抱我,听她讲那些她没时间讲给我听的故事,我还想听史曼德里克唱那些傻乎乎的歌谣:

  苏兹,苏兹,

  说话懒孜孜,

  弄脏了我的泥裤子,

  苏兹,苏兹,

  要不要选择,

  做我的南瓜酱子。

  我可以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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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1021 发表于 2013-1-21 00:02:39 |显示全部楼层
我本以为它会用更曲折的结构来叙述的,现在过于平铺直叙了点……当然,文是绝对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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