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科学家1021 于 2017-5-7 14:50 编辑
时间回到那一天
声音消失了,在无声中的巨力拉扯着失重的佐伊,她高速地旋转,天地倒置。 她大口呼吸,却是一嘴尘埃,引得一连串咳嗽。而身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音。 佐伊的手驱赶着眼前的朦胧,门上的字逐渐显现,烈日酒馆。青铜门的后面,一片废墟。 她回身看着朋友们,七零八落的躺在酒馆前的空地上,一片哀嚎,大口呼吸。 那恶臭的味道,消散了。 抬起头,不可思议的,二楼厕所的位置,被一片废墟支撑起奇怪的角度,那个马桶居然还在,只是裂成了数瓣。 而一件污秽不堪的牧师长袍躺在旁边,还有那个布满灰尘的吃人箱子,此时安静的再无他样。 佐伊在其他人还没站起来之前,缓缓戴上了熟悉的兜帽—— 她的视野,看见一层薄膜,这层膜罩住了自己,现在。 她看不到自己了。
她感觉飘在空中,身体不见了,不知在何处。
宇宙里一切皆无,空空如也。黑暗,没有尘埃,没有温度。
“光!要让那里布满光芒!”声音洪亮庄严,从背后的远方传来。
在喊声召唤中,有原始飓风的声音,佐伊被最初的光照得睁不开眼,却不听使唤的漂浮迎上去。暴风开始带着她飞翔。
“群星。水,大地。”坚实的土地出现了,滚烫着,雨点泼在上面冒起白烟,云层雷电撕裂咆哮着,光秃秃的山脉下伸展出无垠的大海,星辰列队天空,一个世界像新生命一样破壳诞生了。她心里默念,这是哪儿,这不可能——然后,她就听到了歌声。微弱的歌声。
“带来生命。”这次说话音很轻,她眼前掠过肥沃的绿莹莹的平原,飞过蜿蜒曲折、却宽阔如大动脉的奔腾的江河:水声沸沸扬扬。 眼前一切都开阔了,蔚蓝平静的天穹下,到处都有动物在漫步,它们互相追逐,鸣叫着、嘶吼着,或者蹚在小溪流、沼泽里觅食,气味熏天,竞奋自由。森林茂密如盖,不知名的植物好似杰克的巨豆茎一般伸向半空,叶子上停着奇异形状的鸟类。万物飞快掠过,佐伊从空中俯瞰着,所有生物都像蚂蚁一样小。
接着怪事发生了。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响亮但不自然:“你以为那个掌管树木的小婢神赢了?你以为夺回爬满虱子的萨鲁大地是我的目的?”佐伊想扭过头看,可四周忽然白色浓雾弥漫,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模模糊糊显露那只金色的巨瞳,晶亮的眼瞳里闪着橙黄色的邪恶光芒。
“多疑是美德……古神另有计划。被虱子蛀坏了的萨鲁世界不重要,你和王城里一切生物才是我真正的加倍收成……所以来吧来吧,让我们一起建神话,多谢了!最疼的伤口,就是把美好毁给你看!哈哈哈!”它的声音越来越疯狂,一道金闪闪的雷电穿透雾霾的污浊,佐伊在浓雾笼罩的空间里倏地见到那只箱子,张开盖子的箱口陡然变近,将她吸进去。她闭上眼睛,仿佛掉进了冰窟里,又像呛了水似的感到窒息。四周倾斜起来,她头下脚上悬空了,整个身子都遭受着挤压,仿佛重新经历出生的感觉。就在呼吸困难时,冰壁猛然迸裂,她一下子脱离黑暗,进入清冽的寒流,被卷着飞到冰云之上。
她看见同伴们也被吸进来了。
彩虹龙从她身边翻滚掠过,体型太大难以保持平衡,整片的翼鳞闪烁着七色微光。 还有穿着轻甲的骑士史东也从身边飞过,头盔不见了,头发飘在风中,做梦般嘟哝:“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古神如钻石一样永恒……” 接着一件肮脏破烂的牧师袍像龙卷风似的旋转着,碎马桶也飞转着靠近,几腕尺远处是赤身裸体的熊猫牧师:“别上当,古神被我封印了,它不是古神!”他说——后面没听清楚,接着空间就出现了强烈的干扰,几束刺眼的白光斜穿而过,熊猫无影无踪了。
歌声又从天际传来,隐约而美妙:“一叶一天地……渺小的浮尘啊……”可这动听之音让佐伊打了个寒颤,她想起了曾见的诸多动物:鸟、兽、鱼和甲虫。然后她就重重摔在地上了。背先着地,疼得血液都凝固了,脊椎几乎猛地冲出胸膛、脑袋蒙了一下——但奇迹般毫发无损。
她挣扎着爬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凉爽的空气,确认脚下就是之前俯瞰的陌生大地(是的,她的游侠之心,受过森林神祝福的心尖叫着:就是这里!)但原本生机勃勃的大地变得贫瘠、孤独,毫无生命迹象,龟裂像坟墓上的旱纹延伸出去,到处都是;平原明显曾被炽热的火山岩浆肆虐过,成了暗红的死亡之地。
她抬面仰望天空,那陌生的灰白天空。只见头顶正上方,铺天盖地的乌云缓缓旋动:风暴将至,似乎整个天地都将被吸入飓风眼中。
忽然,游侠轻轻歪头、侧耳细听,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居然听到乌云眼中有依稀的微弱钟声,就像……就像烈日酒馆账台桌上的金色小钟敲响了几下。
这时,身边砂砾上一块东西突然动了动,佐伊刚想拔剑,就听那物体开口了,竟是森瑞的声音:“咦,我没摔死?这是在哪儿?”
萨鲁瑞安城,烈日酒馆废墟
支离破碎的酒馆空地上,那只掀开的神秘箱子已从二楼滚到平地,依旧沾满灰尘,正发出恐怖的呼啸声——它已经变形了,外壳膨胀,向外伸展开来,箱口像怪兽的大嘴一样张着。如果此时有人探头往里看,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大坑般的无底洞,深处大气撕裂之声如同雷鸣一波接一波地传出,空气一圈圈的正在产生漩涡,森森壁立,聚成一个深不可测的裂渊,吸卷吞噬着一切。刚逃离贫民后街的男女老少都被吸到空中,身不由己往那个吞没了全部旧街景的灰色涡流眼冲去,眼看着就要吸入进去。
“噩梦谁先觉?平生猫自知。酒馆午睡足,火并真不值。”
喊音刚落,一阵悠长的“铛铛”钟声响彻酒馆废墟,盖压住箱内快震破耳膜的高频尖啸。
钟声洗去了区域内所有魔法幻术,怪箱上渐渐浮凸出一颗眼球,但橙黄色的伪装已消散了,露出了真容:蔚蓝色瞳孔和白眼球的四周是肉色的眼睑,与人类眼睛像极了,灵活转动,怨恨地盯着响亮钟声的源头。只见邋里邋遢的老黄猫从角落爬出来,用力甩了甩头,抖掉身上的脏东西,庄严端坐,高举原本摆在酒馆账台桌上的金色小钟——谁也不明白一座不值钱的古董仿制品,怎能发出如此震耳欲聋的连续洪鸣?
随着这通钟响,顿时一道耀眼而迷人的琥珀色光芒笼罩废墟:已散架成渣的胡桃木地板的旧划痕、坍塌砖墙的老皲裂、橡木酒桶碎片的陈年斑以及残余门槛的霉苔迹都被金黄光线连起来构成无数花纹,密密麻麻、古朴玄奥,隐隐然一个传说中的炼成隔绝大阵。平铺潮涌吸来的灰尘气流汹涌掠过了废墟上空,像遭遇了无形屏障,在头顶分为二又快速汇合,只在正上方留下一个圆形穹顶:天色立即黯淡下来,仅在穹顶空洞里洒下几许明亮的阳光。被卷吸到空中的老百姓纷纷像断了线的风筝,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呼爹喊娘声不绝于耳。
没等人们惊呼完,神秘的吃人盒子就起了奇怪反应——它蓦地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不停开阖变形,一会儿防御城堡形一会儿远洋帆船形——夹杂着困窘和震惊:似乎大炼金术士的现身,在它计划中是个意外。
总睡眼惺忪的的老猫一反常态,目光炯炯:“别人不知你的底细,却瞒不过我——迦鲁那斯宝盒,梦境与失落世界的守护者,有心无口,不能言说;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心疼啊,这次为对付你,浪费了我花九年精力偷偷在酒馆布下的备用炼成阵和法器……那些年轻小家伙简直就像孩童般纯真,只有我这种活过很多辈子的老东西,才配和你较量一下。”它虽娓娓道来,但眼神贯注于宝箱,透着凌厉。
“萨鲁神和荣光无限的萨留斯,在创造这个萨鲁世界前,曾创造过一个蓝本,一片雄奇瑰丽的大陆——迦鲁那斯,”老猫尾巴高高竖起,毛膨炸了,看上去像壮了一圈,“那里生机勃勃,包罗万象,美丽富饶,是真正的天堂家园。可出于某种隐秘原因,创世主们最后又抛弃了它。光阴推移,阴阳间隔,从此再无人记得迦鲁世界,天地化为一片沉寂的鬼蜮,生命只剩遗骸,死气沉沉、破败荒芜。”说到这里,老黄猫叹了口气:“造物主与它的造物,一个假戏真做动了心,却只能抛弃;一个不知自己是戏本里的角色还是唱戏的人,苦苦求爱而不得。所以,你甘愿被古神利用,也反过来利用古神,想凭一己之力再从头开始。”箱子听到“抛弃”这词,突然发出受了伤一样的呜咽声、嚎叫声、抽啜声,如同泣血。老黄猫沉着向前,身体奇异地膨胀起来,先成狗一般大小,接着像马驹,最后已成老虎一般体态。身上的花斑也变成了条纹,睁一双燃烧的虎眼。它柔软的毛下面不断收缩和展开结实的肌肉,越来越近贴向地面,不紧不慢地走向箱子。炼金术的符文隐约闪烁在它的虎皮上。
灵压叮当一下,宝箱的静滞魔力黏住了老猫(现在应该说是老虎),使它们之间的距离骤然扩大了二十倍,而且这段路不能奔跑。箱子缓缓喷出一阵墨绿的烟雾,在空中凝成环形排列的艰涩古文字:
“我是没有嘴,不能说话。但我不是一个人。”
接着,箱内忽然发出诅咒般地众生吟诵声,那是来自炼狱最幽怨的反言灵术,能把最优美的歌颂转化为最恶毒的妒忌和最有力的诅咒:
老虎!老虎!火一样辉煌,
烧穿了黑夜的森林和草莽。 神创造了你,也创造了羔羊
你的双眸在群星深渊里发光
吟诵的不是一个个体,而是数不清的群体和声,每个音节俱化有形有质的符咒蹿出,在老猫身边盘旋飞舞,一有机会就扑上噬咬。声音越来越洪亮,很快便扩散至整个区域;不停有音符咒黏到老猫身上,立即连毛带皮点燃,焦臭刺鼻。老黄猫丝毫不为所动,始终渊渟岳峙,两道目光直盯着箱里的风暴之眼。虎身条纹凸起一个个小人形,能站立起来,边发出小鸟嘤嘤的鸣声,边用手去抓靠近的音符咒扔开;它威严堂皇不停逼进,每一步足音都像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的庞大鼓点,脚步越来越近。
诅咒的音符越来越密,犹如密不透风的蝴蝶,顷刻间边将老猫团团围住:
老虎!老虎!炯炯两颗明珠
燃烧在深空,如火如荼!
何种神工,何种鬼斧
造出了你这样的堂堂威武?
…………
老虎老虎!无食我黍!
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吾将吸汝,入彼乐土。
乐土乐土,汝居汝住。
…………
老黄猫肉体上的伤害也开始显现。每迈出一步,足垫底流出的鲜血就在脚下横流,踩一步就印下一朵梅花血印,然后被炽热的音咒和炼金符的高温蒸发,只剩淡淡痕迹。短短一段路途,却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箱子另一端,迦鲁那斯大陆
游侠佐伊竖起指头“嘘”了一声,叫森瑞尼保持安静。她侧耳倾听,仔细分辨着隐约从云端飘来的声音。钟声早不见了,但之前在天际听到的歌声又传来了。那似乎是不同种族用各自的语言在唱,有很多首歌交织,风格迥然不同;共通点是天籁般悦耳,灵魂里浸满浓浓的凄楚惘然:
“一叶一天地,造物本游戏;一砾一世界,弃汝是神灵。”
”迦鲁那,迦鲁那,渺小的浮尘啊,谁还记得它?荣是一粒沙,毁是一粒沙。”
…………
“迦鲁那?什么意思?”森瑞问。这位伯爵老爷是萨鲁瑞安王城里最风雅的音乐家,自诩听力要比普通人敏感百倍,可以轻易地从不同的声音中分辨出最细微的音阶和音量差异。
还没等佐伊回答,天空就黑了一瞬,夹杂着霹雳雷鸣,雷声充满着忿慨不平。猛然,万物就起了异变。
乌云黑压压,滚滚盖顶,漩涡中心越来越大的尖利呼啸;连续电闪中,大地上不再平静如寂,而是剧烈地搅动。两人望去,到处都是化石白骨从暗乎乎的土中冒出来,升起漂浮于半空上,男女老幼、矮人精灵、飞禽走兽,铺天盖地,遗骨上都印了闪光的魔法标记,白森森的下颚(有的甚至没有下颚!)一开一闭,诡异地咏叹出声:
老虎!老虎!火一样辉煌,
…………
万众一声,振聋发聩。霎时响彻天地之间,充塞在这个异域的每一寸角落。
漂空众白骨姿势夸张扭曲、悲苦虔诚,样貌身形都极似活物,看得久了,会觉得他们仿佛不是骨头,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和动物。
他们密密麻麻悬浮着,犹如被命运抛弃、焦土掩盖的蝼蚁,你压我、我挤你,交错重叠,呐喊般的吟诵连绵不绝,勾勒出一个无以名状的人间炼狱。佐伊从臀后的箭囊抽出一支箭,旋身开弓,却不知该瞄准哪一个。眼尖的森瑞忽然指着空中失声大叫起来:“你看那边!那边!那两个不是史东和基兰吗?!”
游侠随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在遮天蔽日的漫天骨骸中,居然混了两个货真价实的大活人,尤其是史东骑士,闪亮的轻甲让他尤其醒目!史东和基兰身上,都打了和众白骨一模一样的闪光魔法标记,也在吟诵!
“咔嚓”,一道闪电恰时划过,照亮他和基兰的脸,都透着异常状态下那种惊恐,显然他俩全过程都有意识,只是控制身体的脑部分失控了,能清楚感知到自己在做什么,却依旧不受控制地随众疯狂吟诵!
“施拉克湿巴拉姑——隐藏的光明,我以主人之名命你解除咒诅!”
远方一串清越的咒语,伴随着一个曼妙的小小身影跃起如飞翔,不知从哪儿出现的女法师琼高举水晶球,放出一个法咒!但火焰般的法咒在史东、基兰身上被轻易弹开了,一瞬即逝掉落。
“走!”佐伊用力拽起森瑞伯爵,向那里奔去。游侠的身手在整个王城都是数一数二的,矫健如飞的步伐仿佛拂晓穿过鹿群的风,能让夜的心脏起火。森瑞只觉耳边呼呼作响,几乎足不沾地,还没回过神就已停下了。琼漂浮在他俩面前,脚尖离地数英寸,整个人包裹在一个七彩泡泡里。很明显,她正是借助这个魔法,使自己被箱子吸入这个异世界时,没有因高空坠落而受伤(但奇怪的是,森瑞、佐伊都有一个奇特的感觉,箱子没想摔死他们。它只想把他们吸进来)。
“史东和基兰开盒子时,身上被打上的是咒诅标记,”琼的脸上毫无血色,深紫的眼睛如今闪动着萨拉热窝玫瑰的颜色——显然事态比佐伊和森瑞预感得还要糟糕,“魔力很强,我怎么也解不了,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她指着天空中密密层层吟诵的白骨群,它们声音口口相传,连绵不断,一声声向外围传播开来,声如山呼海啸,着力千钧,汇聚成一股决绝的气势。
“这是反言灵术!外面一定在发生可怕的战斗!我的水晶球看不清情况,但肯定是我们的朋友!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恶魔为什么施法让他俩念咒——因为它需要朋友来说!只有朋友说出的反话和诅咒,才是最伤人的!”
萨鲁瑞安城,烈日酒馆废墟
两股强大魔力的对抗,已持续好几分钟。在数不清的音符咒激烈夹攻下,老猫的体积又从猛虎缩回了马驹的大小,维持它外表形态的炼成阵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它猛然抬头,舌绽春雷:
“豆角,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大家都是猫,你每次就只会依赖我的道具!”话音未落,怪箱上方的空气里,凭空出现一扇大门。那门边缘的四个孔喷出雪白蒸汽,坚实樱木材质的面上没有锁眼,精雕细琢的门把手是黄金铸就,上面褪色的粉色字体用看不懂的语言写的——随着门重重打开,张开一个入口,一位蓝袍胖子从门里冷不丁对着箱子扑下来。
箱子猝不及防,灵压波动,刚召唤音符咒群转方向攻击(符咒神风队一分为二,绕飞到门背后噬咬,可竟发现门没有另一面!),老猫前爪的金色小钟啪的一声粉碎,如针扎般的碎片四散飞溅,金色粉末撒扬开来,笼罩周身,顿时一股蕴含无限活力的圣洁光辉,以它为中心扩散开去,把不住飞蛾扑火的音符咒尽数驱散,空气一下子清爽起来,压得老猫动作迟缓的静滞魔力也瞬间消失。
老猫“喵”一声如晴空霹雳,纵身疾扑上去,把箱子猛合上同时,以迅雷之速画下炼金束缚阵。立刻吟诵声断绝,那些失去源泉的音符咒纷纷烟消云散,黑乎乎的化为乌有随风吹走。负责声东击西的蓝袍胖子——萨鲁大陆排名第三的通缉要犯、《挺进报》主编豆角忙着扑灭身上的火苗——他刚才被成群的音符咒蜇得够呛,不住抱怨:“司令官阁下,你如果再多坚持一会儿就好了,我就能把蒸汽任意门定位在更利于突袭的位置!”他边说边伸手往空中一抓,那扇矗立在半空十几腕尺的地方、不该在那儿却又偏偏在的奇怪的门——门上装着金铰链,便掉下来缩成积木大小,收进他啤酒肚前一个直通漆黑的无底深渊的袋状器官。
“无耳儿,现在不是牢骚的时候!快来帮忙!”老黄猫爪上毫不放松,四肢已经幻伸出六条腿,变异肢体运趾如风,交织如流星一路不停留,点、撇、竖、捺,条条荧光凌空织就一张符箓网,煞是好看,把箱子层层束住。
豆角不情愿地从地上爬起,从袋子胡乱掏出一件东西:那是一面有着壮丽纹饰的银色边框的镜子,遇风即长,涨大向上紧撑住天花板(如果天花板还存在的话),底座是两个兽爪形,镜子底部镂着这样的铭文:Pull hair mirror.
“滚犊子!现在要‘揪头发镜子’有啥用?!”老猫怒吼,身下已经快压不住了,箱子一会长出鱼鳞盔甲般的外皮,一会拼命跳动挣扎,内部发出闷闷的、却令人胆战心惊的尖叫,一声比一声刺耳。
豆角继续在肚前的袋里摸索着,刚掏出东西还没看清是什么,就发出一声爆炸的巨响,并散发出一阵蓝色的烟雾,从里面蹦出一只竹蜻蜓和几个栩栩如生的玩具士兵。老猫实在忍无可忍,正想用炼成阵把他一起灭掉算了,豆角终于掏出一根长长的的绳子。他念着卡片说明:“未来捆仙索,就是这个了。”疾喊一声“咄”,绳索便启动像蛇一样蹿起钻过攥紧的拳头,他和反抗军头子齐心协力,把这条漂亮绳子固定在箱子漆皮外。箱子四角开始冒烟,通体变成红色,很快自动起火。豆角有些慌乱,老猫则不耐烦地催促道:“别管它,这是幻术老把戏,迦鲁那斯宝盒是不惧怕火烧的。”宝箱给死死按住,匍匐在地下,僵持了好一会儿,始终无法奈何,终于发出一声无奈的咆哮,怪力悻悻散尽,不敢再造次了。
嗤嗤微响,只见墨绿的烟幕自箱缝缓缓喷出,这次是愤慨地质问,字体纵肆淋漓、剑戟如张:“我不明白,你这么做是为什么?!尼古拉,猫的守护神!纳斯起义的领袖!苦难的游历者!你为什么阻止我?为什么?你不是口口声声揭竿而起,要摧毁旧世界吗?九年酒馆猫、十年义军帅,赢得薄幸名,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这萨鲁瑞安城的守护者了吧?”
老猫微微苦笑,然后表情严肃起来。
它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一脸凝重地望向矗立废墟上的青铜门。门虽落满灰尘,上面的字却依稀可辨:烈日酒馆。老猫一字一句地说:“这世道早就沉沦于罪恶和黑暗,王城也已充满污浊。但这座酒馆里人,都是我的朋友;整条贫民区后街,虽然藏污纳垢,却也是值得豁出生命去拯救的地方。穷人本就辛苦,不该再有牺牲了。”
箱子怔了怔,外壳漆皮上竟然扭曲一道弧形花纹,像极了嘲讽的刻薄笑容;但纹理间竟渗出几滴泪液般的水珠。
它之前喷出的墨绿烟雾并未随风消散,而是开始重新汇聚,排列凝成古文字,圆形篆符如飘忽的烟圈变幻无方:“为了朋友?真是蠢到无可救药的家伙。好吧,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毁掉我,或永远合上我都行,反正我让他们几个永远留在迦鲁那斯了。那边太寂寞了,多几条生命也好。哈哈哈……”
老猫肃穆的看了看箱子,示意蓝胖子稍稍松开捆仙索,自己迈上一步,语气坚定道:“咱俩比赛一场吧。”
见箱子烟雾没反应,它继续说下去:“你有恒定的规矩。迦鲁那斯宝盒,陌生人每开一次,都会得到个惊喜: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输的人就被你打上魔法标记,成为奴隶,对吧?那我也来赌一次,如果我赢了,你就放回他们;我输了,自然随你流放迦鲁那斯,终身为奴。公平吗?”
箱子另一头,迦鲁那斯大陆
随着咒语念动,又是一束明亮的蓝色火焰从琼的水晶球放出来,然后归于沉寂。
由于连续放箭,佐伊的手指都被弓弦割破了。
但没用。
她俩气喘吁吁地把视线投向苍穹,那里铺天盖的众白骨吟诵声,依旧毫不停歇。
史东和基兰的腿上、臂上,凡是多肉而不致命的部位,都插着游侠的箭,可疼痛对他们脱离魔控丝毫没起作用。
忽然,琼觉得一阵无形的灵波掠过空间,皮肤微微麻痹,若有若无的颤栗;她还听到远处传来合上盖子的声响,声源似乎来自天幕上。
原本越聚越浓稠、形成一个漩涡的乌云,停下了。
什么大事件将至的预兆。
倏地,一缕缕丝带般炫丽多彩的光线出现在广袤的天空上,呈弧状、幕状,连续变化着,缥缈轻盈,仿佛仙境精灵在静谧的黑夜中振动蝶翅,如泡如幻,如露如梦,缘起缘灭。
众白骨漂浮的圣咏停止了,遗骸像暴雨一样噼里啪啦坠下,激起地面无数扬尘。
浩荡离魂愁白日,吟咏东指即天涯。野骨不是无情物,化作淤泥更护家。
尘归尘,土归土。
圣剑骑士和基兰也掉下来了,被森瑞和游侠眼疾手快接住——森瑞爵爷半个身体都被砸入土中。
俩人四肢插着箭,犹如可怜的蝴蝶标本。可幸能够自由说话了。
史东是硬骨头的军人,虽疼得大汗淋漓却不吭声;基兰就差了一截,痛得直叫唤。
佐伊刚想为他们疗伤,森瑞就夸张地指着叫:“你看,他俩的魔法标记还在,没消除!”游侠低头一看,果然咒诅标记还在倒霉的伙伴身上闪光。
琼凝重地远眺这片与世隔绝之地,惟见远方的山脉峰顶残留一条金灿灿的余辉。在满目荒芜的世界衬托下,穹庐晶莹剔透如水晶,隐隐浮着星光。旷野上,天空中的乌云层又聚起来,漩涡重新开始旋转,似乎死亡风暴随时随地将来临。
“事情还没完。”她说。
萨鲁瑞安城,烈日酒馆废墟
老猫矜重地打开锁扣,慢慢掀起箱子。
瞬间,一团银色的烟雾从箱子里冲出炸开,只见一头浑身被银白色羽毛覆盖,比苍鹰巨大数倍的红喙狼鹰现形,冲着老猫扑来!旁边的蓝胖子猛地丢出几颗丸子,大喝道:“看我的桃太郎驯服丸子!”狼鹰嗷嗷嚎叫,吼声竟把半空中的坚硬毒丸尽数都震成粉末。继而闪电般一爪探出扫中豆角,豆角被推得飞向断墙残垣,眼看要撞得血肉模糊,蓝胖子双手往背后虚空一抓:“铜门任意开!”顿时那扇奇怪的门又凭空出现,让他慌慌张张跌进门内,化险为夷。门立刻连同他一起消失了。
狼鹰空中转翼回身,再度扑向老猫,双翅四足,擦过之处,石面破裂、碎砖激飞,不可阻挡!
老猫冷不丁丢出一句话。
“冬瓜、黄瓜、西瓜、南瓜都能吃,什么瓜不能吃?”
难以想象,鹰狼这种穷凶极恶的魔兽,会思考这种幼稚问题,但这头铁翅鹰狼真的停下动作,开始思索答案。
“答案:傻瓜。恭喜你,被扣分了!”
回答短小精悍,可说低龄幼齿之极,但效果竟是惊人无比,那头恐怖的鹰狼听了这脑筋急转弯后,脚下似乎绊了一下,狂喷一口老血,踉踉跄跄含冤死去,身体化作银色的烟雾瞬间便消散了。须臾之后,银烟雾又发生二次变形。
这次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头猿驼兽,身材高大,獠牙利爪,全身绷紧,闪着黑巫师光芒。它低吼着缓缓逼近,耳朵紧紧贴着头部,亮出可怕的尖齿。
而老猫对此视若无睹,而是抛出一个哲学问题。
“想把梦变成现实,第一步应该干什么?”
凶暴的猛兽冲天而起,跃得很快!巨爪向老猫当头劈来,开碑裂石!
“答案是:起床。”
又是令人无语的答案,可回答一出,巨爪就凝住了,砰!猿驼兽就像是被一柄矮人开矿用的大锤迎胸击中,用一只爪拧着自己左胸,仰天口吐冤血,重重倒跌在坚硬的地上,满脸不甘心地喘了几口气,就消散了,形体产生了第三次变化。
“哎,我问你,盆里有六个面包,六个小朋友每人分到一个,但盆里还留着一个,为什么?”
这次是迦鲁那斯传说中极恐怖的瑟瑟鸟,呈现出使人疯狂的色彩,可惜,也遭到同一悲惨下场。
“最后一个小朋友把盆子一起拿走了。”
答案刚出,就造成杀伤力巨大的成果,那个血色双眸熠熠生辉的霸禽之王,就这样发出一声刺耳的惨鸣,被打落半空,当场毙命。
这可能是萨鲁大陆千年未遇的奇迹,居然可以不动武、不念咒,就力挫悍敌、降鬼伏魔。最后终于轮到迦鲁那斯魔兽之皇:多头寒魔龙上场了。轰然一声巨响,一头白骨森然的雄壮的银龙突然显影在眼前,不住地咆哮,它的脖子上长着五只璀璨的大脑袋,每一枚都像是钻石的结晶,张开的尖棱大口喷薄出的冰冻气流让空中波动出无数透明的扭曲,所显出蕴藏的无上威力,无可匹敌。
“矮人杜姆打什么东西,不必花力气?”
冰天雪地的龙啸龙息一瞬即逝,显然是被这个问题击中了命门。不过,到了这里,胜负已没有悬念了。
“答案:打瞌睡。”
巍峨的寒冰巨龙连攻击都还来不及发出,就被轰得离地腾起,身体一路重重擦过野渠石砾,大量泥沙坠落。
由于连续遭重击,箱子的变幻法力也再难为继,这头巍然耸立的多首寒龙的身躯迅速消融,崩溃解体,却再没发生形变,看来烟雾已是没有能力重新凝聚变化了。
老猫慢慢走过去,砰!箱子上重新显现出那个眼球,不过此刻那眼球带血,可怜、无力在地上滑动着(箱子翻倒了),像一条蛞蝓一样爬。
“兑现赌注吧!”老黄猫疲倦地说道。
一声爆裂声,箱子开始变形了,像吹气球一样鼓胀,随后忽然扭曲起来,仿佛里面住满了了动物,努力要钻出来一样。不仅如此,掀开的箱口在一阵扭动之后,猛地喷出了一大群人。
先是游侠佐伊,然后是女法师琼,之后是森瑞伯爵,接着是旅法师萨拉达尔……一下子马桶的七八瓣碎片从箱子里冲出来,都是恶臭熏天的,而这个箱子往外喷东西的势头依然一点都不减。后坐力让箱口歪在一边,扭着屁股“嗵嗵嗵”地向外喷。这响声让人联想到伤心,联想到那种功亏一篑的绝望。
昏迷的矮人杜姆、圣剑骑士史东、精灵基兰、熊猫牧师、老板娘赫拉、旧抹布、水晶球、摔坏的酒杯、烛台、桌椅板凳……
青铜门入口处的地上散落了一大堆,人或躺或卧横七竖八,小物件撒了一地。
老猫摇摇头,缓缓走到箱子边缘上,从这角度往箱里看,几乎是迦鲁那异世界的最高点,可以从云端俯瞰整个大陆,视野广阔。
“你怀念那些曾活在迦鲁那斯的生命,想要找回那个沾满花香、汗味和泥土的世界,这种心意我完全能体会,”老猫的语气异常温柔,在它的瞳仁之中,映照出云端下的迦鲁那斯,于旭日下熠熠生辉,辽阔壮观。反抗军领袖年轻时在失落古卷上读到过,曾经放眼全位面,都没有比迦鲁那斯更美丽、更恢弘的大陆。 “你肯定很困惑、费解,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输了?”它声音更柔和了,“其实我早就看透,在你邪恶的伪装下,是纯稚的赤子之心,是婴儿般童真、无邪的干净眸子,拥有孩子一样好奇的灵魂。所以请你好好歇息吧,我向你保证,总有一天,我会代你向造物主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们。”
一滴透明的液体,从箱子漆皮的花纹里流淌而出,滚落在炼金术大师的前爪上。而箱子继续向外喷吐着,老猫觉得它仿佛正呕出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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