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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国度] 《伊尔明斯特之旅》三部曲《第二部伊尔明斯特在米斯·扎诺尔》 [复制链接]

黑暗信徒 该用户已被删除
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17:33 |显示全部楼层
EdGreenwood所著的《伊尔明斯特之旅》三部曲(Elminster'sTravels),全书分为《伊尔明斯特:法师之路》、《伊尔明斯特在米斯·扎诺尔》和《伊尔明斯特的诱惑》三部分,描写了贤者、大法师伊尔明斯特年轻时代的经历。其中以第一部《法师之路》最为著名,书中描写了伊尔明斯特由一个年轻的牧羊小孩,走上了向毁灭了他的村庄的骑龙法师的复仇之路的故事。伊利明斯特先后作过土匪、盗贼、牧师,最后终于发现魔法的力量是他对付仇人的最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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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19:02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野人之行迹与节杖

伊尔明斯特涉长途,穿野林,横跨大陆,乃从阿森兰特,终至神迹之精灵城科曼多。然历代无关此事之详细记载,后人无可奈何,唯可臆断其人一路并无大事发生也。
    安塔恩费伦法师编年史圣贤传记出版于大棒之年前后
    女神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来着?伊尔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一道利箭却从树丛里狠狠地射了出来,把他吓了一大跳。
    箭拖着树叶的的沙沙声,擦着他的鼻尖射了过去,伊尔瞪大眼睛,眼皮诧异地翻动着。等他回过神,重新望向面前的大路,就更加诧异了。路口上站着六七个人,穿着破烂皮甲,手里握着长剑和匕首,个个是一副“来者不善”的神情。
    “你给我下来,要不我们就要了你的小命!”其中一人有些洋洋得意地喝道。伊尔迅速左右扫视了一番,确定没人包抄他的背后,当下念了一句咒语。
    他手指翻动,很快,站在他面前的三个土匪就被“扔”了出去,那样子好像是空气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重重地打了他们。那几人手里的剑高高地飞上天空,他们惊讶地喘着粗气,慢慢地滚进了荆棘丛。
    “如果想欢迎一个异乡人,我认为各位最好用比较传统的方式,比如说说‘很高兴遇到您’一类的好听话。”伊尔对先前说话的男人说道,随后,他又为自己堂皇的话语添了一缕笑意。
    土匪头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倒退着跑进树丛,大叫道:“阿尔汉!德勒斯!快帮忙!”
    话音未落,绿林里如黄蜂般飞射出一簇利箭。
    两支箭迫不及待地冲向伊尔的坐骑,可怜的灰马发出一声嘶鸣,仰起了前蹄,仿佛是想踢向那看不见的敌人,接着身子一歪,倒向一旁,四蹄一阵乱蹬,无奈地死掉了。幸好伊尔眼明手快,在马倒地之前的一瞬之间,跳下了马鞍,就势往边上一滚,同时在脑海里寻思对付这帮匪徒的办法。眼下敌人藏身在树丛里,四面包围了他,而自己只是一个人,该用怎么办才好呢?
    要不是这么手忙脚乱,伊尔才不愿放弃自己的鞍囊咧!
    他大口地喘着气,滚到一株老树根下头。这时已是抉择之年的秋天,老天降了这年的第一次寒霜,把树叶染成一片金色。他抓着长满苔藓的老树皮,缓缓站起身,用树做为他的掩身之所,机警地打量着树林里的响动。而迫不及待的匪徒们在这时冲了出来,围住了他。
    伊尔轻叹一声,背靠大树,念出一道咒语。曾有一个凶险之夜,无数饥饿的野兽团团围住了他,不得已之下,他在旷野里用了这道法术。现在,要是他再不赶紧使它,就没法经历更多冒险的夜晚啦!伊尔施法完毕,面带微笑,看着领头的匪徒走了过来,那人分外警惕地打量着他周围的树木,慢慢地挪了过来。
    匪徒骂骂咧咧的声音突然被打断了,伊尔与身后沉静安详的大树融和在一起,他的思维沿着大树伸张的根茎扩散到了旁边的大树,四面八方都是大树的枝叶。嗯,不错,应该这么做。
    伊尔在树干里扩展着虚体化的身躯,竭力不让自己被窒息感噎住喉咙。
    很多法师都被这迫近的活埋感给逼得发了疯。但麦嘉拉坚持认为,这是一项伊尔必须要掌握好的技能。
    那时她是不是就预见到了今天呢?甚至更久以后的未来?
    这念头让阿森兰特的王子伊尔明斯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在树茎内站起身,向外穿行。难道他所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是女神蜜斯特拉的旨意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万一要是有另外一个神明,正指引着另一个凡人的成长,两神的旨意互相冲突,那又该怎么办呢?
    如果不是她非要他“骑马”去神圣的精灵城科曼多,他早就变成一只猎鹰,高高地飞过这片森林了。那些臭土匪的箭根本就动不了他一根寒毛!
    他正这么想着,转眼间,自己的身体已经从阴暗温暖的树林里穿行出来,在布满阳光的撒库达斯克大路上凝固成形,他看见自己左边是一条脏兮兮的腰带,而在他右边,不到两步开遥之外,则有一个穿着肮脏皮衣的匪徒。伊尔情不自禁地玩起了自己当年在哈桑塔大街上常玩的小把戏:他轻手轻脚地卸下了那个匪徒腰带上挂着的匕首,那匪徒却根本不曾察觉。偷来的匕首,圆头刀柄上刻着一条凶狠的大毒蛇,张着利牙显出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
    伊尔定住身形,纹丝不动地站着,像块生就的顽石,生怕踩到脚下的落叶,发出声响,惊动一旁的匪徒,暴露自己的所在。那匪徒慢慢地走开,朝这年轻法师刚才消失的地方挪脚过去。
    自己能在匪徒眼皮底下拿回自己的鞍囊,又不被他们发现吗?即便匪徒手中没有弓箭,也没有使用弩箭的技巧,他,伊尔明斯特,也分外不情愿在这撒库达斯克的心腹地带,浪费法术跟这一伙亡命之徒动手。这旅途上,他已经遇到过无数虎豹豺狼,也听人说过这条路上有许多凶狠的食人猛兽。自从走上这条路之后,他真的见到了不少路边枯骨和商队残留下被推翻的马车箱。伊尔可不希望自己沦落成另一个耸人听闻的旅途故事,成为警告和吓唬后来者的传说。
    他站着,正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怎么做,一个匪徒却低着头匆匆朝他走了过来,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两人同时诧异地倒在了树叶堆中,不过这个赶往科曼多的阿森兰特人手里已经拿起了匕首,是时候用它了。
    匕首锋利极了,只一刀,就切开了匪徒的额头。伊尔滚到他脚边,弹起身就跑,匆忙之中,他还一脚踩在匪徒掉在地上的十字弩上,弓弩发出“啪嗒”声,应该被踩坏了。伊尔只管朝着大路奋力跑去,身后传来惊讶的喊叫声。
    被刀伤到的匪徒应该已经被喷出的血弄得看不清东西了,得留下一个人手帮帮他。这样能空出手来对付伊尔的人自然就又少了一个。现在他还不能逃走。勃都坎急流距离这里还有几天的路程;而返回艾尔图的路程就更远了。他不可能在赶路的时候让一大把穷凶极恶的匪帮整天跟在他背后,必须先干掉他们。
    伊尔灵活地跑下大路,靠近自己的马,用借来的匕首飞快地割下鞍囊、剑袋,然后一把抓起这两包东西,奋力地跑开,希望能给自己下一个诡计赢得多一点时间。
    一支箭掠过他的肩膀,伊尔急忙一掉头,跑进了前面的森林。现在的距离足够他玩个漂亮把戏了。
    他得站好身,准备一场恶战。除非……
    他骤然间停下脚步,急急地放下包裹,拔出了剑,又从左右靴子里各摸出一把匕首,抽出藏在后颈头发里的小刀。他把这堆刀剑和先前从匪徒那里偷来的匕首一起扔在地面的苔藓上,发出一阵“咯拉咯拉”的声音。为了加大攻击威力,他还摸出吃饭用的小叉子,宽刃的刮皮刀,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他的嘴里已经开始吟诵咒语。
    众匪徒正越过树林飞快地赶过来,而伊尔一直在忙着准备着自己的魔法。他按顺序摆好每把刀,小心地割开自己,让自己的血挨个滴在武器上。他掏出一大串小口袋,逐一碰了碰剑刃。蜜斯特拉曾悄悄告诉过他,那些小口袋她都做好了记号,好让他一眼就能看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这事她可干得真妙,伊尔忍不住悄悄谢了她一声。最后,他拍了拍手。
    魔法起作用了!伊尔抓起了鞍囊,把它当作一个挡箭牌,挡住可能会朝自己射来的箭。他蜷起身子,躲在鞍囊之后。七把被施了魔法的剑一一升起在空中,互相乒乒乓乓碰了碰,似乎是在给自己祷告,接着,就犹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片刻之后,冲在最前头的一个匪徒尖叫起来,伊尔看见他转了个身,捂着一只眼珠,重重地跌倒在地。第二个匪徒骂了一声,挥起自己的剑。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过之后,那人倒退几步,也倒了下来,血从他被切开的喉咙管里喷射而出。饭叉飞出去,射到第三个歹徒身上,那人惊恐而痛苦地嚎叫起来,侧过身,用手从身上抓住饭叉,扔在了地上,尔后拔腿就往回跑。他身后的几个匪众拿着刀剑,本来是张牙舞爪向前冲过来的,此时呆在原地发楞,片刻之后见势不妙,也掉转过头,跟着他没命地逃了。
    伊尔放出的刀剑上只要沾上了对方的血,魔法就自动失效。伊尔放下了鞍囊,小心地走上前去,从倒下的匪徒身上捡回自己的匕首和叉子。现在他满可以大摇大摆地走掉了,可伊尔还是担心,到底有多少个歹徒还活着呢?他放出的刀剑大多还没有掉在地上,也就是说:还没沾上敌人的血。
    那两个倒地的匪徒都咽了气,地上残留的一道深深血痕则说明,第三个匪徒也活不了多久。第四个匪徒面朝下倒在伊尔的死马身旁,一把长剑刺进了他后背。
    伊尔把这些武器都拣回来,可他偷来匕首和那把藏在背后的刀子还不见踪迹。他沿着路接着寻找,又发现了两具尸体。这两个死去的匪徒身上都佩着刻有大毒蛇标志的武器。事已至此,伊尔没再继续寻找残匪,重新走上自己的路。他用手抓了抓下巴,整个旅途上他没怎么刮胡子,弄得脸上痒痒的。他耸耸肩,不管怎样,还是往前走吧。具体是哪路匪帮霸占了这个树林,这一切又有什么打紧呢?他仔细地拾起匪徒们落在地上的弩,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山洞前,把它们统统扔了进去。洞里的一只野兔受了惊吓,飞快地跳出来,窜进了树林。
    伊尔看看自己手里拿着的刀剑,全都沾满了血,忍不住有点遗憾地摇摇头。不管怎么说,他实在不喜欢杀人。他找了一块厚厚的苔藓皮,把剑擦擦干净,穿过了渐渐暗下来的树林,继续朝着东南方走去。
    天色很快变成了铅灰,一丝冷风吹起,似乎是要下雨了。可很长时间后,雨点也没落下来,只剩下伊尔一个人扛着越来越重的鞍囊,一步一步艰难地在路上跋涉着。
    *****薄暮降临,伊尔带着一身疲惫,走进了一个小山谷,看见不远的前面有炊烟升起,还有一道篱笆墙,围着一块开阔的土地。
    路口前满象那么回事地树着一个路牌,就好像是里面围着的是私人牧场什么的。实际上路牌后面是一大块烂泥巴地,长满了杂草。路牌上写着:“欢迎来到传令者之角。”下面还画着一把圆形的银色号角。伊尔对着牌子笑了笑沿着围栏,走过几座冒着炊烟的石头屋子,穿过一道大门。门顶上吊着一把粗制滥造的铁质传令号角模型。
    看来今晚他得在这里过夜了。伊尔横穿过一块泥巴地,来到一间客栈门前。门口坐着一个百无聊赖的小男孩,正削着萝卜,碾着胡椒粉,然后把削好的萝卜扔进一个个装满水的大桶,同时还张望着路上可有过路的旅客。
    男孩打量了伊尔明斯特一番,显然是对这个陌生人很感兴趣,但他并没敲响手肘旁边的来客铜锣,只是面无表情地冲着疲惫不堪的年轻旅客点点头。伊尔还了礼,走进客栈。
    房间里充满一股雪松味,迎面的前方左边似乎有一座烤火炉,从那里传出一阵阵说话的声音。伊尔扶了一下肩上的鞍囊,看着屋内的情况,一时还以为自己又来到了树林之中。这间屋子用很多树干作为顶梁柱,屋里光线昏暗,脚下是石板地,缝隙之间填着锯木屑,有很多跑来跑去的硬壳小虫子。他身旁还摆着一些废弃不用的旧床板,上面不知什么时候被火烧了好些疤痕。
    这地方闻上去像是座酿酒厂。屋里到处都是酒糟的酸味,窗户被人关得紧紧的,只有一道缝隙透出光线,涌进空气。伊尔从那道缝隙看出去,外边摆着小山包一般多的酒料桶。一张皱纹堆叠,长着两条粗眉毛的脸出现在伊尔面前,嘎声道:“一个人?徒步过来的?想吃上一顿饭,再睡个好觉?”
    伊尔点了点头。对方有些粗鲁地说道:“那好,就呆在这吧。一张床,两个银币。晚餐也是两个银币,每喝一杯酒,外加一个铜角子,要洗澡也得额外收费。酒吧在前面左边,自己看好你的包。还有,我再提醒你一点,要是有人敢在我的地盘上动刀子,我就把谁扔出去,而且不给他们武器,就让他们赤手空拳地呆在外面的野地里。你听懂了吗?”
    “明白了。”伊尔有些慎重地回答道。
    “有名字吗?”糙脸店主把毛茸茸的粗壮手臂搁在窗沿上,问道。
    有那么片刻功夫,伊尔很想顶对方一句,用一个“有”字回答这无礼的问话。但转念一想,他张嘴说道:“我叫伊尔,从阿森兰特出来的,要到急流河域那边去。”
    对方点点头,“我叫戴佴顿,这地方是我自己修的。壁炉架子上放着面包、蜡烛,还有奶酪。你去给自己倒杯酒吧,跟露丝说你想要点什么,她正在那边准备烧汤。”
    那张脸消失不见了,而窗外传进来了搬动大木桶的声音。伊尔按那人的吩咐,一一照做。
    随后,他走进酒吧。那里有许多张陌生的脸孔,都带着警惕的神色抬了起来,好奇地看着他。伊尔镇定自若地用芥末酱涂好奶酪,端着酒杯,安静地坐进一个角落里的座位。他颇有礼貌地向全场点点头,又向露丝特别致了个谢,然后埋下了头,狼吞虎咽,填着自己空荡荡的胃袋。他一边吃,一边也打量着屋里的人们。
    在后屋角,有一群穿着工作服,脚踏破靴子的魁梧男女,全都淌着汗,身上脏脏的,脸上一副疲倦神色。嗯,这应该是当地的农夫,睡觉前来吃晚饭的。
    有张桌子边坐着一队男人,身穿皮甲,腰带上别着武器。他们的队徽是雪白剑鞘下鲜红色的剑。有人留意到伊尔正在看他们,就嘟哝着说:“我们是赤剑团,要到萨林姆斯罕去,找点商队护卫的工作干干。”
    伊尔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姓名,和将要前往的地方,晃了晃酒杯,喝了一大口,此后一直不说一句话,直到人们对他失去了兴趣。
    人们又开始继续各自散漫的闲聊了。不远的两个客人正在聊着类似“你听说了吗?”的话题,那两个人衣衫破烂,蓄着胡子,一脸凶暴相貌,各自配着很有些年岁的利剑,全身上下挂着一大堆东西,叮当作响的杯子、刀子、棒槌、以及其他各样小工具,就像是两座移动着的军火库似的。
    其中一人叫卡穆。霍托肯,长得有点胖,动作急匆匆的,比自己的同伴稍显傲慢。伊尔偷偷看着他们,静静地听着他们的交谈。那人口若悬河,可谓是言辞动人,他说道:“我跟你说过,大好的机会就这样被浪费了,尤其是对我,和你,瑟戈思,这样经验丰富的勘探者来说,机不可待,时不再来呀。”
    他往前靠了靠,机警的眼睛瞟了瞟赤剑团,然后故意压低声音,却又让自己的谈话刚好能被周围的人听见,“你明白吗,这是关于精灵的。祂们搬走了,没人知道搬去了哪里,总之就是不见了……这个叫做‘依拉凡’的地方,就是大河流过的那片树林,从这里出发,朝东北方走,就是了……去年冬天……现在,这地方就是我们的啦,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来,看看我这个小玩意,是我十多天前在那里一座废墟上找到的,金子哪!外面全是小珍珠呢!”
    “啊,”一个农夫用百般怀疑的声音插嘴说,“那东西有多大?多大?这次是不是比我的头还大了?霍托肯!”
    勘探者浓黑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板起了脸,“闭上你的臭嘴,纳葛!”他抱怨说,“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挥着刀枪,驱赶狼群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大胆地冲进树林子?”
    “哦,”纳葛尖酸地回答说,“霍托肯,你得明白,我们这些人,还有老老实实的活得干呢……你赶狼的时候想必不太明白什么叫做‘诚实’吧?可现在,你应该明白吧?”好些农夫嗤嗤地低笑起来。
    “你们这些短视的农夫,我不会把你们的话放在心上的。”勘探者冷冷地说,“因为我喜欢这里,我也打算继续在这里喝我的酒,我要看看,要是那些狼群跑到你们的土地上,你们该怎么用耕犁把他们赶走,嗯?不过,我得告诉各位,千万别嘲笑那些胆子比你们大的人。”
    霍托肯的手,猛地伸进自己敞开的衬衣里,抓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包。他短粗的手指把封口带一扯,倒出了里面装着的东西:一个透亮的金球,外面裹着闪烁的宝石。屋里的每个人,喉咙里都冒出敬畏的叹息声。勘探者得意地把宝石举起来。
    这真是个漂亮的东西,古老而又典雅,伊尔见过精灵们的手艺,应该是祂们的杰作。这东西至少值得上十二座传令者之角,只有多没得少。不止如此,那些宝石应该不仅仅是装饰品,而是意味着魔法的力量。
    这时,伊尔突然看见勘探者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大戒指,上面刻着一条张着大嘴的大毒蛇。
    “你们哪个人,曾见过这种宝贝?”霍托肯心满意足地问道:“嗯,你吗,纳葛?”他转着头,看了看赤剑团的冒险者,那些人像鸭子般伸长了脖子,急切地看着他,身体几乎已经离开了座椅。霍托肯又转回身,看着自己的伙伴,“你呢,瑟戈思?你可曾找到过什么宝贝,值得上这玩意儿的一半价值,嗯?”
    “够了,够了,”另一个满脸胡子的人用力抓着头,摆出一副饱经风霜的尊容,“我说,到此为止吧。”他站起身,把一只脚踏上了桌子。这时卡穆。霍托肯还在开心地笑着,为别人的赞叹得意洋洋。
    站起身来的那人,从自己抬起的靴子里抽出了一件又长又细的物事,对着霍托肯笑了笑。伊尔注意到,他嘴里的牙齿不剩几颗了。
    “霍托肯,我不会抢你的东西,”他也洋洋得意地说,“这可不是老瑟戈思的做事方法。我素来喜欢又安静又稳妥,你明白吗?又安静,又稳妥……”他举起那细长的圆柱状物体,用手抚弄着外头包裹的黑绸布,故意放慢语速道,“我也去过那依拉凡,去看看能找到些什么东西。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啦,我猜你那时还没生出来呐,霍托肯,我毫不怀疑……”
    大块头的勘探者咆哮起来,但眼睛片刻不离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
    “我早就听说过,人要是在精灵森林里,只有一个地方,会让你同时遇上到无数的野兽和珠宝。那是什么地方呢?坟墓。”
    瑟戈思的最后一个词,让原本闹哄哄的酒吧里变成了一片宁静的死海。
    “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样,精灵们是不会呆在那种地方的。”瑟戈思继续说道,“所以,要是有人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就有可能——我是说,只是有可能,找到像这样的宝贝!”他一下拉开了手上的绸布!
    人群里响起一阵低语,而后又陷入了寂静。勘探者手里拿着一根精雕细琢的细银棍子,有点像长笛,棍子的一头刻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另一头镶嵌着一枚天蓝色的宝石。靠得最近的赤剑团剑士张大了嘴巴,而那宝石就刚好能塞住他张大的嘴!这棍子应当是一根节杖,棍身周围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龙眼上是两颗宝石,一枚呈绿色,一枚是琥珀色。龙尾也嵌着一枚宝石,这颗是褐色的。
    伊尔看着那棍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借以掩饰自己脸上的好奇之色。要是他不得不跟守城的精灵卫兵打上一仗的话,像那样的东西就会很有用处了。它是如此美丽而光滑,不可能不是精灵们的杰作。它又有什么样的魔力呢?
    “这根节杖,”瑟戈思说,晃晃手中的银棍。露丝正端着一大盘小甜饼走进房间,见此情形,不禁吓了一跳,把饼干都打翻在了脚下。“它是一个精灵王的陪葬品,也许是两千多年前,也许更久远。不过,我想祂兴许是喜欢招来人们羡慕的眼光,就跟某些懒惰的大嘴巴勘探者一样!所以,祂才会打造这样一根东西。各位,仔细看着!”
    充满敬畏感的听众看着他,他碰了碰一只龙眼,同时又摸了摸节杖底端的大宝石。瑟戈思用它指着卡穆。霍托肯,一道亮光闪了起来。霍托肯吓得不得了,摔倒在地上,害怕地打着哆嗦。
    瑟戈思狂笑着转过头,“霍托肯,别怕,”他笑道,“别再发抖啦。它只有这么些能量,就像你看见的,发发光,仅此而已。”
    伊尔轻轻地摇摇头,他知道,节杖可做的事情定不止如此。而这时,屋里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他的反应。
    霍托肯站起身来,眼里充满怒火。可瑟戈思不管他,只顾着自己往下说道:“它还有些个小把戏。”
    他按着龙的另一只眼睛和尾部的宝石,一道亮光穿过酒吧,射向伊尔,把他面前的酒杯卷了起来。年轻人看着酒杯沿着墙壁轻轻“跑”动着,冒着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还有呐!”瑟戈思喜滋滋地说,光线减退,酒杯滚出了房间外,“各位看仔细了!”
    他按了一下龙尾巴和棍顶的宝石,这次,出现了一道蓝色的光球,里面还有无数小光点在翻滚跳动,节杖就悬浮在这光球里。
    伊尔绷紧面孔,手指在干酪上敲着。他低下头,旁人看起来会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的酒杯,实际上,这时他念了一道咒语。这矿工无心的卖弄,很快会惹出大麻烦,在此之前,伊尔不得不采取行动了。
    咒语起了效,屋里的其他人很显然并未察觉有异。伊尔在椅子上蹭了蹭屁股,坐得更低了些,太阳穴上冒出了汗水。他还没完事儿呢,必须把这节杖从那个老勘探者手里拿走。
    “现在,”瑟戈思低声说,“我认为,只有国王才配得上这个小玩具。所以我还在打算到底该把它卖给哪个国王。我得到一个合适的国家去,完成这笔小买卖,然后赶快逃出来,免得被人杀掉,或者送到地牢去。各位,你们一定明白,我要这东西卖个好价钱,他们至少得给我五十颗红宝石,每颗都得足有我的大拇指节那么大!”
    老矿工自鸣得意地看了看观众,又说:“对了,我得提醒各位一句:我可有好些魔法,看管着这东西。要是有人敢从我手里把它偷了去,哼哼,我猜你们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五十颗红宝石?”一个剑士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句。
    “你当真吗?”伊尔明斯特的话突然间冲口而出,他的话把屋里每个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如果有人出价五十颗红宝石,你现在就打算卖掉它吗?”
    “哦,呀,”瑟戈思喷着吐沫星子,眯着眼睛说,“怎么了,小伙子?难不成你那鞍囊里塞着五十颗红宝石?”
    “没准有呢,”伊尔明斯特说,有点紧张地小口咬着干酪,差点把自己的手指都咬进嘴巴,“那我再问一次:您的出价可是当真的?”
    “噢,我想我的报价是有点草率,”老矿工慢慢地说,“我原本的意思是,它至少值得上百颗红宝石的。”
    “你这回是当真的了,”伊尔说,他的嗓子有点发干,“我能明白无误地感觉到,你这回是当真的了。好吧,瑟戈思。依阿德,现在,就在这里,我要买下你这根节杖,我给你一百颗红宝石,我向你保证,每颗宝石,都比你的大拇指节还大。”
    “哈!”老矿工往椅背上靠了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哪来一百颗红宝石?”
    伊尔明斯特耸肩道,“你该知道,兴许是别的什么古墓,或者是诸如此类的地方吧。”
    “决不会有人用一百颗红宝石陪葬,”瑟戈思嘲笑地说,“小伙子,再给我一个更好点的说法。”
    “哦,好吧,我是一个相当有权势的王国里,唯一还活着的王子……”伊尔慢慢说。
    霍托肯的眼睛眯了起来,但瑟戈思再次嘲笑起来。伊尔明斯特站起身,耸耸肩,拿过了自己的鞍囊。他的手上从袋子里伸了出来,遮着一件大斗篷。其实这时他手里还什么都没有,斗篷只是为了遮住他施法的手势。
    众人都靠上前来,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伊尔堂而皇之地掀开了斗篷,一大堆珠宝,有如樱桃那般鲜艳红润,在屋里的炉火映射下,耀眼地闪着光,布满了他身前的整个桌面。
    “来,瑟戈思,拿一块宝石,”伊尔温和地说,“自己去看看,它们是不是真的。”
    瑟戈思目瞪口呆,拿起一块红宝石,就着节杖上的光芒,看了看。他的整个手都抖了起来。卡穆。霍托肯也抢过一颗宝石,斜着眼仔细地看着。
    良久,他才慢慢地把宝石放回到年轻人的桌子上,转过头看着整间酒吧。
    伊尔垂下头,仔细打量他手指上的戒指。不错,这个符号和树林里匪帮们匕首上的一摸一样。
    “都是真的,”霍托肯声音沙哑地说,“个个是真的。”他用拇指刮了刮节杖,看着自己小金球,很遗憾地慢慢摇了摇头。
    “孩子,”瑟戈思开口道,“若你当真,这把节杖就是你的了。”
    屋里的男女全都站起了伸,眼睛瞪着桌上亮闪闪的宝石,眼珠子打着转。一个赤剑团剑士走上前来,靠近了伊尔明斯特。
    “我很好奇,一个年轻人从哪里能搞到这许多财富,”他语带胁迫地说,“前往急流河域,这一路上可是危险得紧啊。你还有更多宝贝么?”
    伊尔慢慢一笑,往武士手里放了一个小东西。
    男人低头一看,手掌里出现了一枚闪闪发光的钱币,一枚白金制成的古钱币!
    伊尔从半空中取下了节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桌上的宝石。瑟戈思连忙走过来,兴奋地把它们收拢在一堆。接着,鼻梁挺直的年轻人靠近了剑士,轻声对他说道,“我敬爱的先生,只有一件事情,你要千万小心。”
    “是什么?”那人依然恶狠狠地问道。
    伊尔用手指了指金币,突然,钱币变成了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从男人手掌里窜了起来。男人吓坏了,连忙甩了甩手。那东西击中墙壁,发出一声金属的声音,掉在地上,滚了两滚,又变回了钱币。
    “你看到了,它们是些被诅咒的东西,”伊尔声音甜甜地说,“这些所有的东西,都是从古墓里偷出来的,要不是我用魔法控制住这些毒咒,毒蛇就会苏醒……”
    “等等,等等,”瑟戈思脸色黑了下来,“那我怎么知道这些红宝石是真的,嗯?你说说看?”
    “哦,你不用担心,”伊尔告诉他,“因为这些宝石本来就是真的,明天早晨你醒来,它们那时会是真的;以后的每个早晨,也依然是真的。如果你想要回你的节杖,就到露丝给我准备的房间来找我好了。”
    伊尔向众人彬彬有礼地微笑了一下,走了出去,心里窃窃私笑。今晚上不知有多少人,他肯定里面有戴着大毒蛇戒指的人,也肯定会有别的什么人,闯进自己的房间,冲着床上的魔法映象一通乱砍,还会把屋子给翻个底儿朝天,寻找根本不会在那里的魔法节杖。嗯,他打算今晚就睡在传令者之角屋檐的草坪上。
    众人好奇地看着这个年轻的阿森兰特人离开,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一双幽深的黑色眼睛里,正盘算着今晚的谋杀行动。这人的手上,并没有戴着大毒蛇戒指。
    *****“上百颗红宝石,”瑟戈思嘶哑地自言自语说着话,两只手里来回掂量着闪闪发光的宝石堆,“全部都是真的。”他看着闪着光的魔法防护,微笑着,又一次捧起了红宝石。多年前,他花了足足两块红宝石的价钱买下这块防护石,不过现在它真值得上这个价钱。
    他正笑得开心,夜色里突然有一道魔法无声无息地飘了过来,防护石的烈焰烧到了它的主人身上。老勘探者只来得及惨叫一声,整个人已经被烧成了骨头架子,慢慢歪倒在自己的床前。瑟戈思。依阿德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红宝石的光芒了。
    有几块红宝石被烈焰烧着,掉在地上变成了焦黑的碎片。一双眼睛满意地看着它们落在地上,但眼里那股杀机仍未消解。即使追到坟墓里,都阻止不住复仇的脚步。
    过了一会,眼睛的主人微笑着耸耸肩,用一道魔法把宝石收了起来。
    既然人人都会死,死的时候有钱总比没钱好。

[ 本帖最后由 黑暗信徒 于 2008-11-5 21: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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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20:07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毁灭之死亡与璀璨之珠宝

豪富之法师至科曼多,甚不同一寻常人类之举。此人或当牵连诅咒阿拉瑟特菈莱家族。诸精灵等皆愿此可疑之法师供奉其人之所有,亦有精灵以嗤笑不屑待之。
夏星城吟游名诗人所黑勒·塔拉壬
《暑夜银剑》
——此书虽非科曼多官订史书,然字字皆为信史尔,出版于竖琴之年
伊尔明斯特越过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突然,在他面前,整片陆地陡然间再次高耸起来。悬崖峭壁穿过树木的遮盖,边缘垂着许多巨大的苔藓。眼前已经没了路,但伊尔知道自己越过了人类领域科米尔以东的边界,直朝东南方望去,那边的树木更高,更粗壮,树干上盘绕的藤条和苔藓也显得更古老一些,那里应该就是去科曼多的方向没错了。年轻人把鞍囊驮在肩上,用力往上耸了耸,他已经远远地把伐木人的斧痕甩在了身后,离科曼多是越来越近了。
他已经在这森林里走了好些时日。看着脚下艰难的小路,他开始有点感激前日里的那路匪帮用箭夺去了自己的坐骑。就算是科米尔那边,群山之上的小路也分外难走,无论如何也是没法子继续骑马的。这艰险的道路,好像有点蓄意地破坏了蜜斯特拉的指引。
再说,即使不算上地形地势的问题,伊尔身上也早就没钱替牲口买干草吃了。他还得早早下马,替它用斧子砍开树丛,弄出一条可供马匹穿越的道路。要是这样,他恐怕会被累死吧。那牲口也肯定不情愿被骑到这样茂盛的森林里来。在夜里,马匹会尖叫,还会引得许多看不见的东西也大叫起来,那情形就好像有人要杀掉它们。
伊尔可不希望自己被这吵闹声弄得发了疯。
事实上,伊尔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发了疯。他手里时刻握着魔法,那法术能僵住眼前跑过的野兔和麋鹿。这样他才能靠近这些无辜的动物,用刀结果了它们,作为自己的食物。他厌倦了这些血腥和法术。而更可怕的是树林里不断响起沙沙声,伊尔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孤寂”这东西监视了起来,常常会觉得自己迷了路。
他真的是蜜斯特拉选中的那独一无二的人吗?他是吗?或者他只是一根失去方向的、射向虚空之处的箭?尽管有时也能射中那么一两个目标,可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不断地陷进一个又一个的大错里。
嗯,神选之人自然是相当罕见的动物,这毫不足奇。那么,这森林里,自然也会有更罕见的野兽,潜伏在某个角落里,随时准备把它当作猎物一口吞了。
为什么蜜斯特拉就不能给他施个法,“嗖”地直飞到精灵城的大街上去呢?
树林突然到了尽头,月海出现在伊尔左前方,那边就是精灵国的领土了。伊尔记得,很久以前,他还在哈桑塔的时候。有一次他偷听一群商人在闲聊中谈到这个精灵国度。他还撇了一眼他们桌上的地图,一条大河涌进了广阔的堕星之海,形成了精灵国的东国界。背后的群山就是科曼多的西界,只要伊尔继续走下去,看到一条大河就往右走,很快他就会进入精灵国的。至于他到底能不能找到那神圣的精灵城,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伊尔叹了口气,前面没有火把的光芒,远方也没有任何城市的迹象。打从他离开阿森兰特,还没遇见过一个精灵呢,哪怕他已经越过了山脉,又走了这么久。
有些挺简单的事,比如跌倒在一棵树下,那就会不折不扣地要了伊尔的命,而且,除了秃鹫和饿狼,谁也不会知道。要是蜜斯特拉真的认为他到精灵城那么重要,她多多少少该引领他一番吧?他这么辛苦地长途跋涉,冬天都快来了!那时候,他怕是已经倒毙路旁,骨头破裂,上面说不定还爬着很多毛茸茸的大蜘蛛咧!
伊尔又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他的双脚,疼痛刺骨,脚底板下的水泡也被磨破了,嫩肉露了出来,更加痛了。他感到无比虚弱,虚弱无比。他的靴子也惨不忍睹,早已不成“靴”形了。传说里的英雄可不是这样的,真正的英雄要到哪里去,都只消得马不停蹄,说到就到。难道他这蜜斯特拉神选之人,还算不上一个英雄?
为什么这一切就不能容易一点呢?伊尔忍不住又叹气了。无穷无尽的树木围着他,耳朵里听见的声音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脚步声,和脚步声。树根下到处都长着蘑菇,就像是一道矮墙。阳光越来越罕见了。野鹿站在他前头,远远地看着他,眼里透出机警。树荫里不断响起的沙沙声,仿佛是要告诉他,新的游戏就快上演了,很快,很快……
伊尔越过了无数阻碍,无数灌木丛,无数苔藓地,小心地看着周围。为了隐藏自己的踪迹,不想自己的气息被任何有鼻子的怪物闻了去,伊尔给自己施了法,把身后留下的脚步痕迹全都清除干净。他走过的地方没有任何踪迹。一切都似乎进展顺利。
到了夜里,他感到累了,伊尔就变成迷雾的形状,挂在树干高高的枝条边。
伊尔知道,肯定有东西跟踪着他,肯定。
那东西很机警,很狡诈,伊尔一直都看不到它是什么样的。有一回,他甚至把自己隐了身,走了好长一段回头路。可他只看到那个跟踪者的脚印,在一条溪流之前就消失了。阿森兰特的王子只知道一件事,跟着他的“东西”,应该是个人类,或者这么说,那东西穿着厚底靴子,有两条腿。
伊尔只有耸耸肩,朝着神秘的歌唱之塔继续往前走。精灵们不允许任何人类活着看到自己神圣的城市,但既然女神的第一宗任务就是指引他去那里,那自然会有她的道理。可万一精灵们坚持自古以来的法条,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尤其是对伊尔来说,倘若他的法术失灵,这事情更加大大不妙。有一天黄昏,薄雾里闪过一道蓝色的光芒,夺去了他身边一只大欧熊的性命。伊尔打心眼里希望这种魔法只是为了打猎用的,可千万别是专门恭候他这种人的。
现在,只有一件事越来越清楚:就算是科曼多城的精灵们存着友好之心,他们也不会欢迎一个冒失闯入的“人类”,更何况,这人身上还带着一支从精灵古墓里偷出来的魔法节杖!
在传令者之角的那天晚上,他那引人注目的冲动之举,现在想来肯定是做错了。那勘探者不知天高地厚,冒失地用了节杖的魔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而伊尔那天晚上,没时间合上一分钟眼皮。至少四个家伙,带着法术和匕首,分别钻进了他的房间。最后一个人从房檐上钻下来,手里拿着剑,刚好落在了伊尔面前。伊尔当时藏在房间外面,听着屋里的动静,里面另有两个持刀歹徒,正打得热闹呢。
如今可好,伊尔身上携着一支美丽的(毫无疑问也是特别招人注意的)节杖,它的力量,也许会惊醒一个身在远方的精灵,他会用魔法瞄准伊尔。
这节杖,也许附着诅咒,要把任何冒犯自己的人毁个稀巴烂。
这节杖,也许属于某个精灵家族,敢于触摸它的人类,都会被这条血脉的精灵亲属宰掉。
这节杖,至今还有人千里迢迢地跟踪它。
哦,老天爷呀,他怎么会这么愚蠢!伊尔不禁为自己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他得在这条旅途上找个好地方把节杖藏起来。这个地方只有他自己才找得到,身后那神秘的跟踪者,还有任何精灵守卫,都无法接近。也就是说,在这片大森林里,他得找一个有特殊记号的地方,也许是某棵树底下。当然,一定不能是一棵树。
嗯,他必须得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过了很多天,伊尔艰难地越过了一路上遇到的第十二片沼泽地。这天天亮之后不久,他总算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块地方了。前面的陆地,伫立着一道尖角般的悬崖,最后的那块巨石,有一面高高耸着,像是一条威武的巨船,正要驶向太阳。
伊尔选中了“船头”边上的悬崖,那里地势低矮,周围树木环绕。其中一棵树向侧面歪着长,嗯,就是它了。伊尔跪在了树根下,用手指用力挖着土,挖呀挖,一直挖到了底层的石块。
伊尔从鞍囊里掏出了节杖,捧在手掌里。这玩意儿的确漂亮,尖尖的那头还铸成了火焰的形状。伊尔满怀敬意地摇摇头,无声地向手中念了一句咒语。接着,他把它小心地放进了刚才自己挖的洞,用土埋好,扯一块苔藓皮,盖住了被弄乱的地面,再用一捧落叶和花瓣作最后的修饰。伊尔在这棵树下放上一块石头,又在旁边三棵差不多高的树下面各放了一块石头。他停在最后一块石头面前,布下另一道咒语。他双臂冒出蓝白的火焰,而体内的疲惫和虚弱几乎让他无法坚持下去。
伊尔舒了一口气,休息一会,好让自己有足够的体力完成第二道魔法。他从耳后拔下一根头发,做出一个简单的手势,念了一句简单的咒语。
完成了。
年轻的阿森兰特人静静地在原地等了一会,伸长耳朵到处聆听着,往回看着他来的那条路。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小动物带来细碎声音,朝着几个不同的方向跑动。
伊尔转过头,继续上路。他并不想在原地浪费几个小时,找出到底是谁在跟踪他。蜜斯特拉派他到科曼多可是有正事要办的。虽然女神并没告诉他,具体是件什么任务,可那里需要他。女神说过,“要及时赶到。”这种话听上去并不特别紧急,但伊尔很想看看传说中精灵之城的真面目。吟游诗人们都说,那里是整个费伦大陆最最美丽的城市,城里到处都是神迹,精灵们个个长相俊美,英姿夺人。
那里充满不可思议的魔法,人们欢歌笑语,狂欢不断;那里高塔入天,建筑和森林参差交错,美景不胜收,就仿佛一座巨大的花园;可这个有如圣地一般的地方,不允许任何非精灵生物存活。
阿森兰特人有个古老的谚语,据说是愚蠢的匪帮们说的:“千年财宝,触手可及;千钧一发,焚而烧之。”也就是说,宝物明明在手边,却迫于形势无法接近。这话十分微妙地道出伊尔目前的处境。伊尔怀疑自己就算找到了科曼多,也只能变成一团雾气,在城外漂浮好长时间,却不得其门而入。
不过,就算这样,也比被死亡魔法悄悄弄死,埋在精灵城里的一座花园里好得多。如果是那样,他侍奉蜜斯特拉的任务就永远没法完成了。
在一片很大的树荫下,年轻的法师停下了脚步,把鞍囊换个肩膀,像只猫一般大大伸了个懒腰,加快脚步继续朝西南方走去。他的脚踏在空气中,走路悄无声息。当他走过一泓清澈的池塘,忍不住看了看静静水面上自己的影子。那个人影,黑发蓬乱,胡须丛生,蓝眼睛还算和气,可鼻子有点尖钩,身形过于瘦削。还好,不算太丑,但这外形似乎也不怎么容易让人信任。好吧,就这样吧,看上去他会给精灵们留下一个的深刻印象。
如果这时伊尔回头看一眼,他一定会看见有一棵蘑菇从潮湿的泥土里探出了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它用力给拔出了地面,而后又缩了回去,那东西念了一道咒语,很快转到了一边去。这个年轻人真的准备就这么闯到科曼多去吗?
森林的东南方突然阴沉下来,大地震撼,一道防护火焰从天而降。
哦,看来他的确是打算那么做呀。
伊尔在空中加快脚步往前跑着,一只手护着肩上的鞍囊,好让自己跑得更快一点。他知道,那是一道刻意召唤出来的战斗法术。
前头的树枝上还跳动着火焰,一棵大树朝西倒下,看来刚才从他身边打过的那道法术威力可真不小。
伊尔朝着声音响动的方向追进了一条幽谷,谷底很有多石头,长满了蕨类植物,一道溪水沿着古老的漂石淌动。有块石头被掀翻了,上面还冒着未熄的火焰,有什么东西被撕裂开来,露出骨头。
有人从那些漂石上飞快地跑了过去。伊尔看见,前面有精灵,正在跟一群魁梧的红皮肤战士打斗。那些红色的东西,嘴上獠牙突出,身穿黑色皮甲,外面翻出许多匕首、斧子和钉耙。
溪流边的精灵们被怪物吓坏了,被杀掉了不少。伊尔正在蕨根上跑过去,背上的包裹不停地晃动着。一把精灵之剑闪着法术的光芒,举起又落下。它的主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抓着受伤的脖子,大声呻吟着。另一个怪物举起了铁打的大棒子,狠狠地砸在精灵武士的头上,一声闷响荡漾在这溪谷里。
这可怜人的头就这样被砸了个粉碎,血浆四溅,抽搐的肢体倒在伙伴身边。这时只剩下最后一个精灵,看上去应该是守护科曼多的卫兵。那精灵身材高大,穿着一件披风,肩膀上缀着一排椭圆形的宝石,随着他闪躲的动作,不停地闪着光。伊尔猜他准是个法师,他举起手想要发一道魔法,帮助这个精灵。
精灵下手比他快了一步,一只手掌上迸发出火球,刺进了举着大棒怪物的脸。那敌人踉跄着倒退几步,愤怒而又痛苦地嚎叫着,火焰冒出两道尖角,形状有如一颗公牛头,刺穿了红肤怪物,皮甲之下顿时只剩下几条灰色的骨头。大铁棒哐当一声掉在石头上,怪物惨叫着倒下。接着精灵法师又把这道牛角火焰转向另一个攻击者的头部。
太迟了。火焰还燃烧在一只卢卡怪的脸上,另一只怪物已经举起一把黑色的长铁叉,邪恶的铁尖刺进了精灵法师的胸膛。
伊尔用力投出了匕首,短刀飞在半空中,不停地打转,胸口被刺穿的精灵法师凄厉地惨叫着,在血淋淋的尖齿上用力挣扎,栽倒在溪流中。怪物一拥而上,围着巨石,把翻腾着的精灵法师刺成了一个血筛子。伊尔看见那张俊美的面孔痛苦地抽搐着,伸出手来用力在空中抓着什么,溪水上空突然闪烁起了无数银色的光斑。
怪物们哀嚎着,弯下了身子,精灵再次跌进了翻滚的溪水里。卢卡怪怪的武器纷纷跌落到他身上。伊尔的匕首也赶到,用力撕裂了众怪,并燃起了蓝白色的火焰。魔法之火从怪物的嘴和鼻孔里喷了出来,丑脸上凸起的眼珠被烧成了蓝白色的迷雾。怪兽们烧焦的尸身在岩石上挣了一阵,踏乱了无数水草,终于倒进溪流里,只剩下还在水中呻吟的精灵法师。而更多愤怒的卢卡怪,手里拿着巨斧,长叉和利剑,从山谷远方冲了下来。
伊尔用法术把自己悬在半空,走到了精灵身边。法师受伤的身躯蜷缩在他脚下,那双翠绿的漂亮眼睛里闪着痛苦而又迷茫的神色,却又因为看见一个人类而惊讶地睁大了。汗水打湿了他白金色的头发。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阿森兰特人告诉精灵说,用手扫开被血染红了的水。这个动作让他的悬空法失了效,这时伊尔才发现自己的靴子破了个大洞。冰凉的急流立刻吞噬了他的一只脚。
不过他根本就没时间来操心这件小事。野蕨缠绕住他的身体,更多卢卡怪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因为诡计得逞而令人恶心地露着脏牙齿笑着。精灵巡逻队似乎把营地错误地扎进了它们的老巢里,但更有可能是这些怪物小心翼翼地趁精灵们睡觉的时候包围了这些可怜人。整个溪谷都是这些凶恶的黄牙卢卡怪,他们举着武器,弓着身子,谨慎地慢慢围了上来。看来,这些怪物知道,法师总是特别危险。他们既然能得出这条法则,一定跟法师干过仗。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最后活下来的一方是他们。
伊尔站在虚弱地咳嗽着的精灵身边,瞟了一眼身后的形势。嗯,那些东西都在那边,慢慢在靠近,脸上露出一副饥渴的神情。至少有七十来只,甚至更多。伊尔剩下的法术已经不太多了,想要对付他们,可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呢。
看来现在只有唯一一个机会能给自己赢得时间思考脱困的办法。伊尔一把撕开自己的皮革鞍囊,抓出了六把匕首,凌乱地摆做一丛,一边念咒语一边用力把它们掷出空中,手指噼啪作响。匕首犹如黄蜂丛,“嗡”地从他头部四周射了出去,切开了一张靠得太近的卢卡怪的脸。
怪物们听到同伴的惨叫声,四面八方地朝伊尔涌了过来。匕首啸叫着,嘶咬着任何敢冲过来的怪物。但这几把匕首,面对一大群怪物,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一支长矛扔了过来,刺中了伊尔的肩膀,他倒退一步,可又被一块石头砸中鼻子。卢卡怪不是傻瓜,看到那被法术操纵飞舞在半空的匕首,也想出了对策。干嘛要去跟那铜墙铁壁硬干呢?投出大堆武器,让那可怜人长眠于此吧!
又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了伊尔的前额,顿时把他砸得头昏眼花。那卢卡怪一招得手,周围的怪物顿时爆发出欢呼声。伊尔用力晃了晃脑袋,沉下身来,紧靠着精灵,默念出一个词。这个咒语,他从未想过竟然会有机会使用。但这次,他只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
那双具有魔法视线的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悬崖上的树,这棵,那棵,这棵,那棵。诸神真该诅咒那个臭小子!难道他得找遍每一棵树吗,每一棵树下都有魔法的光芒!
他是把节杖埋在了第一棵树底下吗?还是埋在了第二棵树底下?到底哪一棵是真的,而哪些只是陷阱而已呢?
眼睛的主人给气坏啦,他已经等不及让沉默的诸神惩罚那个阿森兰特小子了,干脆亲自上了阵,自己诅咒起对手来。
那人咆哮着,放出一道法术。不出他所料,魔法揭示出了一道嗡嗡作响的力量之网,罩住了整个峭壁,却无法指出节杖埋藏的具体位置。要想打破这道力网,必须靠伊尔自己的意念……或者,让他死掉也可以。
很好,很好,既然前一个办法行不通,另外一个总可以吧。他的双手挥着另外一道魔法,从森林的地面升腾起一道浓烈的烟雾。
有东西咝咝叫着,在细柔的声音中逐渐凝结成形,一种饥饿的欲望从这东西里显现出来。片刻之后,它凝成了固体,身体慢慢挺得笔直,伸出粗糙的爪子撕扯它身前的空气。
一只法师杀手!
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看着法师杀手走到前面,搜寻着那个年轻阿森兰特人的踪迹。它用自己奇怪的姿势,慢慢穿过了树林,消失在视线之外。
眼睛的主人脸上浮出一抹微笑,那可不是一张爱笑的脸。他的嘴巴动了动,向伊尔投出了更多诅咒。诸神在上,可曾听见了这些诅咒吗?这些漂亮又恶毒的话,可是很有趣的,恐怕连神也忍不住会笑呢。
*****
一道蓝色的迷雾飞快地旋起,又迅速下降。接着就看见伊尔的靴子踏在破碎的岩石上,手上扛着精灵虚弱的身子。
他们正站在溪谷中央的一块方石头上,四周都是断裂的蕨草。卢卡怪惊讶的叫声在他们身后响起,正沿着这个方向看过来,寻找着两人的踪迹。而那数把飞舞的匕首,也突然飞到了伊尔新的位置上,重新形成了一道保护环。
手上抱着一个垂死的精灵,就这么走近科曼多去,实在不是个好主意。可如今伊尔已经没什么路可选了。他拍了拍肩上精灵轻盈的身体,嘟哝了一句,万般小心地在溪谷上跋涉着,免得被蕨草绊倒,摔到山下糙砾的地上。身后的怒喝声更大声了,伊尔抿嘴笑笑,转过了身。
脚下的石头滚动,一只长矛射穿蕨草,卢卡怪跟了上来。伊尔站稳脚步,开始了“五步连环跳”之法的第二次起跳。
突然他就站在了咕哩咕噜匆匆忙忙的怪物群正中间,肩膀上扔扛着精灵。怪物错愕地叫喊起来,而伊尔脚后跟打了个定,寻找着魔法的另一个落脚处。嗯,就在——前面!
刀剑已经招呼过来,可惜迟了一步,伊尔的身形再次消失了。
这一次,闪光的蓝色迷雾旋起,身后全是惨叫声。匕首在怪物群里砍一条血路,重新紧紧围在伊尔身边。而卢卡怪转着头,怒吼声不断,重新列好队。蜜斯特拉的神选之人静静地看着,耐心地等着他们。
这回,卢卡怪们没有再扔东西。他们的刀剑和斧子都扔完了,每只卢卡怪都急匆匆地往前赶,准备亲自动手,扯碎这个让人抓狂的“人类”。伊尔把肩膀上的精灵法师托了托,找准时机,纵身一跃,刚好跃到了怪物们的另外一边。
他身边飞舞的匕首划出了新的惨叫,把怪物们再次切开一条血路。一只笨拙的怪物战士还没看清自己的对手是谁,就被割开了喉咙,鲜血喷射而出,沉重地倒在地上。好些怪物都跌跌撞撞,但还是转过身来想要跟上这难以捉摸的人类。还剩最后一跳了,伊尔决心好好留着它。他晃晃悠悠地扛着精灵,转过身想从溪谷攀爬出去。现在只有一些意志力特别顽强的卢卡怪还跟在他身后。
伊尔继续往前走,一边搜寻有利的地形,方便自己有个辽远的视线。身后的卢卡怪咆哮着,互相之间安慰说,这个人类很快就会累趴下的,天黑之后他们就能把他宰了,而且说不定,他还会自己从山崖上摔下来咧!
伊尔根本不管他们,继续找着地形。他花了好长时间,终于找了一个好地方:在另一处溪谷中央,有偌大一片树丛。伊尔纵身跳了过去,把怪物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希望这次他们不会追上来了吧。
他的匕首防护环很快就会融合掉,等它们都消失之后,伊尔剩下可供防身的东西也就不多了。
耳边传来一个虚弱的,断断续续又有点结巴的声音,“请你,下来……,放我……下来。”
伊尔在树丛里,找了个光线很昏暗的地方,把精灵轻轻放在了一大块柔软的苔藓地上。“我会用你的语言,”他用精灵语说道,“我是从阿森兰特来的,叫伊尔明斯特,正要前往科曼多城。”
那对绿眼睛里再度充满了诧异,“我的族人会杀了你的,”精灵法师回答,他的声音更微弱了。“你只有一条路,就是……”
声音几乎微弱不可闻,伊尔飞快地把手伸到精灵脖子上伤口,念出了自己唯一一道恢复法术。
精灵虚弱地微笑了,“痛苦减轻了不少,谢谢您。”他振作了些许气力,“但……我快要死了。我叫,宜穆拜尔·阿拉瑟特菈莱,是……”他的眼睛颜色变深,用力抓住了伊尔的胳膊。
伊尔弯下腰,想要使出更多的治疗术,可已经没用了,他只能看着那双细长的手指使劲地抓着他的胳膊,像一只蜘蛛一般慢慢伸上了他的肩,最后,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伊尔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道映像。他看见自己正跪在这树荫之下,就在此地,可身前却并没有垂死的宜穆拜尔,只有满眼的尘土。在尘土之中,一颗黑色的珠宝闪着光。在这映像里,伊尔捡起了宝石,用它碰了碰前额。
映像很快消失了,伊尔低下头,看着宜穆拜尔苍白而破碎的脸孔,他的嘴唇颤抖着,变成了紫色。他的手从伊尔身上跌下来,像一片枯萎的树叶一般抖动着,“你看见了吗?”精灵喘着气问。
为了帮他凝住心神,伊尔点点头。精灵法师也朝他点点头,轻声说:“以你的荣誉,阿森兰特的伊尔明斯特,切莫辜负我。”突然,他的身体一阵痉挛,就像是一片风中干枯的残叶。好一会,宜穆拜尔大声叫道:“啊!阿雅奎拉伦!”他的眼睛已经再也看不见身边的人类了,“我的爱人,我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了!阿雅、雅、雅……”
他的声音拖长,减弱,就像是长笛发出的回声。颀长的肢体又颤了颤,接着,不再动弹。
伊尔靠得更近了一些,却因为惊骇而缩回手。他手里的尸体发出一声古怪的叹息,瞬时化作一抔尘土,四处飘散。而在尘土之中,躺着一块黑色的宝石。和映像里一摸一样。
伊尔低头看了好长时间,不知道这回又把自己卷进了什么样的事情。他抬起了头,看着周围的树丛,没有怪物,没有监视者的眼睛,他是单独一个人。
伊尔叹了口气,耸耸肩,捡起了那块宝石。
宝石有些温热,摸起来十分光滑舒服,似乎正在发出一种微弱的声息,听上去就像竖琴之弦的回声。他举起宝石,往里头看,可什么也没有看到。
伊尔把它按上了自己的前额。
展现在他面前的世界,是一片混沌,混合着各种声响,气息和感觉。
伊尔看见自己和一位高贵的女士,坐在一座凉亭下大笑;接着他又变成了那位女士,或者是另外一位,围着珠宝的火焰跳舞。而后他又穿上了战甲,胯下骑着一匹半人马,冲下树丛,手持一把长矛,与一只嚎叫的兽人弩兵战斗着……它的血弥漫了伊尔的视线,却突然又变成了破晓时分玫瑰色的曙光,照耀在一座骄傲而又美丽的城堡,高高的尖顶之上……接着,他听见自己用一个苍老的精灵人声调,说着虚伪的话,在法庭上,跪在身着闪光战甲的女战士面前。他听见自己发布了向人类宣战,消灭人类的法令……哦!蜜斯特拉!快帮帮我!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他绝望的叫喊声,把伊尔自己的意念召唤回来,他是阿森兰特的伊尔明斯特,是魔法女神蜜斯特拉的神选之人,方才是经历了一道映像的风暴。它们是,记忆,是关于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记忆。这个姓氏,把伊尔粗暴地拉进了千万年前,那些发泄,那些家族古谚,还有那片他热爱的土地。上百张精灵女士的美丽面孔,母亲,姐妹,女儿,都是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成员,她们对他微笑,对他哭泣,对他怒喝,她们深蓝色的眼睛全都涌现出来,就像是一汪又一汪深蓝色的池水。伊尔明斯特一一扫过这些名字,日期,还有无数拔出的利剑,闪着光芒,像鞭子一样用力抽打着他的脑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大声叫喊,他的声音在混沌中反复回响,直到那声音犹如巨浪在拍打海岸边的岩石,而浪花被岩石撕裂开来。已经消失的宜穆拜尔,他的面孔出现,静静地看着伊尔,一位漂亮得令人刻骨铭心的精灵女士靠在他的肩膀上。
“记得你对我的责任,” 宜穆拜尔说,“这宝石乃是阿拉瑟特菈莱的信物,内中包涵此家族历年来的智慧与知识,本来一直由此家族的后人掌管。我曾经是这家族的继承人,如今,我的血脉,他叫做奥塞拉斯,他正在科曼多,你要带上这颗宝石给他。”
“带这颗宝石给……”伊尔大叫起来,而两位精灵的脑袋却一起对他微笑着,齐声道:“带上这颗宝石去给他。”
宜穆拜尔接着说,“阿森兰特来的伊尔明斯特,让我来替你介绍这位女士,她叫阿雅奎拉伦,是……”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渐渐听不清了,他和她的脸孔,被另外一波汹涌而来的记忆冲刷退后,爱,战争,覆盖着森林的大陆。伊尔挣扎着要记起自己是谁,试图回想起自己跪在树荫下的情形,他要的是此时此地的情形!慢慢地,他感受到膝盖之下坚实的土地。
伊尔以手掌用力击打地面,想知道手上可会传来痛感。可他脑子里仍然全是从异时异地传来的,各种各样的喊叫声,跳着舞的独角兽,月光下闪烁的战角。他站起身,狂乱地挥舞着双手,四处乱跑,直到自己撞上了一棵树干。
他抱着粗壮的树干,用力想要看清它,可树干,这棵树干,和它周围所有树干,全都高耸入云,黑暗环绕着它,摸上去全不是树干本身的感觉。伊尔睁大眼睛看着它们,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眼前面对的是宜穆拜尔,他被黑色的铁叉刺穿身体,尖叫着。然后,伊尔感到自己又变成了宜穆拜尔,血红的痛楚汹涌流过全身,卢卡怪围着他怪叫,不停地举起刀剑,用力砍着他……
所有的东西全消失了,他摇摇晃晃地想要躲开,却被什么硬梆梆的东西用力撞了一下,几乎失去了知觉。伊尔在那东西上打了个跟头,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靠近树根,虽然他暂时还没看见自己脸上被撞得有多脏。
他的脑海里再度显出了宜穆拜尔,和一个年轻英俊却又很傲慢的精灵。在一间房间里,充满蓝色的魔法光网,散发着动听的音乐,那精灵穿着华丽的袍子,从一把悬浮在空中,呈泪滴形状的椅子里站起了身。精灵微笑着向宜穆拜尔致意。伊尔脑里有人叫着这个精灵的名字:奥塞拉斯。对,当然是奥塞拉斯。伊尔必须去找奥塞拉斯,再把这颗宝石给他。
他得一个人去吗?甚至为此陪上自己的性命?而要是他自己继续戴着这颗宝石,会有人扯烂他的脑袋,砸断他的骨头,把他的血肉弄个粉碎吗?
伊尔在泥土里翻滚着,想把额头上的宝石取下来,可如今那宝石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温暖,坚硬,而且粘得紧紧的。
他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怪物就要赶过来找他了。他必须继续前进,要不然他会变成树蛛、欧熊和吸血夜鸮的美味晚餐……不……他必须……伊尔虚弱地抓着地面,用尽脑力回想着他要呼救的女神之名。可如今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宜穆拜尔。
宜穆拜尔·阿拉瑟特菈莱。那自己又是谁?你就是宜穆拜尔·阿拉瑟特菈莱。血统的继承人,珠宝之法师,白鸦巡逻队的队长,这块蕨草溪谷地看起来很适合宿营……
伊尔放声尖叫,尖叫,但自己脑里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只除了成千上万的阿拉瑟特菈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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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致死魔法与传说之城

战胜对手,勇获胜利,得一黑白分明之结局,此种人等,世间甚罕见也。或曰,如此稀有之战功,实乃传说。费伦大陆之真相并非如此,凡人受诸神所辖,乃将历尽漫长岁月之折磨,而终不可胜,至死乃得解脱尔。
安塔恩
费伦法师编年史圣贤传记
出版于大棒之年前后
“阁下欲挑战精灵之神秘力量?还望阁下三思而行。”说这话的精灵,头戴龙形头盔,虽然表情分外平静,可语调严肃,发出的警告也极有份量。
“为什么不能?”身着金色战甲的人咆哮起来,他头上雄狮头盔的阴影,遮住了他眼里闪烁的凶光。他晃了晃手上的长剑,剑身比他面前的精灵还高。“可有什么精灵敢来阻止我吗?”
两个全副武装的将军,站在高高的山顶,耳边风声猎猎。
这幻像慢慢在伊尔脑海里褪去。伊尔忍不住发出呻吟声,受够了,他真的受够了。各种阴沉的、狂怒的、欢乐的画面,接二连三毫不懈怠地在他脑海里闪过。那起伏跌宕的情绪,几乎快把他累死。他感觉自己脑子里就像着了火。诸神慈悲,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继承人是怎么在这种状况下,保持意识清醒神志健全呢?
不对,倒应该问问,他们是不是真的意识清醒神志健全呢?
耳朵里传来轻声呼唤,开始伊尔还以为这不过是无数幻象里,女精灵们的柔声细语。
召唤我。
现在又是谁?伊尔使劲扇着自己的脸,想把自己带回费伦大陆的真实世界。这个真实世界里,有怪物,有神秘的跟踪者,有巫师团,还有各种能轻而易举取了他性命的东西。
召唤我,使用我。
年轻的法师几乎笑起来,这充满诱惑力的低语,让他想起多年前在哈桑塔的一个胖女人,她能诱惑人的地方,就只剩那把嗓音啦。那时她站在昏暗的房门外,声音就跟这低语差不多。
召唤我,使用我,感受我的力量。
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哦,又开始了。一个热乎乎的怪物出现在他眼前。伊尔伸出手指,试探地碰了碰它。是那块宝石,又在发飙了……呼唤我。那声音是从宝石里传来的。
“蜜斯特拉?”伊尔大声叫道,想要得到指引。但他能感到的只有热乎乎的宝石。那就对它说话,至少没人说不许这么做。伊尔清了清嗓子。
召唤我。
“我该怎样做?怎么召唤您?”仿佛是为了惩罚他如此多疑的语调,新的幻象开始出现了。宝石里涌动着无尽的能量,无穷的魔法,能疗伤,能变形,能改变那继承人的身体,能让人在黑夜里视物,能……
幻象把伊尔从那召唤声里拉开,带着他穿越了无数场景,不同的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继承人从宝石里获得变形的力量,有些是为了躲避敌人,改变了自己相貌和体重;有些改变了性别,跑去引诱和偷听;还有一两个变身成动物,躲过持剑追杀他们的敌人,那些敌人只是想杀掉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继承人,对野兔野猫可没兴趣。伊尔看到了如何变形,也看到了在怎样的情况下,变形法会不起作用。很好,很好,如今他知道怎么召唤宝石的能量,怎么变形了。可为什么让他看这些?
突然之间,伊尔看见了宜穆拜尔,面容安然地站在树荫之下,冲他微笑。宜穆拜尔的脸闪了闪,变成伊尔的脸,又闪了闪,变成了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继承人的那些脸,那些翠绿的眼睛,那些白金色的头发。幻象再次变化,他眼前出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瘦长的身体,蓬乱的黑头发,蓝色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这个身影赤身裸体地站在浴场里,慢慢融成了同样赤裸的精灵的身体,接着他的脸变成了宜穆拜尔!
原来是这样:宝石想让他变形。
伊尔心里叹了一口气,开始召唤宝石的力量,凝神感受着宜穆拜尔的样子。皮肤下鼓动起奇异的感觉,这时伊尔觉得自己已经是宜穆拜尔了,有那精灵的愿望,有他的记忆,还有……伊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是一双人类的手,饱经艰难生活和残酷战斗,显得非常粗糙。他又凝起精神,回想着不久前,那双还抓在他胳膊上、碰了碰他脸颊的,细长光滑,呈蓝白色的手。
他的手缩小了,扭曲了,接着……细长起来了,光滑起来了,变成了淡淡的蓝色。伊尔踌躇地摆弄了一下,手里有股麻丝丝的感觉。
伊尔颤抖着,长长吸了一口气,在脑海里回忆着宜穆拜尔的面孔,接着用念力让自己身形改变。身体里缓缓地升起爬虫般的感觉,从背后,扩展到了脊椎骨。他无法控制地战栗着,不舒服地嘟哝着。
幻象消失,他站在了没无声息的粗壮树干下,仿佛已经站在那里上千个年头。伊尔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的衣服邋遢地挂在身上,身体变得更为瘦弱和纤细,光滑的皮肤泛着蓝白色的光芒。他现在是一个精灵了!他现在是宜穆拜尔·阿拉瑟特菈莱了!
这副外表对他来说,正好非常有用。不知道宝石里还有没有什么远程传送,时空穿梭法术啦,能把他“嗖”地带到科曼多去呢?他飞快地在记忆里搜索了一次,却涌来一个熟悉的脸,正孤独地在战场上和一群战士战斗……看来,没有类似的法术。伊尔叹了口气,摇摇头,看着眼前仿若永生的大树。他一转身,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拍打着他,他这才想起他还该有个鞍囊才对。
伊尔四处找了找,突然想起他好像把它忘在溪谷那边了。伊尔耸耸肩,转身朝东南而去。但愿那些卢卡怪还没把它扯烂,把里面的东西完全倒空,要不他还能用法术把鞍囊找回来。看来,今年之内他都没那闲心再去收集那些小东西了。不,也许下一年内也没有。伊尔又耸了耸肩,这也许就是侍奉蜜斯特拉所要付出的代价吧。唉,也好,也好,说不定别的人还遇到过更糟糕的事情呢。
有一副精灵的外表,想进入科曼多一定容易得很,至少比长得像个“人类”,要容易得多。伊尔明斯特用精灵的鼻子用力嗅着,森林的气息闻起来更强烈了,空气中荡漾着更多香味。嗯,嗯。前进的时候,多感受点大自然,这还不错。伊尔从树林里上路了,一边还用手摸了摸额头上的宝石,看来变形没有影响到它。
这一摸之下,一股力量涌起,让他明白了两件事:只有最爱夸耀的家伙,才会把象征家族荣耀的宝石戴在如此显眼的地方,召唤宝石有自己的的力量,它能把自己藏起来;其次,现在他有着宜穆拜尔的外表,宝石里的记忆,仍然在等待着他完成任务,但已经不是那么急切得让人无法承受了。
伊尔首先把宝石信物藏了起来,接着按照脑子里的影像转向那道大门,进入了那些有着鲜明色彩和光芒的记忆之洪河。这一次,记忆涌动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一个人在里面跋涉着,寻找着需要的信息。他在这洪流里寻找着关于科曼多最近的记忆,伊尔第一次看到了那些闪耀的尖顶,树林中心的漂亮阳台,城市上空漂浮的灯笼,还有横跨半空的大桥,连接着一片又一片的森林。它们蜿蜒伸展,却都没有扶手。伊尔惊讶地吸了口气:看来他得花上好长时间,才能面无惧色地走过这些如此大胆的拱桥呢。
谁统治这座城市?那戴着王冠的大统领。宝石告诉他,大统领是由公众选举的,而非世袭。大统领是“睿智之长者”,可在所有的辩论中充当裁决之人,他控制的地界不仅仅是科曼多,还包括整个森林地域。此一公职,能带给当位者魔法的力量。现在的大统领叫做埃尔塔格利姆·伊瑞赛尔,他是一个非常老,也非常友善的人。在宜穆拜尔看来,虽然精灵国有很多更古老,更骄傲的家族,可他们的眼界都远远比不上现任大统领。
那些骄傲的古老家族,特别是塞塔琳和叶凯恩家族,在科曼多都非常有势力,并且认为自己这一血统才是真正精灵的代表和化身。他们认为,一个“真正”的精灵是……
这个想法提醒起伊尔对自己无奈的伪装,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打断了它,他别无选择,只能这么干,否则他就成了个不守信用、没有怜悯之心的人。因为他宣誓侍奉蜜斯特拉女神,他就该触摸这块宝石吗?
伊尔来到一块巨大的树荫之下,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叫道:“蜜斯特拉?”
接着他又悄声道:“女神啊,请您聆听我的呼唤。”
他聚精会神,把那些对麦嘉拉最深刻的记忆凝聚在一起。他还记得,她那欢快的笑声飘荡在半空,每当她热情四溢,她那有些“狡猾”的眼神,就再也不似她一贯的神性与端庄……伊尔把这些片断抓在一起,无声地念着她的名字,用全力呼唤着她。
在他意识的边缘,突然传来一阵凉意,发抖,麻木,甚至有些刺痛感。于是他小心地问道:“女神呀,我应该去做这些事情吗?我的所行,会得到您的祝福吗?”
充满关爱的暖意从他脑海里汹涌过来,紧接着,奥塞拉斯·阿拉瑟特菈莱出现在他脑里,他站在一间洒满阳光的大厅里,大厅的柱子是鲜花点缀的树木。而看到这情形的,是一双慢慢朝着家族继承人走去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伸出双手,摸着自己看不见的前额。
因为惊讶,奥塞拉斯的眼神尖锐起来。而那看不见的人,则朝他走去,慢慢靠近。是去亲吻他?还是去碰他的鼻子?哦,不,原来是碰他的前额。奥塞拉斯的双眼,离得如此之近,张得如此之大,就像是一汪荡起波纹的水面。在那眼睛之中,画面又发生了变化,映像中出现了老统领温和的面容,再接着,观察者的视线从大统领身上拉开,现出了伊尔明斯特自己的身影,他正在弯腰鞠躬。不知什么原因,伊尔明白自己在那时,正受着大统领的保护。精灵民众异常惊异地发现,一个人类,竟然变成精灵的外表,而且来到了他们城市的中心!也许有精灵已经被他谋杀……
脑海突然迸发出警告的火焰,冲走了那些幻象。伊尔猜测这一定是蜜斯特拉的警示,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树下,有什么东西,从树根之下蔓延过来,就像是一条巨大而又饥渴的蛇!那东西,咝咝作响,汩汩有声,不知疲倦地朝他窜了过来,还发出仿若咒语的低语。低语声……就像,攫取之魔咒?神秘怪兽的身体,却总是模模糊糊,无法聚焦,有时候,它还是半透明的。它正朝着伊尔扑过来,带着得胜的咯咯笑声,无数指爪在半空中抓着挠着。它的目标绝对是伊尔,这一点确信无疑。可它是什么东西呢?精灵守卫?还是什么上古魔法所控制的怪兽僵尸?不管它是什么生物,它的意图无比明确,那些指爪看上去足以取人性命。
伊尔几乎要退却,但那东西看起来却十分让人着迷,它身体的一部分看起来行动笨拙,却又如同蛇身般滑溜,而另外一部分看起来却像是无数咒语的涡流。眼睛在那变化的身体上不断转动。这绝对是魔法之怪。蜜斯特拉肯定会“招呼”它的,她可是魔法女神,而他,可是神选之……
爪子!抓了过来,虽然它们离他还很远,但仍然让他感到一阵怪诞而又麻木的刺痛。他几乎要失去知觉,他不能凝神使用法术了!
我到底还剩下哪些魔法?哦,蜜斯特拉啊,我已经记不得了。
那些爪子靠得更近,又朝他抓了一下,他脑海里爆发出一阵惊恐。快逃!伊尔飞快地转了个身,拖着一双比平常短了些的腿,扛着一副比平常轻盈得多的身体,从树下窜出去。诸神庇佑,幸好精灵能跑得飞快!
伊尔绕着滑溜溜的怪东西,一圈圈飞快地跑着。他掉转过头,又沿着相反的方向跑过去。怪物紧跟不放。伊尔再次转过身,冒险掷出一道驱散术,这好像是他随身带的最后一道法术了。虽然宝石里似乎还有不少。但一只如此乱七八糟,怪里怪气的怪物,肯定会经受不起法术……
他的法术向前迸射而出。那全身滑溜溜有许多爪子的东西只是扑腾了一下,晃了晃身体,继续向前蜿蜒着。
伊尔缩了缩头,飞快地跑起来,穿过了森林,越过了长满苔藓的岩层,跳过许多鲜艳的毒蘑菇。可怪物一直紧紧跟着他不放。怪物移动的速度比伊尔想得可快得多,他不禁觉得背后起了一丝寒意。
他还有一个小小的、能喷火的魔法武器,平常最多用来生个火,吓唬小动物什么的,威力实在小得可怜。可现在死活也只有用用看了。
伊尔跑到一棵树后面,屏住呼吸,往上爬去。他崭新的纤细手指可以抓进狭窄的树皮缝隙里,这对他那双人类的手就太粗壮了。而这双小手也刚好能支撑他现在轻盈的身体。等伊尔攀爬到一根大树枝桠上,怪物咝咝作响,已在他身后靠得很近了。
怪物来到树下,似乎感觉到了伊尔的存在,它毫不迟疑地抬起头。伊尔抓紧时间,拿出了自己的火焰小喷头,瞄准那东西的眼睛,放出魔法,自己朝反方向闪了一下身。
伊尔原本指望能听到这怪物的惨叫,给它狠狠地来上这么一下子,最不济,至少让它退后一点呀。可这东西仍然毫不迟疑地从火焰里窜出来,咬向他的手。不管它到底是什么玩意,它现在看起来都越来越巨大,越来越强壮,根本不怕受到任何伤害。
怪物的指爪在狂怒的呼啸声中撕扯着空气,伊尔往下看了一眼,觉得保险起鉴还是再爬得高一点才好。他正要开始爬,大树却在他身下晃动起来。怪物伸出爪子,轻而易举地在树皮上刨出了深沟,刚好可以放下一只爪子。接着,它又开始刨另一个沟。它毫不懈怠,反复交替地在树干上刨着,很快就能爬上树干。伊尔看得有些错愕,这玩意爬树的速度,简直比得上一个军人爬绳梯!
很快,它就要抓到他了。就在这片刻,它已经在他正下方,不管伊尔扔什么下去,它都能承受住。而伊尔这时既没有攻击法术,也没有时间仔细考虑自己身上宝石的能量。
看来他最好赶快跳离这棵树,情急之下,他双手环住了树干。怪物正有些粗笨地,用指爪凿着树干爬上来。很好,伊尔盘算,这样他往地面跳的时候,不用担心怪物会伸出爪子抓他了!伊尔回到自己先前待过的一根树枝,这里的地势对他更有利。他紧紧地抱住树枝,等那怪物抬头看着他,伊尔往那怪物的眼里放了一道光之法术。
亮光猛闪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可怪物爬动的速度一点都没减慢。伊尔眯起了眼睛,可恶,它看起来更大了,而且……更坚硬了。
伊尔又往怪物放了一道探测术,想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法术靠近了怪物……等它的法力发生作用,伊尔终于知道,那怪物根本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东西。指爪怪又变得大了一些。
它是用法术饲养出来的!原来如此!那它一定是个法师杀手!很久之前,伊尔跟着冒险团一起冒险,曾听说过有这种东西。法师杀手是魔法创生的怪物,只有一些罕有的压制法术能控制它。要是巫师只懂得靠施法术作战的话,他们一定会被它毫不费力地干掉。它们生来就是干这个的。
不管伊尔现在还有什么魔法,也不管伊尔现在有多么不顾死活,施法的唯一结果就是使怪物变得更加强大,却无法伤它分毫。哪怕他对付过巫师巫师团,哪怕他是蜜斯特拉神选之人,他根本无法不犯错误,而且看起来,他犯的错误,是一个接着一个,一个又跟着一个。
仔细分析,仔细分析,这对法师来说,真是件好不奢侈的思维活动……不过就在此刻,他最好忘了自己是个法师。他剩下的时间可真是不多了!伊尔小心地抽出一把匕首,用尖端对准怪物的一只眼睛,把它甩了出去。生死就这在这一刻!
匕首笔直地射下了下去,但听一声闷响,它靠着自己小小的力量,竟然穿透了那怪物的身体中心,在它身上划出一道虚空的大洞。法师杀手颤抖着,嚎啕着,它的声音尖利,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但听上去却越来越是虚弱了。
现在,它停下哭丧,又动了起来,跟在伊尔身后往上爬,眼睛里充满了杀机。它身上那道上下贯穿的洞已经消失了,可这怪物显然小了一圈。阿森兰特人见此情形,点点头,用一只脚踩了踩树干,用力一蹬。
耳边传来“嗖嗖”的风声,片刻之后,他的手噼里啪啦穿过了一些小枝桠,碰乱了好些树叶,终于抓住了他刚才看准的那根大树枝。他在上面吊了一阵,听到头上又传来了可怕又急促的声音,就前后荡了荡身体,蜷了身子去抓更低的树枝。
不过这次他可没那么幸运了,伸手所及,只有大把蓬松的树叶。他从树叶里砸了下去,重重地,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看来,他还是比不上传说里那些英雄人物那么好运啊。
伊尔毫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呻吟着慢慢站起身来,他的屁股大概会痛上好一段时间了。再说这下可好,连腿也跛了,要想逃跑,怕是也跑不快了。伊尔叹了口气,看着那滑溜溜的怪物飞快地盘旋着从树上窜下,直奔他而来,准备弄死他。
现在,伊尔最后剩下一个法术,一旦使将出来,就能回到他埋下节杖的那块山崖上……可,这么做的话,那他这么久长途跋涉翻山越岭的路程就算白费了,而且这只怪物和那个神秘的跟踪者,仍然会在森林和科曼多之间,紧紧咬住他不放。放手一搏吧。伊尔鼓足勇气,又拔出一把匕首。他还有一把别在腰带上,另一把藏在袖子里,每只靴筒里也各藏着一只。但用来对付这个怪物,不知道够用不够用呢?
虽然有了精灵宜穆拜尔·阿拉瑟特菈莱的外貌,伊尔却发出十分“人类”的咒骂,手里紧握匕首,跛着脚朝南边跑。在法师杀手赶上他以前,伊尔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跑上多远。
只要他能赢得足够的时间,黑宝石一定能帮上他的忙……
伊尔一边在心里头盘算着疯狂的计划,一边匆匆忙忙,跑到了悬崖的边缘。
悬崖边上覆盖着灌木丛,古老的岩石在天空中打了个句号,后面陡然已是万丈深渊。一道涓细的溪流汩汩地在岩石上淌动,伸向远方。伊尔的视线顺着它看过去,又赶紧回头看了看法师杀手。怪物已经张牙舞爪地沿着树木和根茎,飞快地赶了上来,速度越来越快。
伊尔看了一眼悬崖边缘,选中一棵伸出悬崖的大树。他朝那棵跑过去,伸出手试试它能不能承得起一个人的重量。法师杀手飞掠而来带起的风声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耳边。
法师杀手的速度真是令人惊讶,仿佛它想跑多快,就能跑多快似的。伊尔看到那怪物的前爪已经向自己的头顶抓了过来,赶忙一弯腰,不料脚下的岩石松动,他一个趔趄,几乎要掉下悬崖,他伸出手拼死抓住了一棵树根。
伊尔吊在山崖半空,身子被狠狠地甩在崖壁上,但他还是忍着痛,让另外一只手也抓住树根。而那个法师杀手则嘶叫着摔下了悬崖。
他身下数十米,有一块从山壁上往外突出的岩石。怪物用爪子使劲扒住它,还不等它抓牢,岩石已经承受不住,从它呆了几百万年的地方脱落出来,拉着怪物一起坠进山谷。
它们一起砸在下面的岩石上,腾起一阵灰尘。伊尔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动静。
等尘土散去,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大石头把法师杀手压在底下,怪物的几只爪子在石头边上使劲抓挠。
不管这怪物到底有多硬,这块巨石都能让它够呛。除非它是金属,不,它非得是纯钢打出来的,才经得起这么一砸。但总之,怪物毕竟给压得暂时动弹不得了。
伊尔往下看着峭壁,轻轻叹了口气,开始寻找下山的路。
走了不到二十步,下山的路就自动找上了他。他脚下的地面嘀嘀咕咕,就像是沉睡中的人,说了句梦话,而后翻了个身。他也被翻倒在地,跌跌撞撞地沿着山壁上的小河边缘,滚了下去,无数滚动着的大石头跟他的身体“热烈拥抱”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伊尔才恢复了清醒,立刻又因为灰尘太多而开始狠狠地咳嗽,全身上下都痛得要死。
咦!他怎么变回自己的样子了?难道他把宝石弄掉了?他伸手摸了摸额头,它还在,而且它的力量仍然在等着他。肯定是刚才他无意识地变回了自己,好让自己能更有力地抓住石头,应该就是这样吧。
伊尔小心地爬了起来,脚却痛得不知东西南北。方才那段“旅程”,真不知有多少块大石头从可怜的脚上面滚了过去呀。
他慢慢走到了谷底,朝着压住法师杀手的那块大石头走去。
也许法师杀手已经从岩石下头爬了出去?它可能正埋伏在这些岩石后面等着伊尔上钩呢!如果真是这样,他就非得念了那道咒语,回到大森林里头去了。
然而,他看到了那怪物!就在前面那堆乱石丛之后,沿着那块巨石的边缘,那怪物令人厌恶地挥舞着爪子。不知什么原因,伊尔手里竟然还握着匕首,于是他走上前去,割下它一只爪子,接着又切掉一只。断掉的爪子在刀子下化作一阵烟雾。
伊尔把爪子都切掉之后,爬到了巨石之上,一刀一刀地使劲往下刺那怪物的身体。刀子似乎什么也没刺到,可伊尔分明感到那怪物的嘶叫声是越来越弱了。终于,他再也听不到那可恶的声音,大石头压着地面,发出了正常的,噼啪噼啪的声音。
伊尔满意地站起身,抬起头来,却看见悬崖顶上站着一个人。
一个人穿着长袍的人。伊尔从来没见过他,可对方却仿佛认识他。他看着伊尔,微微笑着,但他的微笑一点也不友善。那人举起手,小心地做了一个手势。伊尔认得,这手势应该是陨石术的招法。
伊尔好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朝那山颠上的人嘲讽地招了招手,尔后念了那道移动之术。
四个大火球从天而降,沿着山谷爆裂而来,但伊尔已经消失了。
这个跟踪了伊尔许久的巫师,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的火球在呼啸中冲下山巅,握紧了拳头,狠狠地诅咒着伊尔。现在他又得浪费好些天,翻弄他的魔法术,施展他的跟踪术,才能再次找回那个年轻的傻瓜。真不知道是什么神罩着这个小子,他怎么会这么有运气!在旅店里,他躲过了杀戮法术……所以才勉为其难地选中了老瑟戈思·依阿德。如今这小子又不知搞了什么把戏,把自己的法师杀手也给弄死了。这道法术要用的材料,可是很难找齐的呐!
“诸神呀,赐给我好运吧!”巫师嘟哝着,从悬崖边上转过身,眼里的杀机却依然未灭。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山崖底下,从被大火烧焦的岩石下面,升起了好些苍白的身形。
在乱石中央的一块大石头边上,它们寂然无声而又怪诞诡异地动着,用手做出召唤法术的样子,却听不见一丝声音从它们嘴里发出。大石头慢慢晃动,升了起来。那些好像鬼魂一般的漂浮物体,伸出了长得可怕的须茎,探到大石头黑漆漆的底部,拉出一个长着许多只眼睛的东西,它正虚弱地伸着爪子,在空中挣扎着。
嘟嘟哝哝的巫师听到耳后传来巨石动弹的声音,奇怪地扬起了眉毛。难道说那个阿森兰特人只是使了一个短跳术,现在还在峡谷里吗?又或者是法师杀手终于从石头底下挣脱出来了?
他扯了扯袖子,转身往回走。他还有一个连锁闪电术,若有必要……
什么怪东西从峡谷里升了起来,不,是好几个怪东西。那是鬼魂,生物死后剩下的可怕残迹,从腰部以下开始拖着一道白烟似的下肢,而身体也只不过是灰白色的影子。
它们的攻击力足可致人死命。但他自有对付的办法……巫师又看了一眼那些鬼魂。难道它们是精灵?难道是精灵的鬼魂?而在鬼魂之间,有个挥舞着指爪的身影。呀,鬼魂正在拖着他的法师杀手!
此时此刻,赫顿怖,阿森兰特巫师团最后一个活着的法师,感觉到了恐惧冒出的第一丝气息。
“你是谁?”众鬼魂向他飘动过来,有一只精灵鬼张开嘴问道。
“你们!给我停下!” 赫顿怖恶声恶气地一边说一边举起了手。但他们一点也没有放慢速度,赫顿怖匆匆放出闪电,这道法术,能把所有未死之生物毁灭成为尘土,永远不得再生。他得意地看着那道光芒像网一样罩住了所有鬼魂。
可是,光芒无声无息地褪了色。
“玩得漂亮!”另一个精灵鬼魂评论了一句。众鬼魂把巫师团团围住。只见他们的腿部还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身体则一明一暗地放着光。
“哦,我真不明白,”第三只精灵鬼戴着浓重的口音,说道,“这些人类呀,总是喜欢弄出一大堆噪音呀,或者什么花花绿绿的东西。一个简单的句子,一个简单的眼神,那不就够了吗。可他们总是喜欢闹哄哄乱糟糟,像小孩子那样,为自己无法控制的能力兴高采烈。”
“他们本来就是小孩子,”第四只接着说,“你看,你看这个,不就明白了。”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赫顿怖怒道,“但我……”
“听见了没?永远都是老一套,咆哮,恐吓。”第四个又加了一句。
“嗯,够了。”第一只精灵命令一般地说,“人类!此处可容不得火焰魔法。你已经吵醒了圣谷之不眠的守卫,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赫顿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包围圈仿佛收紧了好些,尽管精灵们对他不卑不亢,也没有摆出伸出手动武的样子。但他还是抬起手,飞快地念了咒语。
闪电从他的手指尖端放射出来,闪着饥渴的光斑,扑向了精灵之魂。闪电在他们中间爆开,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却只是击中了后面的树丛。烟雾四处弥漫。
一只精灵扭过头看了看,闪电顿时没了踪影,只留下几缕细微的烟雾。
包围圈依然立在原地,毫无变化。精灵们带着感到有趣的神情看着他。
“而且,你还干了一件更糟糕的事情。”第一只精灵严厉地说道,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来不曾发生过,“你创造了一个以魔法为食的东西,还把它送到了我们最古老的圣地。就是,这个。”
鬼魂守卫的声音里充满了厌恶和恶心,他的胸口往外突起,放出了一道细细的光波。可是法师杀手伸出爪子虚弱无力地挥了挥,那光波就消失了。赫顿怖突然灵机一动,心里涌起了希望。说不定他的小宝贝能对付这些精灵鬼魂,能把他们打败呢……
“无名之人类,因你的恶举,我们会惩罚你。但这惩罚会是公正无私,恰如其分的。”精灵又补充了一句,而法师杀手转过了头看着自己的创造者。
赫顿怖看到它的无数只眼球里都闪着阴暗之光,它的爪子突然重新有了活力,狂乱地在空中舞动起来。法师杀手的残肢模糊地低声叫着,飘在半空,而目标却正是他:赫顿怖!
“不!”巫师惊恐地大叫,法师杀手的长触爪用力抽打着他的眼睛,“不!不!不!”
精灵守卫们围着他,眼神冷厉。巫师冲向他们,却发现身边围着一道看不见的坚固力墙。他用力撞着,无助地抽噎。法师杀手的爪子抓住了他,巫师的力气越来越虚弱了。
“他是什么大人物吗?”一个精灵问道。这时巫师的呼救声音早就听不见了。众精灵伸出手,合力把法师杀手变回了虚无一片。
“不是,”另一个精灵简短地答了一声,“他只是阿森兰特巫师团的一个学徒,如果他们没被消灭的话,他会晋升成为正式成员。他的名字叫赫顿怖,只是个无趣之人类罢了。”
“刚才不是还有一个入侵者吗,跟这怪物打斗的那个?”第三个守卫问。
“那是我们的人,他头上戴着一颗智慧宝石。”
“啊?你是说这个人类,竟然在我们的峡谷里,追逐一个戴着智慧宝石的精灵?”答话的精灵低头看了看,“可恶的人类!我真想把他弄活,再杀他一回。这次,我会慢慢地弄死他。”
“依莱森,”语调严肃的精灵十分吃惊,责备道:“我真该下次才使用读心术!你接触了这个人类的想法,居然也变得像个人类了!”
“他们是我们必须抵抗的东西,诺洛,他们竟然已经来到了这座森林,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见太阳的土地呀!人类,人类总是会腐蚀我们,对人民来说,这才是真正的险情!”
“那也许我们应该杀掉经过这里的所有人类,”诺洛说,钻进了一座发着冷白之光的塔楼。“至于说方才用法术逃走的那个,虽然头上戴着一颗智慧宝石,可他应该是个人类,至少看上去他是个人类。”
“噢,这些野兽,真是险恶,” 依莱森轻声说,“很多东西看上去像是人类,可他们从来就不想让自己变得有一点应有的智慧。”
*****
他重新站在了这片树根之前,节杖就埋在这下面,被他匆忙布置好的泥土、树叶、嫩枝和苔藓遮掩着。伊尔明斯特打量着四周的峭壁,没发现任何危险,于是开始用智慧宝石的力量检查自己的法术。记忆快速打着漩,他又用力把它们塞回了脑子,站在那里摇了摇头。
他都回到这里两三次了,全都不是他自己愿意的……所以,该怎么避免那些能把他赶回这里的攻击呢?
要是他沿着第一次走的路线继续前进,那个神秘的巫师,还有他派出来的法师杀手,都会毫不费力地找到他。他这蜜斯特拉神选之人,可谓实在蠢得可以。所以,现在他应该沿着峭壁,往东面走,再往南边转,找到一条小溪,一直跟着它走到那片树木最高大的森林之前。
在那片树林里,一个身体轻盈感觉灵敏的精灵,应该比他人类的外形更为合适。精灵守卫应该也不会攻击宜穆拜尔·阿拉瑟特菈莱……除非,守卫里有人和宜穆拜尔有私人恩怨。[奇`书`网`整.理提.供]根据他在智慧宝石里搜索的结果,宜穆拜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敌人。
这次只需片刻功夫,他就变成了宜穆拜尔的样貌。伊尔明斯特又回想起鞍囊里的魔法书,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他只有靠宝石里存贮的古老而又简短的精灵魔法了,那本该是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继承人的私人魔法呀。况且他现在也没有时间研究它们。他得尽快离开埋藏着节杖的地方,免得那个巫师敌人在这里找到他的影踪,就大大不妙了。
伊尔又叹了口气,出发了。或许他应该变成薄雾,偷偷在夜里前进。而白天的时间就能用来研究法术了。嗯……伊尔一边往前走,一边想着心事。到科曼多还会有不少时日呢。对了,他还有多少时日可用,宝石会不会逐渐吞噬佩戴者的活力和精神呢?
如果它正吞噬着他……他用手狠狠打了一下自己的前额。“愿蜜斯特拉女神保佑!”他呻吟着说。
女神当然会保佑他。伊尔意识里传来一个大出意料的声音,他跪下身子感激地祈祷着。女神的话语只有短短几个字:宝石无害,尔当戴之前进。
伊尔很是吃惊,沉默了好长时间,接着发出咯咯的笑声。
*****
在一片满是巨型蘑菇的小树林里,一道奇怪的淡紫色光芒从地面放射出来。
这天,伊尔已经跋涉了好些日子,身边带着一大堆法术,还有一颗疲惫的心。从哈桑塔的风车和高塔出发,他已经走了很久很久,沿途遇到的农夫连阿森兰特的名字都不曾听见。但他已经和精灵之城离得很近了,他能感受到城市附近发射出的防卫魔法,刺得他的皮肤丝丝地有点麻。他还看见了天空中飞翔的精灵骑士。哦,他们真是壮观,他们穿着紫色、蓝色、翡翠色的铠甲,骑着飞在半空中的蓝色独角兽。独角兽身上没有翅膀,也没有拴缰绳。
好几个守卫都靠近了这个孤身前进的精灵,在近处仔细地端详他。伊尔看着他们手里举起的标枪和手弩,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伊尔默默地向他们点了点头,不曾放慢自己的步伐。守卫们也会冲他点点头,而后高高地飞走。
就在前面的树林里,有一片覆盖着苔藓和蕨草的开旷地。从一处隐秘地里静静地站出了一队精灵巡逻兵。他是伊尔见到的第一个步兵巡逻队。他们的战甲都很华丽,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上好箭的长弓。伊尔迎着他们走了上去,连步速也没改变。要不,他还能怎么做呢?
伊尔走了过来,巡逻队里长得最高的一个朝他射了一箭。箭头却不曾前进,只是静静悬在半空之中。精灵走上前来看着伊尔,举起手来打了个“停下”的姿势。
伊尔停住脚步,眨着眼睛,但愿精灵能看到他眼里透出来的疲倦与晕眩,忘记留心他那不地道的精灵语。
“你已经沿着这条路走了好多天了,”精灵巡逻队长说道,他的声音文雅,语调优美,“你也没有向任何守卫出示你的通行证。你是什么人,此行有何目的?”
“我……”伊尔结结巴巴地说,身体摇摇晃晃,“我叫做宜穆拜尔·阿拉瑟特菈莱,是我们家族的继承人,必须赶快回城里去。我在执勤的时候,整个小分队被卢卡怪攻击,只有我活了下来。可是,我用的法术又招惹了一个人类巫师的注意,他派了一只法师杀手对付我。我……我……的情况很不好,必须找到我的家人,进行疗伤。”
“你是说,人类法师?”精灵队长猛地问道,“你是在哪里遇到这些歹徒的?”
伊尔明斯特挥了挥手,往回指着西北方向,“好几天以前,在一块溪谷地附近……我走了很多天,已经记不太清了。”
精灵们互相对视了一阵,“如果是别的什么东西,趁着宜穆拜尔·阿拉瑟特菈莱走动的时候,杀死了他,并冒充他的外形,那怎么办?”有人轻声问,“我们以前也遇到过这种变形怪物。它们在我们中间巡游,一逮住机会就下手。”
伊尔又用自己疲惫不堪的眼睛看了看他,慢慢举起手,指着自己的前额,“如果我不是精灵,怎么会戴着这个?难道别的怪物也会戴上这颗宝石吗?”他问道,声音里显得有些疲倦和恼怒,智慧宝石慢慢从他前额上现了出来。
巡逻队里响起了一阵低声议论,精灵士兵们还不等长官下令,已经自动让开了一条路,容伊尔通过。伊尔对着他们点了点头,蹒跚着往前走,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在他身后,巡逻队长严厉地看了一眼精灵战士,轻轻点了点头。那个得命的战士也点点头,在蕨草里跪下身,用手摸了摸胸前的战甲,立刻消失不见。
伊尔就这样走进了一群精灵之中,他们看着他,他们没有人受伤,他们也不是要冲向战场。伊尔这么一想,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真该看看他们是怎么移动的。难道说他已经被他们揭穿了么?精灵长途跋涉之后,难道并不像人类那样疲倦,脚步不会蹒跚?
为了免得有精灵巡逻队还注意着他,伊尔脚下故意又磕磕绊绊了几下。他走过了树林,天空中飞翔着森林巨人,他们在他上空一百码,甚至更远。地面升高,前面不远有一块阳光明媚的开阔地。
也许,他能在这里……
于是伊尔停下了脚步,发了会楞。科曼多的仙塔,正在他眼前,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塔尖高高耸立,伸向他看不见的高空之中。还有那些壮观的跃桥,悬空的花园,精灵骑在飞马之上。即使是在明亮的大白天,到处也都闪着蓝色的魔法之光。动听的音乐声飘荡过来。
伊尔充满敬仰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前进了。他已经在身在歌唱塔之城,必须时时刻刻提高警惕。
嗯,事情发生变化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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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22:31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猎手之重返家园

我之精灵民众素有歌谣吟唱,云阿森兰特之伊尔明斯特为我科曼多城之壮丽夺魂失魄,日夜游荡于街道,视线所及,皆令其惊叹不已。
    然,歌谣时有谎言与夸大其辞哉。
    夏星城吟游名诗人所黑勒。塔拉壬《暑夜银剑》——此书虽非科曼多官订史书,然字字皆为信史尔,出版于竖琴之年
    五颜六色的玻璃搭建成悬空圆屋顶,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仿若彩虹一般的光线来。一个戴着头盔的头在上面晃了晃,头盔上闪出一线紫光。这道光芒已经足够表明佩戴者的意思,他要自己的战友赶快过来看看。
    两个精灵守卫站在悬浮执勤哨位,一起朝城市北方边界看去。一道孤独的身影疲惫不堪地跋涉在大路上。通常只有从敌阵里逃脱的战俘和失去坐骑的报信员,不得不徒步在森林里行走数日,才会显得那样疲惫。
    哦,不对,这道身影,也并非那样“孤独”。在他身后,出现了第二道人影,这个人应该是个巡逻队卫兵,用了隐身术,紧跟着前者。用了隐身术的精灵,寻常人是看不见的,但这两个哨兵戴了专门的监视头盔,所以看得一清二楚。两个卫兵换了个眼色,一起挥手招来悬在身边的一颗水精球,侧耳靠了上去。
    水晶球开始传来一阵轻柔的乐声,尔后突然发出难听的噪音:不同的音乐声,轻轻的闲聊声,大车拉过发出的隆隆声。两个卫兵专心听了一阵,一起耸耸了肩。那个疲惫的精灵没有跟身边任何一个人交谈。当然,他的跟踪者也没有说话。
    守卫再次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忍不住摊开手,做出一副“我们能怎么办”的样子。就算这个闯入者并非科曼多人,他也有人监视了。这就意味着,某支巡逻队长跟这奇怪的精灵交谈过,更仔细地观察过他,并且已经起了疑心。当然,两个经验丰富、警惕性很高的守卫也会对他起疑心。
    但这又怎么样呢?无非是某一个人的阴谋诡计吧。况且那孤身精灵已经笔直地穿过了揭示术的封锁线,而法术并没有发出些微警告。
    另一个守卫冲摊开手的同伴挥了挥手,转身走到后面的果树旁,伸手采摘了一大把汁水饱满的甜浆果。第一个卫兵也伸手要了些,又递给同伴一碗薄荷水。很快,那个身后跟着隐身护卫的精灵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智慧宝石早就告诉了他:一幢藏在深色松树丛林里的大房子(“真是装腔作势”,宜穆拜尔记得对手家族的一个女仆,对它用了如此的形容词)。那大房子有高而狭窄的窗户,上面布满了无数精美的雕刻,镶嵌着五颜六色的玻璃。在窗户上,刻着动人的风景,吟游技艺,飞翔的独角兽,还有牡鹿穿过地面铺着苔藓的大厅。这些窗饰是阿拉顿。阿拉瑟特菈莱的手艺,全科曼多再也没人比得上他。两百多年前,阿拉顿已经辞世进了色汉奈。
    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大宅没有围墙,但沿途四周都围着树木和篱笆,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防护栏。在小路边的树上,还刻着家族的纹章。黄昏之后,这些活生生的纹章就会闪出蓝色的光芒,让路人看得清清楚楚。整个科曼多有很多类似的家族,他们都是这么做的。可在白天,一个伪装成精灵的人类法师,只好满大街地闲逛,直到他找到跟脑海里印象相符的房屋为止。
    大多数人都认为,不管道路如何艰难,长夜如何漫漫,神的仆人都能预见将会发生的一切。伊尔为这个想法苦笑了一下。蜜斯特拉女神也许能够预见一切,但他这个神选之人却绝对没有这个本事。
    他站在树丛之间,感到大为惊异,那些树优雅地长成了尖顶城堡的奇异样子。宝石告诉他,有法术能够把鲜活的树木结合在一起,并且改变它们生长的形状。但宜穆拜尔和他的祖先都不明白这魔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在这城市之中,已经没有人懂得这种法术了。
    在巨大的树堡之中,有许多小一些的石建尖顶大宅,以及一些像花朵般盛开的玻璃雕刻。可不管这些悬空的花园看起来如何漂亮,如果没有真正的树木陪衬,精灵们就决不会喜欢,决不会住进去。伊尔尽量让自己不去看眼前的美景,那些流光异彩的玻璃窗,那些在空中飞舞,描绘出灵动曲线的木与石,更不要说那些精美的雕镂花饰。但他打心眼里承认,这辈子他从未曾见过哪里的房屋,修建得如此美丽。不只是这些鳞次栉比的建筑,还有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的发光树,那街景,他实在毕生不曾见过。那些花园里的雕刻,随便一座,也比人类最棒的工艺品显得精美。哪怕是法师之王伊赫玳的私人花园也比不上这里的壮美景象。
    诸神啊,伊尔每往前多走一步,就会发现新的奇迹。这边有一幢房子,围在灌木丛中,建成了一朵波浪的样子,玻璃底的屋子悬在拱形屋顶的曲线之下。那边是用魔法控制的一道小瀑布,这样它就能欢笑着流过一座大宅所有的房间。那些房间本身全是用带颜色的玻璃制成。精灵居民们手上拈着盛满佳酿的玻璃酒杯,在房间里悠闲地交谈着。那条小路,通向一座小小的池塘,周围有许多缓缓旋转的座椅,一边旋转,一边上上下下地轻轻动着。
    伊尔拖着脚步慢慢往前走,时刻还提醒自己注意装得跌跌撞撞的。他到底该怎样办?在这么一大堆华丽建筑里,如何找得到阿拉瑟特菈莱家的房子呢?
    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整个科曼多城显得十分忙碌。大街小巷,以及悬在半空中跨越森林的浮桥,都挤满了精灵。可它一点也不像那些吵吵嚷嚷,尘土飞扬的人类城市……伊尔发现,在精灵城里,不是精灵的小动物,只有猫咪,和那种生有翅膀的飞天猫咪。
    这简直不像是一座城市。对于伊尔来说,城市就意味着石头路,以及一大堆人,脏呼呼地聚集在一起,大喊大叫。人群之间,还夹杂着几个半身人,半精灵,甚至一两个矮人。
    可这里却只有一身蓝白色光滑皮肤的精灵,他们穿着华丽的袍子,时髦的绿色斗篷,或是披挂着烁烁发光的战甲,甚至只在身上披挂着彩带、小饰品,如此这般,骄傲地走在路上。头上的智慧宝石告诉伊尔,最后这一种装束叫做悬空袍。精灵们优雅地走动,显露出极为苗条的身材,下楼梯的时候,他们穿的悬空袍会发出好听的小铃铛声,声音随着人影的远去慢慢减退。
    不过,伊尔现在几乎什么也不敢看了,至少是不敢再看更多了。只要他发觉有人留心到他,他就不时装出一副悲哀的苦脸相。那些少数几个注意到他的精灵会因他这副表情而转开脸去。大多数精灵则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想法和热情里。他们的神情和举止随着传进耳朵的音乐声,时而高亢兴奋,时而低回婉转,科曼多的精灵们也不停地闲聊着,就像人类在市集上那样。伊尔总是趁着精灵们不注意,偷偷摸摸地观察他们走路的样子,然后再模仿着改变自己的姿势。
    大多数精灵都仿佛在心里唱着歌,像个舞者那样轻快地跳动晃荡。啊,就是这样——没人用平板一般的脚步走路,即使是长得最高的精灵,或是最急着赶路的精灵,也都仿佛跳舞一般地用趾头尖走路。在他借来的精灵外形下,伊尔也照着这样做了,但他忍不住想,什么时候他的心情才能变得轻松,有如被笑话逗乐的那般愉快呢?
    但他的心情一直拒绝放松,不舒服的感觉始终存在于脑海某处。等他一直往前,走到城堡般的大树丛下,伊尔渐渐知道了原因:他被人监视了。
    不是那些欢笑着的精灵,伸着爪子的小猫咪,甚至飞过头顶的飞马,在偶然间投过来的视线,不是那种随便地打量,而是一双一直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眼睛。
    伊尔开始走回头路,希望能瞥见到底是谁在跟踪他。那种紧张感顿时变得更强烈了,仿佛已经靠近了监视的来源。有一两次,他在大街上停下脚步回过头,仿佛只是不经意地往后看看,其实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跟他一起站在树荫之下,他甚至留心着视线里有没有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孔。
    有些精灵好奇地看着他,伊尔只有转回头。人们面带古怪地看着他,意味着他的表现古怪。不管如何,他一定不能惹人注意。于是他只有像方才那般继续往前走,试图甩掉那些古怪的注视,忘掉身后跟着他的监视者。
    在这座不设防的城市里,有没有一些秘密的方法,能从人群中准确地鉴定闯入者呢?伊尔觉得,肯定是有的。要不然,那些变形怪,那些被叫做alunsree的闯入者,很快就会挤满整座城市了……嗯,alunsree不就是从精灵语里传出来的吗。精灵们一定很早就遇到过这样的问题,那时候,人类可能还是蹲在山洞里的穴居人咧。
    所以,他肯定是被人监视了。那个监视者,跟着他几乎走遍科曼多所有的街道。他该怎么办才好?
    除了赶快找到阿拉瑟特菈莱家族,伊尔再别无他法。而且他在寻找的过程中,一定不能被人看出他的焦急之色。他不敢去问别人,那房子到底在哪里;也不敢引来别人的视线,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除非他不顾死活,他甚至不敢召唤出智慧宝石里的魔法来。
    所谓不顾死活的情况,就是被一大群愤怒的精灵法师围着,所有人手里都攥着魔法,随时能让他伊尔明斯特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伊尔有些过敏地扫视着街道,生怕喘息之间这样的威胁就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他。可到处还是一片狂欢节的景象。人们聚成小堆,自顾自地跳着舞,高声论辩着。传令官的号角吹起了新的曲子,从天空中飞来一对飞马骑士,他们互相追逐,上下翻滚,他们所过之处,常常卷起片片树叶,沙沙作响。
    要是他胆子够大,他愿意坐在那些长椅和悬空座上,着迷地看着眼前的科曼多人走来走去。当然,如果被人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也许会被就地处死呢。无论如何,宜穆拜尔拜托的事情,他还没有完成。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树林里,到底哪里才是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房子?他已经走了几个小时,太阳已经西斜了。随着光线渐渐黯淡,伊尔心里突然预感到,神秘的跟踪者就要攻击他了。
    也许是在天黑之后?在一个人眼稀少的地方?现在他站的地方,身后的行人渐渐少了,光芒、悬桥和乐声也都寥落了。如果他继续往前走,他会走进城市深处西南方的绿色森林。对,是西南方。他朝那边看了一眼,看见高悬的爬山虎,茂盛而又浓密的巨树,和一块布满蕨草的幽谷。这使伊尔下定了决心。就在刚才,在他的心中,这块蕨草幽谷还算不上什么美景。
    伊尔转了个身,整理一下步速,像所有科曼多人一样用脚尖跳动地朝前走去,那姿态仿佛是正朝着一处已知的目的地而去。他的手紧紧挨着袖子里的匕首柄。他是否正朝着那看不见的敌人走去?那敌人是不是正举着寒光闪闪的剑,把他这个假冒的宜穆拜尔给刺个对穿?
    他走过一座小花园,园内悬空的植物里传来了动听的竖琴声。可他只能继续往前走下去;要不他还能怎么办呢?
    死去的宜穆拜尔可是给他留下了一桩难题呀。等伊尔完成它之后,还要着手完成蜜斯特拉给他布置的第一桩任务。伊尔有些愤愤地摇摇头,这地方实在是太美了,他真想悠闲地在街上逛逛。这愿望就如同他多么期望自己童年是和父母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在阿森兰特,而不是一个被巫师团追踪的流浪野孩子。唉,总会有些懂魔法的人时刻想要制造破坏。伊尔咬了咬下唇,朝东北方而去。他最好穿过这座城市,沿着城市边缘绕着它转转看。因为伊尔已经走过了这座城市大多数街道,却连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猎鹰纹章的影子也没见到。
    虽说没有刀剑砍在他身上,可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并没消失。他一边走,一边感到那种被魔法包围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太阳西下,微光把树尖染成金黄色,但在树林深处,夕阳之光却永远无法射穿那里的幽暗。
    天色虽已黯淡,可精灵们的游戏和音乐却并未因此减退。伊尔继续走着,用力克制心里所感到的焦急之情。难道说,智慧宝石给他的信息是错误的?难道说它显示出的是阿拉瑟特菈莱家的老屋子,还是这座房子根本就在城市之外?然而宝石里再没有显示过另外的家族房屋,也没有什么线索说明它座落在什么别的地方。宜穆拜尔肯定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不错,他肯定知道,而且在宝石存贮的记忆里也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对宝石的前佩戴者宜穆拜尔来说,家族之房屋乃是日常生活中最最平常和亲近的地方,决不会马马虎虎地搞不清楚状况。
    不对!等等!那——不就是他要找的猎鹰纹章吗?
    伊尔转了个弯,加快脚步。就是它!错不了!他在心里狂热地感谢着蜜斯特拉对他的庇佑。
    拱门敞开着,门上缠绕的树藤闪着蓝色绿色的魔法光芒。伊尔往门里走了两步,走进了浸在柔和微光中显得有些昏暗的花园,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街。
    那里没有精灵,可那双看不见的眼镜仍然在那里。慢慢地,伊尔转回头。
    他眼前有什么东西发出微弱的光芒,悬浮在弯弯曲曲的花园小路上。但片刻之前,他并没有看见这个东西。那是精灵战甲闪光的头盔,兵器,以及肩甲。
    要不,那就是一个卫兵的伪装。因为伊尔看见的所有东西,就是这些武器,肩甲和头盔而已。在盔甲之下并没有身体,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像烟雾一样移了过来。伊尔正在看它,从身后左边的灌木丛里,又升起来一副铠甲,跟面前的这副一摸一样。
    伊尔咽了咽口水,看来他惊醒了这块土地的魔法防护。用法术跟它们交锋,似乎并非明智之举。暮色笼罩的花园里,一副接一副的铠甲从四面八方无声地升了起来,伊尔转着脚跟,可他的所有去路都被铠甲们围住了。伊尔面前正对着第一副拦住他的铠甲,在那铠甲的头盔上,燃起了火焰。一座大厦从铠甲之后升了起来,跟宝石显示出的情形完全相同。那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素来引以为傲的高长而狭窄的窗户里,点起了柔和的灯光。
    也许就在此时,屋里的人正从窗户往外看着,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惊动了花园里的守卫。
    伊尔静静地站着,正在寻思该怎么做,并努力回想宝石里出现过有没有类似情形。他面前的头盔却放射出了琥珀色的光波,扫视着这个假冒精灵的阿森兰特王子。当光波扫过他全身,伊尔并没有感到痛楚,不是被撕裂也不是被烧焦,只是皮肤有一阵丝丝的发麻感觉。他眉毛中央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温热感,一道光芒闪出,几乎让他失去视觉。伊尔闭上了眼镜,直到自己能重新看见周围的情形。
    智慧宝石仿佛获得了生命一般,在黑暗中灼灼地蹦跳发光。守卫们对此似乎深感满意,搜索的光线褪了下去,四周的铠甲也退了回去。最后,伊尔面前只剩下了第一副铠甲。它悬在空中,头盔不再发光。
    伊尔明斯特让自己镇定地走向它,还以为自己会走到它烟雾般的身影旁边。
    但它没给他机会接近自己。伊尔朝着大厦走来,它慢慢地就消失了,只留下他一个人,正对着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正门。悠悠的音乐声从门里传了过来,金色光芒形成了无数细小窗格,在一边的面板上,出现了错综复杂的花纹。
    智慧宝石并没有说过有关大门口陷阱的事情,似乎进门的时候也不曾有过仆人。所以伊尔直端端地走向大门,伸一只手,伸向了门上新月形的把手。他想,蜜斯特拉一定会保佑这道门没有上锁。
    他走完了最后一步,把手放在了把手上。这时,伊尔第一次感觉到,曾在他身后无所不在却又看不见的监视之眼,已经消失了。
    一股神清气爽的放松感传遍了他的全身。他吸了一口气,拉动门把手,把手突然发出了强烈的蓝色火焰,大门无声地打开,大厅里好几个精灵,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哦噢!”伊尔明斯特忍不住低声说道:“蜜斯特拉呀,如果你爱我,请此刻与我同行。”无法压低的细语,几乎都能被旁人听去了。
    *****哈桑塔的盗贼素来都要练习一个古老的把戏,倘若并未作案而被人捉住,一定要表现得异常镇定。此时没时间过多考虑,伊尔不假思索地将这个把戏用了出来。
    大厅里的桌上摆着开了盖的红酒瓶,大浅盘里放着坚果和其他水果。五个精灵僵硬地立在正中。伊尔走向他们,镇定地冲他们点点头。这些仆人的面孔他几乎没在宝石里见过,看来宜穆拜尔平常对下属也并没怎么留过心。伊尔朝着大厅后面走去,那边是小巧的室内花园。在他身后,仆人们忙不迭地朝他敬礼,一边庆幸主人不曾对他们太过留心。
    从右边的一道门里爆发出大笑声,仆人们忙着干自己的事情,忘掉了伊尔。伊尔为蜜斯特拉给他带来的好运庆幸地笑了笑。沿着另外一条通路,一排酒瓶以齐胸的高度,尉为壮观地飞了出来,显然是有仆人下了召唤法术。
    可伊尔的笑容很快僵硬了。一位精灵女士从靠右边墙的新月形拱门里跳出来,她注视着伊尔,黑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讶。接着她叫了起来:“啊!我的主人,我们盼你回来可是好多天了呢!”
    她的声音显得十分热切,伸出手拥抱着他。哦,蜜斯特拉呀。
    伊尔不得已又玩起了在哈桑塔后街上的把戏。他眨眨眼,把她从身边拉开,举起一只手指,有些狡猾地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这一招果真有效。少女高兴地吃吃笑着,向他挥挥手,示意下次再见,蹦蹦跳跳沿着通往大厅的走廊小跑了出去。她长袍的腰带随着她的步伐上下跃动,显出那发光的猎鹰纹章。
    不错,就是这家族纹章。方才门口的五个仆人也穿着印有纹章的制服。他们穿的应该是适合那情形的特定制服,可不是随便什么衣服都可以的呢。
    从宝石的记忆里,伊尔找出了方才那跳动而去的少女的脸孔和名字。她叫雅拉慕。在宜穆拜尔的印象里,雅拉慕时常靠在他脸侧,像刚才那样吃吃地笑,但那时,她身上可是什么衣服都没穿。
    伊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慢又有点悲哀地把气呼了出去。至少智慧宝石能帮助他分辨出精灵们说话语调的些微区别。
    他继续沿着通道往下走,发现了左手边有一道拱门,里面有间房间,池水上闪着星光;右手边有间放置雕刻品的小黑屋。这条走廊上其它的房间都关着门,在尽头,有一间圆形大厅,空中悬着光球,看上去好像是渴睡的萤火虫在飞舞,照亮了一道螺旋形环梯。
    伊尔走上楼梯,在某个阿拉瑟特菈莱发现他之前,他希望能赶紧走完这条通道。他沿楼梯而上,路过一间大厅,屋里有好些舞者正做着伸展运动,显然是在为一场演出做热身。虽说舞者男女都有,但他们都留着相似的如丝般光滑的长发。他们的衣服上织着小铃铛,身体上画着复杂的图案,肯定是很时髦的设计。
    舞者中有人看到了门外楼梯上匆匆而过的精灵,但伊尔用手托着下巴,装出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假装完全不曾留心到屋里那些弯腰伸展的舞者。
    楼梯过后是一块露天平台,悬空的植物装点了这里。更准确的说法是,植物靠着魔法悬在露台的上半空,刚好让枝条从上垂下,掠过五彩斑斓的地面。
    伊尔弯下腰穿过它们,依然摆着他“若有所思”的姿势,走向后面一道有些昏暗的拱门。但那里有什么东西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东西发散着冷冷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房间。那是一把悬起的出鞘长剑。
    它自己悬浮在半空之中,剑刃周围流动出的光尘把伊尔的视线吸引到了拱门旁边的后墙角,那里有一只精灵举起的右手。
    手的主人是一个英俊壮硕的精灵,有一副在科曼多人里几乎可算是巨人的身材。他面前的地上若隐若现地摆着一副黑棋盘,而这个精灵优雅地从地上站起身,对着面前一个战战兢兢的女仆做出施法的手势。女仆的棋局已经很惨地输掉了,她眼里充满恐惧,等待着即将降临到她身上的皮鞭,或者其他惩罚。伊尔心里忍不住想,不知是她赢了所受惩罚更重,还是输呢?
    智慧宝石告诉伊尔,魁梧的精灵名叫瑞鲁聂瑟,是阿拉瑟特菈莱家族收养的表兄,他的双亲死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也是整个家族的捣乱鬼。他总是心怀怨恨,为人甚至有些残忍,时常逗弄折磨他的两个年轻表弟,宜穆拜尔和奥塞拉斯。
    “瑞鲁聂瑟,”伊尔用平和的声音向他打了个招呼。发光的利剑慢慢转过剑锋,指向了他,但伊尔装作毫不在意。
    智慧宝石很急切地要伊尔使出个法术试试看,宜穆拜尔曾把这道法术和瑞鲁聂瑟的映像链接起来,并把两人心中的怒气合在一起。伊尔跟着宝石的指引,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表兄面前。“你总是这样,拜尔,” 瑞鲁聂瑟咕哝着说,“你总是走到你不该来的地方,而且看到太多你不该看到的东西。这个习惯可会让你受伤的……也许很快就会了。”
    剑身上的光芒猛地消失,在一片黑暗中,刀锋刮向了伊尔了右脸。
    伊尔连忙侧身,接着听到了瑞鲁聂瑟从容的笑声。利剑猛然下降,冲进黑暗里,寻找着它真正的目标。仆人立刻哭了起来,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呆呆地站着,眼睁睁看着利剑射向她的嘴巴。
    为了救得她一命,伊尔决心付出代价。一道魔法即时迸射出来,把刺向女仆的剑用力挡住,又拉着它绕女仆不停地转圈子。瑞鲁聂瑟错愕地嘀咕起来。他的手伸向了腰带上佩戴的小刀。这倒有趣,一个人类的假冒者竟然在帮阿拉瑟特菈莱家族清理门户呢!魁梧的精灵笨拙地朝伊尔比划着剑,想夺过对长剑的控制。伊尔咬紧牙关,拼死不放。两人的争斗很快停了下来:伊尔把利剑升起,架开了瑞鲁聂瑟的匕首,并且剖开了他的小腹。
    瑞鲁聂瑟倒退一步,反手竟然把匕首也刺进了自己颤动的伤口,手里紧紧握着刀柄,用力要念出一些词句。不管即将发生的是什么魔法,匕首已经闪起了光芒。
    伊尔可不想让什么致命魔法折腾自己,赶忙使出了宜穆拜尔专门留给瑞鲁聂瑟的魔法,那是为了防止瑞鲁聂瑟再惹什么麻烦而留下的。
    魁梧的精灵突然冒出了白色的烟雾,原地打起了旋子。他的耳朵、鼻孔、眼球里都喷出了大量白色蒸汽。宜穆拜尔很早就预见到了这个后果,还说瑞鲁聂瑟的脑子如今已经在他脑壳里着起了火。宜穆拜尔用一种极少见的黑色幽默口吻形容说:“那肯定是一团终结之火焰。”
    的确如此。瑞鲁聂瑟巨大光滑的身躯哄然倒下,头朝前从楼梯上栽倒下去,还在地上软塌塌地反弹了两三下。这时伊尔几乎还没找到出门的路。
    楼梯底下有人尖叫了起来。伊尔脑海里出现了那些面带胜利微笑的精灵,可他没时间管他们,他急匆匆地在宝石炫耀般展示的魔法里挑挑选选,终于找到了他所需的东西。
    血燃术,可以把那魁梧的家伙烧为乌有。虽说矮人才有火葬的习俗,可伊尔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楼下刺耳的声音都叫了三四次了。
    一道耀眼的光芒冲了上来,让伊尔知道,瑞鲁聂瑟的残肢已经燃起来。伊尔往棋桌边看了一眼,发现那仆人、赌币等等都消失了个一干二净。看来他还不是这房子里唯一需要赶快逃掉的人咧。
    不过,他应该是这里唯一一个杀掉精灵的人类吧。残忍和傲慢总会招来各种麻烦。为什么他就不能早点钻进这道走廊上奥塞拉斯的房间,就不用惹上麻烦了呀。
    楼下的火焰熄灭了,长剑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除了骨灰和硝烟,瑞鲁聂瑟大概什么也不剩了。
    还有时间容他离开此处,钻到这幢大宅里别的房间去。但关于他杀了瑞鲁聂瑟的流言却很快会传开。伊尔但愿自己能赶快找到大家族的继承人,把宝石给他完事……
    伊尔小跑着穿过拱道,走过后面的一段路。他的动作毫不优雅,一定会让精灵们大跌眼镜,但速度也肯定比他们快上许多,当然,真正的精灵们是不会介意什么速度的。他一把拉开一道门,进到门后一间天花板很高的大厅里。这房间里摆着高大的金缕屏风,从地面一直耸到了天花板顶上。从诵经台面上冒出了活动的手,托起打开的书,送到了伊尔面前。
    这是什么?阿拉瑟特菈莱的家族图书馆?还是阅览室?伊尔真巴不得能在这里无人打扰地过上一个冬天,甚至更久也可以呀。
    但屋里还有另外一道门。他绕过面前悬在半空中的躺椅,那躺椅比他所见过的任何椅子都舒服许多,让人忍不住有想躺上去的冲动。不过他还是冲到门边,并使劲抓住了门把手。可还来不及拉门,门就打开了。与他面目咫尺相隔,出现了一张万分惊讶的精灵面孔。
    伊尔此时是来不及掉头,也刹不住脚跟了。
    *****“他就倒在这里,尊敬的夫人!”舞者气喘吁吁地指着。黄铜灯具发出微弱的光,照亮了他涂满橄榄油的身体,也照亮了他身边阿拉瑟特菈莱家族尊贵的女家长的身影。
    娜弥蕾莎。阿拉瑟特菈莱穿着李子色的长袍,个子高挑,身材曲线毕露。长袍随风而动,让她身体的一部分仿若彩虹般闪光,而另一些部分则完全赤裸。经验老道的慧眼或许能分辨出她早已不再年轻(甚至在好几个世纪之前,她就已经上了年纪),但在一副如此曼妙的身躯面前,又有几双眼睛配称得上是经验老道呢?
    况且,敢于对着一副如此怒气冲冲的面孔,恐怕更是没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仔细观望咧。
    “退后!”她用力一挥手,喝令道。她的法袍衣衫飘飘,就像是一尊雕像一般,双肩挺得笔直,秀发披在肩头,肆无忌惮地显出她不可抑制的气愤来。她身边有个仆人轻轻地低声交谈着,说是他们之前只见过这位老夫人三次动怒,而每一次,为了平息她的怒气,这栋大厦里都有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而且这次她用了魔法。她说了几个简短的字,利剑顺服地升上半空,能量在剑身轻轻发颤,接着剑头披开空气,首先指向了楼梯。这把剑会像一枝描得准准的箭,一直把老夫人带到杀害瑞鲁聂瑟的凶手面前。尽管瑞鲁聂瑟的命运实在是他自己找的,他赌博,用心险恶,还玩弄女人。但素来没有人胆敢闯进阿拉瑟特菈莱大宅,又害死了老夫人的一个子嗣,还能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这实在是太、太、太过分了。
    娜弥蕾莎夫人快步走上楼梯。她法袍的下半截落了下来,有些挡路,她一脚把它踢到了旁边,露出了裹着蕾丝的腿。走到一半,她的手放到了楼梯扶手上,却摸到了什么黑漆漆粘乎乎的东西。
    她并没放慢步伐,只是回头看看扶手上深黑色的血,接着又面无表情地看看手指上的血滴,连手也不停下擦擦,就跟着前面的剑继续走去。
    楼下,舞者有些不肯定地捡起了那条弄得有些脏的衬裙,把它交到了一个仆人手上,然后跟着老夫人上了楼梯。在他的带动下,几个仆人迟疑地也跟了上来。
    但就在一行人来到楼梯顶露台的时候,他们既没有看见老夫人的踪迹,也没有那把剑的影子。舞者吃了一惊,匆忙地跑开了。
    *****伊尔在最后一个瞬间弯腰向前冲去,他的肩膀撞上了门口的精灵仆人。两人重重地撞了在一起,倒在地上。精灵四肢张开,没再动弹。
    伊尔喘着气,站稳脚跟,赶紧继续往前跑。在他下面的某个地方,大钟再次振响。前面的路口分了叉——这幢楼实在是太大了,伊尔选了左边的一条。如果选错了路,但愿他还来得及往回跑。
    不过看起来这个选择不太妙。两个穿着闪闪发光碧绿色铠甲的精灵战士朝他跑了过来,手里紧握着剑柄。“有入侵者!”伊尔叫起来,希望他的声音听上去跟宜穆拜尔差不多。他用手指着两个卫士跑来的方向说道:“那边,有贼!他们刚从那里跑了过去!”卫士转过身,可其中一个有些怀疑地,用力地,从头到脚仔细看了打量了伊尔一番,接着跑回了自己奔来的小路。“幸好不是老夫人她亲自跑来看我们醒了没有!”两人一边跑,一边有个卫士嘟哝着说道。伊尔面前的房间,摆着一座真人般大小的雕像,刻的是一位身着长袍的精灵女性,手臂欢快地举起。房间另一头是另外一座悬梯,往下走的;中间的走廊上横放着一把躺椅,显然卫兵们刚才就坐在上面。走廊两侧都有华丽的门,伊尔选了一扇看上去最顺眼了,走了过去。他的手很快就能打开那扇门了,却听见楼梯处卫兵们的大叫声,大概他们已经发现他没再跟在后面了吧。
    伊尔抓着门把手,用力一拧,门“咯哒”一下打开了,他闪了进去,并随手把门轻轻合上。
    他转过身,打算好好看看这次面前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危险,却发现面前的房间一片漆黑,半空中悬着一张椭圆形的大床,上面撑着树叶形的床帐。床边放着几个浅盘,装着几瓶酒和玻璃杯。一道柔和的视线从床帐里射了出来,大床的主人从床上坐起了身,看着闯入的来人。
    她十分苗条,样貌美丽,蓝黑色的头发披散在身边,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紧身睡衣,胸前的领口开得很大(想来后颈部分也是如此),肩臂都裸露在外。她的大眼睛很快从警惕化作了喜悦,姿势优雅地从床上翻了个跟头,几乎是裸体地抱住了伊尔。
    “噢!我亲爱的哥哥!”她轻声道,抬起眼睛看着他,“你终于,终于回来了!我总是做梦,梦见你死了!”她咬着嘴唇,手臂紧紧地抱在他身上,仿佛永远不再放他走。
    哦,蜜斯特拉神呀。
    一声巨响,房间的另外一道门猛然被推开,一个穿着类似睡衣的高大精灵妇女,带着一双愤怒的眼睛走了进来,手腕边上冒着火焰。而她身后跟着一群卫士,护甲胸口处都刻有家族纹章,手里握着闪着魔法之光的剑。
    “法拉瑞尔!”她高声喝道,“快快躲开这个冒牌货!他只是盗用了咱家大哥的形体!”
    伊尔怀里的精灵女子一下变得僵硬起来,试图往后退缩。可伊尔却紧紧抓着她,就像方才她抱着他那般用力,并感到她光滑柔软的身体抵着他。他低声道:“请,等等!”
    他手里抱着一个精灵妹妹,大概另一个精灵姐姐恐怕就不会那么快对他动武了吧。
    果然,那高大精灵女性本来已举起手要向他施法,可双手却僵在了半空,害怕自己的行动会危及到法拉瑞尔。可伊尔能靠妹妹暂时阻住她的魔法,却挡不住她的嘴巴。她怒喝道:“你这个凶手!”
    “梅拉瑞尔,” 法拉瑞尔在伊尔明斯特怀里发着抖,一边小声问:“我该怎么办才好?”
    “咬他!踢他!让他没时间发魔法!这样我们就能扑过来了!”梅拉瑞尔高声怒喝,并往前靠了一大步。
    另一扇门也豁然洞开,一道用魔法加以强化的雄浑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那声音命令道:“各位!全都别动!”
    整个房间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有法拉瑞尔使劲地在伊尔的怀里挣扎着。
    一把利剑披开空气,直指伊尔明斯特。它升起来,飞过精灵老夫人的头顶,朝着那张假冒精灵的紧张面孔,飞向了他的嘴巴,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剑后面站着的老夫人,只穿着法袍的上半截,她脸色镇定,可那双冒着火星的眼睛泄漏了她是何等怒不可遏。她一边下令,一边打着手势。在这个家族里,她已经习惯了别人对她无令不从。伊尔从她的气势,猜她一定是宜穆拜尔的母亲,娜弥蕾莎夫人。
    伊尔别无选择了,要么死,要么召唤出宝石。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唤醒宝石的魔力,把射来的剑碎成粉末,让它们落在地板上。
    “汝非我儿!”老夫人冷酷地说,她盯着伊尔的眼睛就像两把锋利的匕首。
    “可他戴着家族信物呀。” 法拉瑞尔哀求着说,她看着宝石在抱着她的来人额头上闪着光,而这人又是那么像她亲爱的哥哥。
    娜弥蕾莎没管小女儿的请求,上前一步,继续严厉地追问:“汝乃何人!”
    “奥塞拉斯,”伊尔有气无力地说,“带奥塞拉斯过来,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老夫人瞪了伊尔好长时间,一语不发。然后她用力转过身,腿上的蕾丝花边也飘荡起来。她下了命令,身后的两个卫兵点点头,转身出门,为了避免误伤围观的人群,他们把剑高高举过头顶,滑出了房门。伊尔虽看不见他们离开的方向,可也知道,他们决不是往同一处去的。
    这紧张的寂静场面并没持续太久。娜弥蕾莎夫人身后的卫兵拔出剑,分散成弧形,而梅拉瑞尔也让自己的卫兵上前。两边的卫兵把伊尔团团围住。
    “母亲大人,” 梅拉瑞尔手腕上的魔法火焰熠熠发光,“我们现在遇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险?难道说我们应该不计代价杀了这个假冒者,牺牲这整个家族,和整座大厦?!我们又怎么能把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继承人带到如此危险的处境来,面对这个阴险的变形者?”
    “梅拉瑞尔,我从来都明白我们所面对的是什么危险,”她母亲冷漠地回答,眼神片刻不离伊尔明斯特,“我的判断力是用几个世纪的时间培养出来的。千万别忘了,我才是这个家族的首领!”
    “女儿不敢,母亲大人,” 梅拉瑞尔恭敬地答了一句,可她声调里的愤怒几乎让伊尔笑出了声。看来人类和精灵,在本质上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异嘛。
    “请相信,”伊尔对手里抱着的女精灵说道,“我对你,对整个阿拉瑟特菈莱家族,都没有任何恶意。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履行我对别人的承诺,这个承诺是以在下的荣誉起誓的。”
    “是什么承诺?” 娜弥蕾莎急切地追问。
    “尊贵的夫人,”伊尔转过头,回答说:“等我把必须完成的事情完成之后,一切答案就将揭晓。这件事太过突然,容不得我们做太多辩论。我只是请您相信我此行并无恶意。”
    “告诉我你的名字!”老夫人大声喝令,朝伊尔甩了个魔法,企图迫使他回答。她的魔力让伊尔颤抖,仿若一片枯萎的黄叶。但宝石帮了他的忙,蜜斯特拉也助了他一臂之力,伊尔仍稳稳地站着。他朝老夫人眨了眨眼睛,又摇摇头。周围的精灵战士们对他的表现很是敬佩,不由得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娜弥蕾莎夫人听到这些话,脸上新增了别样的怒容。
    “我到了,”门口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众人看去,见到一个年长的精灵站在那里,他穿着跟人类法师类似的长袍和披风,肩带上配着一排猎鹰族徽。伊尔知道,他肯定不是家仆。老人的手指上戴着戒指,手拄一根螺旋形的短木法杖。
    “乃理丹,”老夫人冲着伊尔的方向点点头,简捷地说了一声,“你来处理他吧。”
    老精灵看着伊尔,他的眼神锋利,似乎是在伊尔眼睛里找寻蛛丝马迹,“无名者,”他慢慢地说,“吾知道汝并非宜穆拜尔,却戴着本该属于他的宝石。汝难道认为拥有这件宝物,就可命令阿拉瑟特菈莱家族吗?”
    “尊敬的长者,”伊尔低了低头,回答说:“我没有丝毫欲望,想要控制这座传说之城,或是伤害你和这个家族的任何人。我来到此地,只是为了履行自己向某个垂死之人的承诺。”
    他怀里的法拉瑞尔开始发起抖来。伊尔知道她在静静地哭泣,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肩膀,想要宽慰她。老夫人的嘴唇又咬紧了。可梅拉瑞尔和一些精灵武士却因为他的举动,对这个闯入者好感大增。
    老精灵点点头,“汝言似真。然吾仍将向尔施展一道无害的法术,汝当自行引导汝之行为。”
    他举起了手,划了一道圈,摊开,又曲起两根手指,从手腕处撒出少许粉末。空中响起了歌声,包围着伊尔的卫兵们急忙退到了后面。唱着歌的空气渐渐围住了伊尔。伊尔猜这大概是一道魔法屏障。
    伊尔朝老法师点点头,站定脚步静静等着。法拉瑞尔已忍不住大声哭泣起来,他从胸口拉开她,并低声说,“女士,请容我告诉你,你的哥哥是怎样过世的。”
    屋里突然一片沉静。“在树林深处,我偶然遇到了宜穆拜尔所在的一支巡逻队——”
    “是他率领的一支巡逻队,” 娜弥蕾莎夫人怒气冲冲地说,几乎想打伊尔一巴掌。
    伊尔严肃地侧了侧头,“女士,确实如此,请恕我无心之冒犯。我看见他最后几个伙伴都阵亡了,只剩他孤身一人,四周都是卢卡怪兽,数量众多,我和他的法术几乎无法施展。”
    “你的法术?”老夫人语带讥讽,完全不相信伊尔所说的话。这时法拉瑞尔泪眼未干,却抬起头来,决心听完伊尔的说辞。
    “等我好不容易杀开血路,来到他身边,他已经被卢卡的长叉刺穿,倒在一条溪流之中。我用了法术,使得我们两人从敌群中逃脱出来,但他伤势已重。若他能再活久一些,他一定会亲自带我来到这里。但他所剩时间无多,只来得及教我把此信物戴在额上,自己就……已化作尘土。”
    “他还说了什么吗?” 法拉瑞尔抽泣着问,“难道他的遗言是:你记住他们了吗?”她痛苦地抬高音量,整间卧室都回响着她的声音。
    “女士,你哥哥最后,”伊尔轻柔地告诉她,“大声叫出了一个名字,并说自己终于能和对方重逢了。而那个名字叫做:阿雅奎拉伦。”
    此话一出,法拉瑞尔和梅拉瑞尔皆掩面而泣;老夫人面色苍白,像块大石头一样僵立不动;而老精灵则悲伤地点了点头。
    众人正沉浸哀伤之中,却不料来了几个人,他们身形苗条,背脊挺直,衣装华丽,而态度傲慢。他们走进了门,一行七人,四个女精灵,两个女童,为首的是一个骄傲的年轻贵族。伊尔认出了他,在宝石的映像里他见过此人,虽然这里既没有悬椅,也没有大树柱子,甚至没有阳光。可对方的确是奥塞拉斯,现在已经是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继承人了。尽管,伊尔根本不怎么认识他。
    奥塞拉斯有些迷惑地看着伊尔,“哥哥?”他问了一声,眉毛皱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了看屋里,“这个家族本来就是你的,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跟血亲至交动武?”他又看看法拉瑞尔,眼色一沉,“难道你竟然冒犯你的亲妹妹?”
    “住嘴,年轻人,” 乃理丹喝了一声,“如此想法,甚亵渎不敬!难道你不曾看见你哥哥头上的宝石?”
    奥塞拉斯看着自己的老叔父,就跟老人家得了失心疯,“我当然看见了,”他说,“这又是什么把戏?”
    “静一静!” 娜弥蕾莎吩咐说,可武士中却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年轻的精灵贵族闻言,立刻换了副表情,做出很威严的样子,沉静地环视着房间(伊尔看了,忍不住心里好笑,奥塞拉斯的样子看上去就像哈桑塔街上的胖子商人,一不小心从马背跌下来,重重摔在了鹅卵石地上。他爬了起来,到处看着有没有人看见了自己的狼狈相,却又假装只是在看自己背后有没有沾上马粪。哦,没有,一点也没有,所有有教养的人都知道……),接着他对老法师说,“是的,我尊敬的叔父,我看见那家族信物了。”
    “很好,”老精灵苦涩地说,战士里又有人笑了起来,不过这次的笑声更低。乃理丹等笑声消失,继续说,“你已经发过誓,要服从信物的佩带者,就像我们所有人一样。”
    “是的,” 奥塞拉斯点点头,他又迷惑起来了,“叔父,这一点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哦,难为你还记得。很好,很好,”老法师轻声回答,这次响起了好几声低笑。娜弥蕾莎夫人和梅拉瑞尔表情甚是恼怒,却什么也没说。
    “那请以此信物之名,向那无数先祖起誓,不管你哥哥将要对你做什么,都不得还手,不得施展魔法。”乃理丹说道,他的声音突然锐利如一把锋利之剑。
    “我发誓。”奥塞拉斯简短地回答了一声。
    老法师拉起年轻精灵的手,把他拉进了唱着歌的防护圈里,又转过头对着伊尔,说道:“此子在此。请于我之热血亲族干出蠢事之前,做汝所行之事。”
    伊尔点头向他道了谢,轻轻拉了法拉瑞尔的手肘,并说:“女士,为我无奈之下禁锢您的自由,请接受我最最卑微的歉意。诸神在上,但愿此事永远不再发生。”
    法拉瑞尔从他身边飞快地退开,睁大了眼睛,用指节压着嘴唇。伊尔正要转身,她却突然冲口而出道,“您的荣耀未因此举受损,愿神保佑您,不知名的阁下。”
    伊尔走到乃理丹身边,又绕着他轻轻动了动,礼貌地向奥塞拉斯微微一笑。
    “坏消息,奥塞拉斯,”伊尔明斯特一边说,两人的鼻子撞在了一起,接着额头也撞在一起。刺痛和闪光骤起,他紧紧地抓着精灵的肩膀,接着说,“我不是你哥哥。”
    记忆涌来,不断冲击着他,仿佛把他卷进了一个大漩涡。奥塞拉斯惊讶地发出尖叫。一道白色的魔法咆哮着把伊尔牵引起来,他再也支持不下去了。
    “愿此地之律令保佑我,”伊尔屏住呼吸,沙哑地低声叫着,“蜜斯特拉,永伴我身!”
    伊尔但觉天旋地转,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话。他的身体拉长,屋里的每个人都因为愤怒和警觉而大声喊叫。黑暗贪婪地吞噬了他,他只记得自己最后看见的情形是,娜弥蕾莎夫人满脸怒容,几乎想冲上来撕碎他,而乃理丹手里旋转的木法杖,死死地拦挡着她。
    之后的事情,伊尔再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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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23:09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唤来大统领

伊尔明斯特因誓言,卷入精灵之家族,行不得已之举动。古人云:大智大勇者常受辱,亦常为其义举受累,终不得善报与谢意。若非蜜斯特拉神保佑,其人已然于是夜葬身于大统领之花园内矣!
    安塔恩费伦法师编年史圣贤传记出版于大棒之年前后
    奥塞拉斯。阿拉瑟特菈莱在卧室里跌跌撞撞,双手捧着头惊声尖叫,声音极是刺耳难听。宝石从他额头上放出耀眼的光芒,明亮如天上的恒星。光线射到了先前它所在的地方:就是地上躺倒的那个丑陋人类身上。
    法拉瑞尔的房间顿时乱作一团。卫兵们挥刀朝伊尔砍去,可那防护法术却架开他们的刀枪,把众人弹了开去。只听见一阵惊诧的喊声,这些卫兵往后跌倒,手臂都被震得剧痛,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子,就又挥刀砍过去。精灵卫兵的脚下,躺着梅拉瑞尔,她长发披散在她的头边,好像一把大扇子。她刚才想用法术打开乃理丹的防护环,却没想到自己受到了更大的反震力,所以竟是被震得昏了过去。
    但她的母亲却不是那样。娜弥蕾莎夫人站在歌唱气体防护之外,震怒地用各种不同的法术,冲击着它,法术一层又一层地把防护层裹得像一粒粽子,但仍无法将它冲开。与此同时,法拉瑞尔和其他女人全都尖叫着,惊讶地看着伊尔的原形,还有奥塞拉斯的惨状。仆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到了这个房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老精灵法师镇定自若,走到倒地不动的鹰鼻人类身边,双腿跨立,伸手一抓,从空中握出一把剑来。剑身上铭刻着古老的文字,一道光芒从上而下闪了一闪。老人举起剑,疑惑地摇了摇它,好像是感到那把剑比他印象中变得重了不少。他用另一只手举起了木头法杖,一副准备就绪的样子。片刻之后,他先前放出的防护环失去了效力,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战士们挥着剑喊叫着冲了上来。
    乃理丹的剑尖爆出一阵蓝色的火焰,炽热而迅猛,战士们冲到一半就被逼退回去,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紧接着软毛地毯上也闪出了相同的蓝火,这蓝火倒也奇怪,并没把地毯烧起来,可士兵们全被烫得东倒西歪,不得不退回原地。一个士兵还不甘心,用力掷出了手里的长剑,剑尖笔直的标向地上的年轻人。这时老人手里的节杖也放出了火焰,一股破空之力道陡然而至,瞬时就把长剑裂成了无数碎片,消失不见。只有零星两片钢渣从空中掉在了乃理丹的脚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娜弥蕾莎夫人冲着老人喝道,“老哥,难道你突然疯了?还是这个人类给你施了诱惑之法?”
    “镇定,镇定,”老法师用平静而愉快的语气回答。但就像先前娜弥蕾莎夫人所做过的那样,他也在声音里施了魔法震慑力。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了奥塞拉斯微弱的呻吟声,他滚到在一个角落里,用头抵着墙壁,女仆们惊叫着想让他恢复平静。
    “这些天来,这所大房里实在充斥了太多尖叫和法术了,”乃理丹说道,“简直让人无法倾听,关注,和思考。如此下去,不到几代人,我们就会像塞塔琳家族一样败坏了。”
    武士和仆人们都异常惊讶地瞪眼看着老法师,他口中所说的塞塔琳可是精灵民众之中最最高不可攀的殿堂级家族。即使是他们最难缠的对手也不得不承认,塞塔琳家族在科曼多城里地位确实至高无上,最为尊贵。
    乃理丹环视着房间里无数张震惊的面孔,嘴角几乎带着一抹微笑。他挥了挥手上的剑,示意众人全都站到房间的一边去。可没有人挪动半步。乃理丹的剑上冒出了火焰,明白无误地警告着众人。这一下,众人才又惊又吓又困惑地,慢慢地顺从了他的指引。
    “现在,”老法师告诉众人,“只此一次,时间也不会太长,我要你们认认真真地听我说——奥塞拉斯,家族的新继承人,你也得好好听着。”
    奥塞拉斯呻吟着答应了一声。众人全转过头去看着他,他脸色苍白,仍然用手抱着头。
    “这个年轻人类,”乃理丹用法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具身体,“他倒下之前,已经援引了本城之法律保护自己,可除了法拉瑞尔、涉德莎和小娜瑟丽,你们,却全都攻击了他,至少是想要攻击他。这真令我感到恶心。”
    人群中响起一阵抗议般的低语声。乃理丹用苍老的眼神阻止了众人,继续说下去:“不错,真是令我感到恶心。这个家族如今有了新的继承人,皆因此人罔顾性命之危,遵从于荣誉之指引!他,越过了上百个,甚至上千个想要杀死他的精灵,来到了我们的城市。我猜如果这些人知道他的原形,一定还是想要杀掉他。可他还是来了。为什么?因为宜穆拜尔在临终之前恳求他,他为了遵守自己的诺言,不顾自己的血统和种族,接受了此一嘱托。如此,我家族之信物尝在,记忆不致缺失也;亦如此,我家族之崇高地位尝存鄢!此大善举,皆此人行也!惜乎惜乎,其人姓名,我等皆未知也!”
    “话是这么说……,”他妹妹娜弥蕾莎夫人忍不住插嘴说,“可……”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的哥哥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吾妹,你甚至还不如这些小辈们,不懂得如何去聆听!”
    要不是当下情势如此紧张浓重,这一大堆家人见此情形一定很是欣喜。素来严厉的女家长像一尾小鱼那样,嘴巴张开又合上,说不出话来。尽管没人留心,可她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酱紫色。众人的眼睛都放在乃理丹身上,全家族年纪最大的人。
    “此人援引我城之法条,”老人又道,“诸位,请听我说清楚:法条即是,我等不得破坏而必须遵守之律令。若我等不守此法,我等与残忍之卢卡何异?又与不诚实之人类何异?尔等若一意孤行,尔将辱没我塞拉佛恩一脉之血统,与精灵种族之尊严!若然如此,在下决不就此袖手旁观!尔等欲攻击此人类,必先击败老身!”
    老人脚下传来一声呻吟,打断了室内的寂静。倒地的黑发年轻人类痛苦地低叫了一声,一只晒成褐色的脏手无意识地用力抓住了靠得最近的精灵脚踝。一名武士惊讶地叫起来,猛然拔出了手里的剑。
    乱发蓬松的年轻人抓着精灵的腿,使劲想要站起来,而精灵手里的剑尖已经直指着他的头。
    乃理丹镇定地看着一切,手里的剑一动,正好把那精灵武士的剑击飞到了墙角里。“你没难道没听见我的话吗?”掉了剑的武士有些畏缩地后退了一步,老人语带伤感地说道:“这个家族,几时才能开启智慧呢?”
    “我的智慧只告诉我,若家族窝藏人类,我阿拉瑟特菈莱之姓氏便永世蒙污,世世代代为科曼多人所嘲笑轻视!” 娜弥蕾莎张开手,沉痛地说。
    “不错,”梅拉瑞尔应声道,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脸上还留着被防护环击出的痕迹,“叔父,您是有些老糊涂了。”
    “奥塞拉斯,你觉得如何?”老法师的视线越过众人,“我是说,我们的祖先是怎么说的?”
    傲慢的年轻精灵看起来既忧伤又严肃,这屋里见过他的人从不记得他曾有过类似的表情。他的眉毛仍然痛苦地扭曲着,眼睛里飞舞着奇怪的阴影,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如潮水般不停息地汹涌到他头里。他很不情愿,却还是慢慢说道,“祖先们要我们把这个人类带到大统领那里去,并且不可伤害他。”他逐一看着屋里的亲戚们,“只要我们敢碰这个人一根汗毛,我们的荣誉就不再完美无缺。除了尊贵的乃理丹叔父,这个人类为我们家族所做的事情,比任何活着的精灵都要多得多。”
    “说得好,”老法师满意地说,“啊,现在你明白了吧,我的妹妹,家族信物是多么多么珍贵的宝物呀!奥塞拉斯才戴上它,头脑就好使了不少!”
    他妹妹脸上很是挂不住,但奥塞拉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叔父,一切确实如你所说,真相往往令人羞愧。恶斗开始之前,快让我们离开此地,重新唱起欢快的歌来,追念我的哥哥,我们的宜穆拜尔。让我们通宵吟唱,直至天明。姐妹们,你们也会加入吧?”
    他伸出了手,梅拉瑞尔和法拉瑞尔稍稍迟疑片刻,三人便挽着手走出了房间。
    走着走着,法拉瑞尔回过头来,那个陌生的人类正从地上站起了身。她摇了摇头,眼里又闪起了泪光,“谢谢您,人类先生。”
    “我叫伊尔明斯特,”年轻人回答说,举起一只手,他的精灵语突然带上了重重的口音,“阿森兰特的王子。”
    他转过头看着乃理丹,“我欠您一条命,尊贵的阁下。您可以把我带到大统领那里去了,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好吧,哥哥,” 娜弥蕾莎夫人怒喝一声,满脸的厌恶,“快把这个人类从我们的房子里弄出去!别再看他了,娜瑟丽,别在一只脏猴子面前丢了我们的脸!”
    可小女孩仍然目不转睛地,敬畏地看着伊尔,看着他胡须丛生的脸,短耳朵,和其他怪怪的地方。伊尔冲她眨了眨眼睛。
    这个举动可把娜弥蕾莎夫人和小女孩的母亲涉德莎气了个半死。涉德莎拉着女儿的小手,几乎是把她“拖”出了睡房。
    “请随我来,伊尔明斯特王子,”老法师苦涩地说,“此家族多愁善感的年轻女士们,非合汝意也。她们并不反感汝之崇高信誉,可却厌恶那些异族异种之人群。吾精灵中,具宽广胸怀者,而今已罕见也。如今此地对阁下将充满危险。”他递过了自己手里的剑,剑柄冲着伊尔,“老朽愿将此剑赠与阁下。”
    伊尔明斯特好奇地接过了这把附有魔力的剑,手里感觉到那强大力量的跳动。他试了试剑的份量,它很轻,很柔软,真不可思议。他举起剑,目不转睛地看着剑身上明亮的蓝色光芒,那颜色仿若金属,照亮了整间卧室。好几个精灵武士见此情形,忍不住警觉起来,可老法师没理睬他们。
    “若人类得见我精灵之土地与辉煌,对我精灵族类而言,可谓之威胁也,因此我等不允许尔之种族进入我城。思及此虑,我亦让此剑遮尔之视线,并将令尔伴我身侧。”
    “法师阁下,此举并不必要。我决不会反对你的意旨,或是从你身边逃开。”伊尔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此时一道蓝色雾气旋转起来,围住了两人。“而当我到此地,也从来没想过要破坏这座传说中的美丽城市。”
    “老朽知道。可其他精灵却并不明白这点呀。”乃理丹回答,“况且他们之中有不少擅长弓与剑的战士。”他走上前一步,背后蓝色的雾气慢慢缩小,渐至无形。
    伊尔张开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现在他们已经不在那间拥挤的卧室里了,而是在一座花园的中央,夜空之下,身边一片墨绿色。星星在天空眨着眼睛,脚下是两条柔软的小路,路尽头立着一座雕像,一头栩栩如生的巨大长翼豹子在夜里蓝幽幽地闪着光。美丽的草木上,到处飘荡着维尔欧的纤维束,明亮的夜花摇曳,仿佛是在为看不见的竖琴发出的微细旋律伴奏。
    “这里是大统领的花园吗?”伊尔轻声问。老法师微笑着面对这个人类眼里的好奇。
    “这里正是大统领的花园。”他轻快地证实了伊尔的疑问。但话音未落,他们脚下的地面,就冒出了某种怪东西,外形虽然优美,但足以致人死地。
    它散发着蓝白色的光芒,全身上下曲线玲珑,头上长发飘逸,只是脸上本该是眼睛的地方,是两个黑色的空洞。随即,在两人脑海里,听见了它的问话:来者何人?
    “乃理丹,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长者,和另外一位客人。”老法师镇定地回答。
    这看门者摇摇摆摆地看了看他,又回过来迎上了伊尔的眼睛,两人对视着,彼此距离还不到一拳。
    伊尔在那对黑洞里看到了介于鲜活生命与不死系物体之间的奇异感觉,忍不住身上起了一阵寒意,狠命咽了咽口水,他可不希望见到这样美丽的脸蛋动怒。
    此乃人类。蓝白色的头发剧烈地荡漾起来。
    “不错。”老法师淡淡地回答看门者,“我早知道这点。”
    为何汝于今夜把禁忌之物带到大统领将要出现的地方?
    “自然是为了见到大统领。”乃理丹告诉这个永生女士,“此人徒步从森林深处而来,替我家族的垂死继承者,带回了家族之信物,交与其继承者。”
    飘荡的幽魂戴着敬意,重新打量了一下伊尔。
    如此说来,身为大统领倒真该见见此人,此世间奇迹亦罕矣!
    蓝白色的脸孔再次靠近了伊尔。人类,你会说话吗?
    “在下万万不愿冒犯女性,”伊尔谨慎地张嘴道,“皆因鄙人不太懂得合适的礼仪。但与您相见,只觉荣幸无比。”伊尔往后退了一步,弯腰鞠了一躬,“我是伊尔明斯特,由阿森兰特而来。月光女士,敢问芳名?”
    鬼灵诧异万分,通体明亮了好些,说道:哦,真奇妙,一个想知道我姓名的人类。我喜欢你叫我“月光女士”,它真是悦耳。不过,叫做伊尔明斯特的人类,我生前是卡劳思家族的布芮玲德阿,也是我家族的最后一人。
    她的声音听上去充满惊讶,可也显得很愉悦。只是说到最后几句,伊尔发现她悲从中来,脸上落下几滴泪水。于是他说:“哦,布芮玲德阿夫人,请您看着我:既然您仍屹立于此处,则卡劳思家族当永存,不致湮灭焉。”
    哦,可又还有谁记得呢?伊尔和老法师脑海里的声音伤感地叹了一口气。完美之大厦如今已倾之,吾之亲戚则化骨灰与尘土,而皆于我遥远之地哉。我如今已是看门者,科曼多人只叫我做“鬼魂”,拒吾于三尺之地外。如此,我之职责将永为孤寂。
    “在下将永远记得卡劳思家族。”伊尔轻声回答,口吻里透出坚定,“布芮玲德阿夫人,若在下他日可自由行走在科曼多之街道,必将回来与您倾谈。在下说话算话,夫人您请记得。”
    一头蓝白色的秀发环住了伊尔,他感到身上些微有些刺痛。许久不曾见到一个如此尊敬我的人类了。他脑海里的声音充满好奇地说道,这世上很少有人类,出此公平之言。若君他日再来拜访,随时欢迎。伊尔突然觉得脸颊上一阵凉意,忍不住全身战抖,几乎晕了过去。幸好乃理丹托住了他的肩膀。
    英明的法师,也谢谢您。魂魄看门人又加了一句。伊尔挣扎着露出微笑。您要给大统领看的人,确实是桩罕见奇迹。
    “不错,所以我们也必须走了。布芮玲德阿,再见。山水总相逢。”老精灵回答道。
    山水总相逢。这声音微弱地回答了一声,蓝白色的光束潜进了地面,消失了。
    乃理丹催促伊尔明斯特上了一条古老的小道。“年轻人,你所具有关怀他人的品质,真让我吃惊不少,让我也有点期待人类的到来呢。”
    “我、我差点说不出来话了,”伊尔牙齿咯咯作响,告诉老人道,“她的吻,实在太——冰冷了。”
    “这是自然。若是她有心,这甚至能要了你的命呢,小伙子。”老精灵说,“这就是她,以及她这样的灵魂,为我们服务的原因。但你知道吗,这阵寒意会慢慢消退,而从今之后,你将永远再不会畏惧任何科曼多不死系魂灵之碰触。更确切地说,直至你性命的终结。”
    “在精灵眼里,我们的生命一定太过短暂。”伊尔低声说道。在说话间,两人沿着小路到了灌木丛中的小凉亭底下,凉亭里摆着躺椅,溪流和池塘穿插其间。
    “正是如此,”老法师说,“我得告诉你,你现在相当危险。等一会,你一定得用恭敬的态度,就像刚才跟看门人那样。否则,小伙子,我猜你可能活不过今晚了。”
    他身边的年轻人静了好长时间,“我该向大统领下跪吗?”两人迈上石头台阶,穿过两个奇怪的螺旋型大树,来到一座宽敞的天井下面,许多发光植物照亮了这里。而伊尔终于忍不住,问了这样一句。
    “只消看他脸色行事。”老人静静地回答,不慌不忙地往前走。
    在本应该摆着床的地方,实际什么也没有。而一个精灵就坐在那片空气之上,旁边摆着一本打开的书,一个放着酒瓶的浅盘子。他脚下的空中悬着一把脚凳。两个穿着魔法长袍的精灵站在他左右。二人看见这个人类走过来,立刻向他们滑行过去,拦住了伊尔的去路。等他们看到伊尔身后的乃理丹。阿拉瑟特菈莱,才放慢了脚步。
    “一定是你帮助了这个禁忌者,让他通过看门人的守卫。”一个精灵法师对老精灵说,他连看也不看伊尔明斯特,就仿佛他连一个邮递筒、鸟桩什么的也不如。他的声音冷静中带有愤怒。“何以如此?告诉我们,什么东西竟然能腐蚀了您的心,让您弃多年忠诚不顾,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来?你的家人让你到此来接受惩处吗?”
    “并没有什么背信弃义,艾莱斯佩尔,”乃理丹镇定自若地回答,“也没有什么惩处,只是遇到一件大事,必须让大统领来裁决。这个人类援引我城之法令,并活着站在了这里,皆因此事。”
    “我科曼多之城法律,人类无权享有。”另一个法师打断了他的话。“只有本地人民才受律令保护:精灵,以及精灵之族类。”
    “那你该如何评价一个人类,他信守承诺,越过了混乱的战场,戴着一颗科曼多古老家族的信物,横穿森林,进入本城,只为找到那信物的合法继承人,把信物交给他?”
    “要我相信这样的传说,除非有人给我确凿无疑的证据,要确凿无疑的证据。” 艾莱斯佩尔答话说,“你说的是哪个家族?”
    “就是鄙人的家族。”乃理丹回答。
    他低沉的话语让这里变得安静了好一会。坐在那边的老精灵开口说:“诸位,言辞交锋该结束了。我知道这个人类就在这里,所以,把他带过来吧。”
    伊尔明斯特听了这话,闪过身旁的法师,昂首阔步地朝大统领走了过去,却没看见身后法师正朝他放着致命法术,而乃理丹用法棍拦住了它,免得伊尔一命呜呼。
    伊尔上到前面,刚朝科曼多的统治者跪下,第二个法师就朝他使出了另一个黑暗魔法。大统领举起一只手,那朝他面前飞来的魔法在空中消失了。“诸位,魔法大战该结束了。”他轻声命令道,“让我们见见这个人再说。”接着,他盯着伊尔明斯特的眼睛。
    伊尔的嘴巴突然变得干涩起来。精灵国王的眼睛就像夜空中的无底深渊,群星在其深处闪烁旋转,让人无法控制地一直堕向它的底部,不停往下落,往下落……
    他用力摇了摇头,拼尽全力咬紧牙关,把一只腿放在了地上。当他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他双肩上却仿佛压着一座城堡,紧紧桎梏着他。伊尔抱怨着,却还是拼命想站起来。
    在他身后,三个精灵法师诧异地目目相觑。即使是他们,在大统领的意志之锁面前,也无法做出丝毫抗拒。
    伊尔脸色发白,全身微微颤抖,汗水像小溪一般从他双颊落下,可他还是慢慢地站了起来,眼睛死死地锁着大统领。
    “你还想要抵抗我吗?”老精灵耳语道。
    年轻人的嘴唇痛苦地开合着,好容易才说出话来,“不,”他慢慢地说,“在我脑海里,您将受到我的欢迎。难道刚才您并不打算让我站起来吗?”
    “不,”大统领说,他转过头,两人视线之间的链接仿佛被一把利刃割断了,“我一直想要控制你的意念,让你跪下。”他皱着眉毛,眯起了眼睛,“我在想,也许另有什么东西控制着你。”
    “我主!” 艾莱斯佩尔法师大叫着,插身到伊尔和大统领之间,把两人隔开。“您必须警惕这个危险人物!天知道这个年轻人身上带着什么样的致命法术,要来对付您!”
    “要是你一定这么想,就把他关进牢里去好了,”大统领说,“你们三个,包括你,艾莱斯佩尔,千万别让我看见这里出现什么偶然断掉的脖子,冻僵的肺之类事情,我希望你们有所克制。我将用法杖揭示他为何人服务,并解读出他记忆里有关家族信物的事情。”
    白袍精灵从身边的浅盘里拿起了一根光滑的长直玻璃棍,粗细尚不及他的小指。这东西看上去实在太过精致,简直经不起拿捏。
    伊尔发现自己突然悬在了半空中,双手僵硬地摊开在身边。他只能动弹自己的眼睛,喉咙,和胸膛,而身体的其余部分则像是被钢铁紧紧地锁了起来。
    玻璃棒里射出一道光,慢慢变长。老精灵用它指着伊尔的头,两人一起看着那道细长的光线,沿着细棒的方向,懒洋洋地伸展,慢慢触到了伊尔的前额。
    阿森兰特人只觉得严寒袭来,连他的指头都被冻僵。他在半空中战抖着,听到自己的牙齿无法控制地打着架,咯咯作响。他喘着气,错愕地看着四个精灵。
    “这是什么?”他想要问他们,但从他冻僵的嘴唇里只能发出难听的咯咯声。突然,他发现自己的嘴巴能动弹了。他在空中旋转着(不,确切地说,应该是被旋转着)奇$ ^书*~网!&*$收*集。整@理,对着天井上空出现的一副映像。那映像里的脸,伊尔是认识的。
    那张脸分外安详平静,祥和地看着所有人。它的眼睛照亮了伊尔明斯特。
    “年轻人,这是什么人?”大统领轻声问。
    “这是圣蜜斯特拉女神,”伊尔简短地回答道,“而我是她的侍者。”
    “哦,可别跟我开这种玩笑,”老精灵有点苛厉地说。可片刻之后,他离开了悬椅,和年轻人类融合在了一起,消失了。
    三个精灵法师看着眼前一片虚空,又互相看了看。随后,艾莱斯佩尔抬起头,望着天空,那张巨大的人类脸孔渐渐隐去,它的发丝仿佛无数长蛇,在大统领的花园里窜动着。
    但那张美丽的女性脸孔,逐一地望着他们,一抹鲜明而又透出满足的笑意随之展露出来。三个精灵法师畏缩着退后,嘟哝着念出了他们神的名字。
    再过了不久,那张脸孔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毫无疑问,绝对是那个年轻人搞的什么鬼把戏。” 艾莱斯佩尔有点摇晃,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乃理丹只是无声地摇着头。而另一个法师则用力拉着艾莱斯佩尔的手臂,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并用手指着什么。
    那巨大的微笑再次出现了。虽然这次并没有脸,但这三个法师知道,那的的确确是一抹微笑。在他们的有生之年,这抹微笑都会一直陪伴着他们的记忆,永不褪去。
    三人转过身,匆忙朝着宫殿的最近一道门走去,另一道景象让他们全部屏住了呼吸,再度面面相觑。
    整个花园里,所有的看门魂魄全都无声地冒了起来,静静地看着那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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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24:01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时代之藏穴

科曼多城之地底,掩埋时代之藏穴,存封数万年精灵之智慧。古歌云:迷锁升腾出焉,迷斯卓诺乃堕,唯得藏穴存永古。或曰,时代之藏穴璀璨壮丽一如往昔,然无人可知如何至是地。又或曰,藏穴早成撒舍之墓。撒舍者,一疯且怒之恶魔法结晶者,独霸藏穴为居。亦有曰:吾身对此一无所知焉。
    夏星城吟游名诗人所黑勒。塔拉壬《暑夜银剑》——此书虽非科曼多官订史书,然字字皆为信史尔,出版于竖琴之年
    这次没有薄雾,只是一阵黑暗笼罩,紫黑而又光滑,接着伊尔就到了别处。
    白袍精灵统领站在他身边。两人身处在一间冰冷潮湿的房间里,房顶低垂,呈拱形。石头拱顶的交错点上,放置着一颗颗明亮的水晶。
    他们立身的地方,正是这间房里最为明亮清晰的所在。房间四周,有四道拱门,外面是弯曲的拱道。伊尔逐一望向那几道门,发现它们都通往另外的穹顶房间。
    每条拱道的中间靠左,又各自有一条狭窄弯曲的小路。除此之外,这个空间里,视线所及全是财宝:堆成海洋般的金币,金条,金砖,其间又摆着很多象牙箱子,里面装满了圆润剔透的珍珠和五彩缤纷的宝石。
    靠墙放着六层箱子,经过精心雕镂和装饰的金属旗杆靠着它们,就像倾倒的树木。伸手可及的地方,放着一条足有伊尔那样高的龙,是用一整块翡翠刻成的,它靠在一大棵红条玛瑙树下。它的金银树叶还缀着无数小宝石。阿森兰特王子慢慢转着自己的脚跟,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无动于衷,因为他很清楚,大统领正看着他呢。
    这房间里的宝石,比他这一辈子见过的都要多得多。财富之多,令人咋舌。整个阿森兰特的财宝在这些东西面前黯然失色,他真想把自己的脸埋到那一大堆金币里去。而脚边上,还有大把比他的头都要大的红宝石。
    伊尔用力把自己的视线从大堆宝物上拉了出来,迎上大统领透彻的眼睛,“这是什么?”他问道,“我是说,我知道自己看见的东西是什么,可为什么把它们藏在这里,这么深的地下?宝石在阳光下更加璀璨夺目呀。”
    老精灵微笑着说,“我的人们不太喜欢冰冷的金属,只留下很少的一部分供应日常生活。这种精神,侏儒、矮人和人类都很难理解。不错,某些宝石可以让我们使出魔法,我们把它们视为法术之源泉,所以才留下。剩下的,就埋进各种藏穴里。这就是这些东西被放在这里的原因,而它们,属于历代大统领、国民议会、以及所有科曼多人。”他看着一条小路,继续说,“也有人叫这里时代之藏穴。”
    “是因为这里的宝藏经由历代累积吗?”
    “不是。是因为这里有一个住着一个守护者。”大统领举起一只手,向什么东西挥手示意,伊尔也顺着他的脸,朝那条小路上看了过去。
    那里站着一个人影,因为距离太远显得很小很模糊,而且瘦得像一根柱子。自然,那是一根极为优雅的柱子,摇曳着向他们走了过来。
    “看着我,”大统领突然说。伊尔转过头,发现自己正面对着大统领令人全然生畏的权威。他的脚又无法控制地从地面升了起来,悬在半空,老精灵的通探术像探针一样侵袭着他,让他回想起在蕨草溪谷的情形,他的魔法书失落的情形,宜穆拜尔喘着气的情形。还有——一根神秘的节杖。
    大统领的搜寻停在了这个点上,让伊尔的意识冲刷回去,穿过与匪帮的战斗,在传令者之角的小插曲,来到哈桑塔城外的某处。而这时,蜜斯特拉微笑的面孔又出现了,挡住了大统领的通探术。她有些责备地冲精灵扬起了眉毛,可看见大统领头晕眼花,用力摇头,在脑海里痛苦呻吟的样子,她又轻轻微笑了一下,减缓了对他的责难。
    伊尔像一麻袋谷草那样从空中猛然栽回了地上。
    等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脸,是一个又瘦又小的老精灵。她银白色的头发长长地拖到了脚下,脚上穿着一双拖鞋,悬在空中,距离地面足有一尺之高。她干瘦得吓人,皮肤就像一层薄薄的窗帘一样包在骨头上。她骨骼细小,让此人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感。而若非雅致的法袍遮挡了她的身体,伊尔觉得自己简直能看到她全身的骨架。
    “看够了吗?”老人调皮地问了一句,像酒馆舞女那样,妩媚地转了转屁股。
    伊尔垂下眼睛,“哦,抱歉看了您那么久,”他很快回答说,“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年长的人。”
    大统领说,“精灵之中,也很少有人像撒舍一般年纪。”
    “撒舍?”
    精灵老妇高贵地点点头,转过身朝空中抓了一把,坐上去,就像是躺在了长沙发的软枕头上。又一个女魔法师。
    “她的传奇将由她自己告诉你,”大统领说,伸出一只手来指着伊尔,继续说:“首先,还是由我来对你做出裁决。”
    他从年轻人身边走开了一点,踏着地面的空气,接着又转过身,对阿森兰特人说道:“我毫不怀疑您的诚实与荣誉。您帮助了阿拉瑟特菈莱家族,丝毫不谋求回报,实在值得敬佩与奖励,用人类的话来说,您所行乃恰如骑士之荣光。我愿授予您科曼多公民之权利,并欢迎您来到此地。”
    “可是——”伊尔听着老人戒备森严的语气,可怜巴巴地追问道。
    “可是我实在无法帮助你。我只能推断出您是由某位圣神派遣到科曼多来的。可无论我如何探究原因,她都拒绝了我的请求。”
    伊尔快步走到老精灵身边,紧紧看着他的眼睛。“请您,请您来探求我的想法,来吧,来验证我是否说的是实话,尊敬的阁下。”他恳求道,“我是被圣蜜斯特拉神派到此地‘学习初级魔法课’的,而且她还预见到,‘将要来临的某天’,这里注定会需要我。当然,她并没有告诉我,什么时候,什么人,以及为什么原因而需要。”
    白袍老人点点头,“我并不是怀疑您的信仰,年轻人,可神明的话,我是无法彻底了解的。我深信她必然曾对你说过这些话,但她确实阻止我探求你所具有的能力,以及她的真实意图……而我,我又有一块国土要守卫。所以,只是个测试罢了。”
    他微笑着说,“难道您认为,我会给每个从外地来的陌生人看这些财宝吗?这些财宝足以让每个人类都眼红得挤到科曼多来,哪怕是翻山越岭跨洋过海也在所不辞呢。”
    撒舍笑起来,也说道,“精灵们做事的方式,或许是人类所不能理解的,但那决不意味着我们是傻子。”
    伊尔看了看大统领,又看了看撒舍,“那你们计划什么样的测试呢?若是再来什么探心术、法术大战什么的,我可是受不了了。”
    大统领点点头,“我已经明白这一点了。如果你是那样的人,你是绝不会被带到这里来的。汝之所在,若如悬剑之危哉;吾必不得行无为之举,累及撒舍与财宝!”
    “够了够了,埃尔塔格利姆,”老女法师有些不自在地说:“你这么文绉绉地说话,会让这个年轻人以为你是个诗人咧!你可别忘了自己从前可是个豪放的武士。”
    伊尔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看着大统领,“一个武士?”
    白发苍苍的老精灵叹了口气,“从前我干掉过一些怪兽——”
    “还有至少上万个敌人,以及一两条龙,”撒舍插嘴说。
    大统领挥了挥手,“等我走后再聊这些吧。要是我们耽搁太久,守卫的法师们会为了找我,把整个宫殿掀翻的。”
    撒舍倒退一步,“别告诉我,那些年轻的小傻子们能有这么笨。”
    大统领有些恼怒地叹气道:“奥露雯耶娅,如果你每次都打断我的话,我怎么能对这个人宣判呢?”
    老女巫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什么人都有权知道真相,哪怕是人类。”
    “您说得不错。”老统领喉咙有点发干了。他转过头来对着伊尔,装作严厉的样子,说道:“好好听着,以下乃为科曼多之裁决:汝将滞留此藏穴,为时一满月整。汝可与此撒舍交谈探讨,而她将照顾尔之起居饮食。待期限满后,我,与法庭诸君将迎接君之凯旋,尔并可得此穴内一宝物留念也。”
    伊尔点点头,又问:“请告诉我此行可有什么,危险之处?”
    他调笑的语气,让撒舍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可不是该闹着玩的时候,年轻的王子,”大统领严肃地说,“若你挑选之宝物有个什么差池,影响了我们对您的裁定,那处罚可就不轻了——尔将被处死。”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都安静下来。于是大统领又说,“好好想想,年轻的人类,好好地想,在此藏穴之内,你该要求什么样的纪念品,最为适合。”
    耀眼的光斑突然围住了大统领的身体。他举起手向撒舍致意,转身走进了那些升起的光斑里,不见了。光斑由下而上朝天花板涌动了一会,接着无声地隐去。
    “年轻先生,在你发问之前,我先回答你,一个满月,就是人类的一个月时间。”撒舍又道,“还有,我不是他母亲。”
    伊尔笑起来,“很好,可你只告诉我你不是什么。那么我恳求您,告诉我,您是什么罢。”
    老妇整了整空气靠枕,坐正身体,面对着伊尔,“我是科曼多的议员,也是这片领土心脏之地的隐士智者。”
    伊尔看着她,决心冒犯她一下,就道,“这么说来,您很是有些智慧了?”
    老妇人又笑起来,“啊哈,终于来了个头脑锐利的人类!”她气魄堂皇地站起身,从空中召唤出一根节杖,喝了一声:“不,当然不。”
    话没落音,两人一起爆发出大笑。老人从空中朝着伊尔走过来,她的样子相当虚弱,伊尔忍不住想伸出手扶着她。
    她看了他一眼,“我可并不像看起来这么弱,小伙子。可别把自己看得太过头了,要不然,你会像那边的地蠕虫一样玩完的。”
    伊尔环视四周,“‘那边的地蠕虫’?”眼前只有一间装满宝物的房间,他根本没看见什么野兽虫子,只好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
    “那条路的拱顶,”撒舍告诉他,“就是地蠕虫的骨头,为了寻找宝藏,他们挖下隧道来到此地。你知道,他们全都爱吃金属。”
    伊尔看了看那条小路的拱顶,看起来确实像是骨骸。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又转过来看着老妇,眼里更多了一分敬意。“所以,要是我对您动粗,或是想离开这里,您只消动一只小指头,就能把我干掉。是这样吗?”
    老人耸肩道,“也许吧。我可不愿此事发生。除非,你太过愚蠢和粗野。”
    伊尔点点头,“我并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我的名字叫做伊尔明斯特,姓艾摩,是阿沙瑞的儿子。我是——我曾是,阿森兰特的王子,那是一个小小的人类王国,在……”
    老人点头道:“我知道那里。老武瑟葛拉尔一定已经过世不少年头了。”
    伊尔点点头,“他是我的祖父。”
    撒舍若有所思地扬了扬下巴,“嗯。”
    伊尔惊讶地瞪着她:“您知道鹿角之王?”
    撒舍点点头,“一个……充满活力的人,”她微笑道。
    伊尔觉得此话暧昧,忍不住充满怀疑地扬起了眉毛。
    老妇大笑起来,“哈,不,不,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不过,以前我们那一群跳舞的女孩里,倒是有人做过类似的事。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偷偷观察人类的举动。如果看到有趣的人,比如说,一个强壮的武士,或是一个贪婪的法师,我们就在月光下现形,引诱他们跑进树林里来追我们。有些人不太走运,会追得摔断了脖子。可我们之中也有些人,故意让自己被捉住。我引着武瑟葛拉尔跑穿了大半个南至高森林,他终于在黎明时分给累得趴下了。后来过了不久,他结婚的时候,我故意现形出来,把他的下巴都给吓掉了。哈!”
    伊尔无奈地摇摇头,“我开始觉得,这个月会过得很漫长。”他望着天花板说。
    “哼!”撒舍装作生气的样子,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啦,该你了。伊尔明斯特,你喜欢玩什么作弄人的把戏?”
    “我觉得没什么必要非得谈论这个,特别是现在……”伊尔装得一脸义正言辞。
    老人死盯着他的眼睛。
    “好吧好吧,”他接着说,“我从前在哈桑塔当过几年贼,在那里……”
    *****谈了几个小时,伊尔的嗓子都哑了。等他第二次干咳起来,撒舍挥挥手,说:“好了,你一定是累了。去把那边盘子上的盖子掀起来。”她指了指摆在一具盔甲上的银色浅盘子。盘子旁边还堆着一大堆伊尔从没见过的八角形蓝色金属钱币。
    伊尔照着做了,掀开盖子一看,盘子里盛着热气腾腾的淋着鲜卤汁的鹿肉。“这是怎么弄的?”他忍不住惊讶地问道。
    “魔法。”老人顽皮地回答,又从手肘下的钱堆里拿出一瓶镀金的玻璃瓶子,“喝酒吗?”伊尔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伸出手去拿酒瓶。她朝着他的方向小心地把瓶子扔了过去,稳稳地落进了他手里。
    “谢谢。”伊尔用双手牢牢地握着酒瓶。撒舍耸耸肩,年轻人突然感到自己头上出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伸手一摸,原来是一支水晶玻璃杯。
    “你两只手都装满了。”老巫女温和地解释说。
    伊尔正觉得有趣,一碗葡萄又落在他两膝之间。这下他可是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倒在身后的钱堆里,钱币四处散落,掉在地板上。一块硬币往前滚出去,伊尔伸长了腿,用脚尖把它勾住停下。
    “你很快会对这些钱生厌的。”老精灵告诉他。
    “我并不想要钱,”伊尔说,“就算要了,我都不知道该拿到哪里用。”
    “不错,可你一定得把它们挪到其他地方,才看得到下面埋着什么。”撒舍说,“你知道,我总是把最棒的宝物埋在钱底下。”
    伊尔抬头看着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微微一笑,埋头大吃起来。
    *****“请恕我好奇,您有能力向大统领进言,又能吹飞那些地蠕虫,还曾牵着国王的鼻子在森林里跑来跑去,那是什么原因,竟让您来到了这渺无人迹的地底藏穴?”
    老巫女狼吞虎咽地对付着各种油炸蘑菇和柠檬蛤,一点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然后她往背后的空气一靠,把脚往看不见的脚凳上一搁,回答说:“那是最终而来的一种深沉归属感。”
    “归属感?跟这些亡者冰冷的钱币和宝石呆在一起?”
    她看了看伊尔,眼里露出欣赏的神情,“年轻人,说得不错,”她的手肘向前靠了一下,把玻璃杯放在空气里,“但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在这里所做的事情。”
    她拿起一只镂刻着毒蛇纹样的银手镯,因为年代古远,已失却金属的光泽。“用心听好,伊尔明斯特,你必须把握住大统领给你的机会,赢回自己的性命。而这,也就是你需要我的地方。看看这只手镯,是艾拉凡德芮尔公主最后的遗物。三千年前的堕星之季,她的飞行魔法失效,手镯也随之遗失。深水城还没出现之前,阿摩拉。艾撒把它重新挖掘了出来。”
    伊尔从身后翻出一块发光的金属,它有四角相连,穿着好看的链子,下面吊着一块银奖牌,缀有翡翠刻成的海马,海马的眼睛又由紫水晶雕刻。“那么这个呢?”
    “这是坎桑拉斯。塞忒洛的胸饰,早在你们科米尔领界成立之前,他曾自封为海湾之王。他在无意之中娶了一个变形者为妻,他们的后代全部发生变异,长满触须,能致人死地,至今还潜伏在马瑟姆玻的水路一带,你们人类叫那里大沼泽地。”
    伊尔朝前靠了靠,“您知道这藏穴里每个小玩意的来历?”
    撒舍点点头,“当然。如果你活得够长,记忆力又好,不好好利用可是太浪费了。”
    伊尔还是有些好奇,摇摇头,过了一会又问,“恕我冒昧,我还是不大明白。这些珠宝的主人,总不可能都是您的血亲吧。比如这个坎桑拉斯。塞忒洛,他就不是精灵。可您所说的归属感……是归属谁的呢?”
    “归属于我的血亲,以及这块土地上的所有民众,”老巫女平静地说,“我叫奥露雯耶娅。依斯特妲,是此血脉的最后一人了。我从此超越了家族之爱,并把所有科曼多人看作自己的亲属。那些我最爱的人已经不在人世,可是这个感觉,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可这会给您带来多少寂寞和孤独呀。”伊尔轻声问着,望向她的眼睛深处。
    干瘪的老精灵迎上他的注视,她的眼睛黯蓝如暴风雨之前的天空,“你比我认识的大多数人类都要友善,看得也更远。”她答道,“我希望大统领别宣判处死您。”
    伊尔摊开手,笑笑说:“我也不希望呀。”
    撒舍抬起手,轻快地说道,“那就让我们开始吧!把你膝盖下的长剑挖出来,就在那边,让我来告诉你,有哪些精灵国王曾经佩戴过它。”
    *****过了几个小时,老人说,“你想要喝点夜泽茶吗?”
    伊尔抬起头,“我从没喝过这种茶。只要它不再是什么蘑菇之类的,倒不妨来上一杯。唉……”
    “不,当然不是。是别的果子。”她回答。两人不约而同一起笑了起来。
    “不过这里面也有蘑菇哦,自然是无毒的蘑菇。它就跟科米尔和圣玳森那些贵妇人们喝的小酒差不多。”她又说。
    “哦,你的意思是说它像白兰地?”伊尔一脸纯洁地问,逗得她捂着嘴又笑了。
    “我弄了两人份的,来喝喝看吧。”她说道,起身向后看了一眼伊尔。他正从另外一大堆钱币里拉出一副胸甲来,它是单盔式的,铜铁足有伊尔大拇指那么厚。胸甲上端铸出女性胸部的曲线,下半截是一个狂怒的狮子头。
    “年轻人,你不用睡觉的吗?”老人好奇地问道。
    伊尔抬起头,“我有点累,但我永远不需要睡觉。”
    “是你的神帮你做到的?”
    伊尔点点头,朝胸甲皱着眉,“这头狮子,”他说,“它的舌头上竟然长了眼睛,你看,还有……”
    这时,传说中拉珞萨精灵王国之雅德拉森女王的半胸像,它是足有伊尔手臂那么高的大理石雕,突然飞向了伊尔,轻轻砸在了他的右耳后。
    伊尔还来不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晕了过去。
    *****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有点痛。就好像有人用匕首狠狠地朝他右耳朵里捅了一下,拔出来,又捅了进去。拔出来。刺进去。拔出来。刺进去。啊呀呀呀。
    他呻吟着翻了个身,脚下的钱币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啊?
    他的视线停在了头顶柔软恒定的光芒之上。拱顶上装饰着许多宝石。哦,对了……他是在时代之藏穴里,还有撒舍。大统领给他布置了一道生死命题,要看看他会从这里带什么东西出去。
    “夫人?撒舍夫人?”他大声叫唤着,可一说话,后脑袋就痛得厉害,忍不住又呻吟了一声,“夫人?奥露雯耶娅夫人?”
    “我在这边,”虚弱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他转过头看去。
    老巫女摊开手脚,躺在一大堆宝藏里,她的长袍破成了碎片,还有烟雾懒洋洋地从她身体上腾起。像其他的老人那样,她的裸体上有许多老人斑和皱皮,但似乎并没受伤。伊尔用手捂着头,朝她爬了过去。
    “夫人?”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您受伤了吗?”
    “噢!我攻击了你,”她可怜兮兮地说,“所以为此受到了报应。”
    伊尔瞪着她,大惑不解,“您……?”
    “小伙子呀,我真是羞愧,真羞愧!”她嘴唇颤抖地说,“这么久以来,有人向我投来高贵无私的友谊……唉,我真是做了件自以为是的错事!”
    伊尔把头枕在撒舍身边的钱堆上,好让自己能看见她的眼睛。她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夫人啊,”伊尔被她言语中的忧伤打动,轻声说道,“看在爱护我们的真神面上,快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失落地看着他,“我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
    “可那是什么呢?”伊尔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他虚弱地伸出手,想从她嘴里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语气忧伤,但似乎又带了点微笑,“埃尔塔格利姆让我继续他失败的测试,等你睡着的时候,探知你脑海里的记忆。可过了一天一夜,你只是在整理珠宝,却连一丝一毫上床睡觉的意思也没有。所以我问了你,而你回答说你从不睡觉。”
    伊尔点点头,钱币在他脸颊下翻着身。“那您是用什么东西砸了我呢?”
    “雅德拉森女王的半身像,”她咕咕哝哝地说,“伊尔明斯特,我实在是很抱歉。”
    伊尔感动地答道,“哦,夫人,没关系,没关系,把您变成这样,我也有错。——但您得告诉我,精灵可有治疗头痛的法术呢?”
    “嚯!”她倒吸一口气,忙不迭地用手掩着嘴,说,“天哪。”她伸出两只手指,按着伊尔的后脑,念叨了几句咒语。
    仿佛有一掊清泉拍打着他的脖子,疼痛转眼就消失了。
    伊尔道过谢,从钱堆上滑下,坐在地板上,“这么说,我晕倒之后您就对我用了读心术,然后……”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极焦急地弯腰看着老巫女,“夫人!您身上还冒着烟呢!没受伤吧?”
    “蜜斯特拉那时正等着我,就像她也等着大统领,”撒舍嘴角带着一抹鬼魂般的笑容,道:“年轻人,她很关心你。她把我赶出了你的脑海,告诉我说,她会在你意识里留下一道法术,能把我化为齑粉。”
    伊尔盯着她,开始在自己脑海里搜寻,不曾有什么法术的踪迹。唉,他现在没有任何一道保护自己的法术了,也没有宝石能随时召唤,在这一大群骄傲的精灵之中,他竟然毫无保护自己的能力。
    正想到这里,蜜斯特拉的法术出现了。那是他以前从不知道的一道致命法术,威力强大,使用简单。只要摸一下选中的对手,精灵的血就会在他们身体里沸腾起来,不管穿着多么强大的护甲和保护魔法,也会在喘息之间被烧成灰烬……
    伊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可是一个杀戮法术呀。
    等他的意识回到现实,撒舍伸出像小孩般细小的手指,拉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她光滑而冰凉的身体上,就像是放在……
    伊尔心里诧异,低下头一看,他的手正放在老人赤裸的胸口上。
    “夫人,”他看着老人忧伤的蓝眼睛,惊问:“这是?”
    “用你的法术,”她说,“我命该如此。”
    伊尔摆摆手,从地上拾起她破碎法袍的残余片断,搭在了老人身上,“那大统领来了之后,一定不会放过我吧?”他装做绝望的样子,说:“尔等悲惨人生,皆因不思虑后果!”
    他微笑着,看到撒舍也勉力露出了一丝笑容。隔了片刻,他看见老人哭了起来,泪水无声地从她苍老的眼睛里涌出。
    他赶忙弯下腰,吻了吻她的脸颊,“您的确罪不可恕,”伊尔轻轻在她耳边说,“您说要给我喝夜泽茶,可我现在还没喝到呢!”
    她想笑,可忍不住又抽噎了起来。伊尔把她拉在怀里,安慰着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哄着一个哭闹的小宝宝。老人的身体实在是太轻了。
    撒舍把手环在他脖子上,还是抽抽噎噎,可伊尔面前,突然出现了两杯热腾腾的夜泽茶。
    *****在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里度日,伊尔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他见识了无数精巧别致的玩意。有能让人戴了显得年轻的王冠,还有能帮人整形的手套。撒舍把这类东西放在中央大厅的一个柜子里。尽管如此,伊尔所看到的宝物,尚不及此地所有的二十分之一,而撒舍的眼睛再次变得忧伤起来。
    “伊尔,”他正在把玩长箭年代精灵族大英雄伊加雷欧的笛子,撒舍叫住他,“你在此地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知道,”他简短地回答,“怎么了?”
    “包在树干外面或是覆盖在其他植物上,就能挡住光的披风,原属于精灵法师锐朗瑟……”
    伊尔从她身边走开,在柜子里翻找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依斯特妲夫人一语不发,看着他走来走去。她没有帮他的忙,哪怕是用法术挪开钱堆也没有,她害怕那些一心想要他性命的精灵法师正从远方监视着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
    伊尔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问:“还有多久呢?”
    “也许是十秒,”她柔声道,“也许二十秒。具体情况,得看他们心里到底有多着急。”
    “急着要我的命。”伊尔发着牢骚,靠向了她。他注意到,在这短短片刻,她已经把手放到一个水晶球上三次了。
    “这是什么东西?”他指着它问道。
    “这是一个水晶球,通过它,你可以看到整个地区的水流分布情况,地面的,地底的,都可以。还能测量出河水跨度,看到水域里的种种危险情况,”撒舍语气急促地说,几乎喘不过气来,“由已经消失的克拉塞拉家族制造……”
    “干脆我就选这个吧,”他又抱怨了一声,用脚踢了踢钱堆里埋着的一把剑,“这又是什么?”
    “一把能切开黑暗的宝剑,还能攻击一种名为‘幽影’的不死系生物。不过我认为,对鬼魂和幽灵……”
    伊尔挥挥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随后他离开了柜子。撒舍整了整身上的宝石法袍,是伊尔坚持让她穿上的,不过它老是从她窄小的肩膀上往下滑。她叹了一口气,唉,这些宝贝留在此地已经很多很多年了,现在……
    现在还会继续留在此地。大厅中央闪过一道无声的光芒,伊尔发现自己突然被一队看上去就不太友好的精灵女巫团团围住,不禁全身僵硬。这一群人共有六个,每个都握着一根节杖,尖端闪着致命的光点。
    沿着走廊,他看见撒舍跟在他背后,她往空中打了个响指,手里突然拿起了第七根一摸一样的法杖。
    他慢慢地转过身,背对着撒舍,他知道有个大人物就快出现。统治者总喜欢走大门。在两名女巫背后,出现了一个白袍老精灵,眼睛深邃有若夜空恒星。女法师滑到一边,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大统领来了。
    “您好,尊贵的殿下。”伊尔回答说,把手里拿着的水晶球轻轻放回了柜子里老精灵看着柜子里的宝物,满意地扬起眉毛,里面都是智力系宝物,而非战斗用的武器。而后,他严厉地开口说道:“我曾叫你从这座藏穴内挑选一件东西,现在,就让我们都看看你选的是什么罢。”
    伊尔向他鞠了一躬,走向大统领,摊开自己空空的双手。
    “还没选好吗?”精灵王问道。
    “我已经做出选择。”伊尔静静地回答。
    “你什么也不选?”大统领皱眉道,“此乃逃避死亡的懦夫之举。”
    “不,”伊尔回答,声音分外严肃,“我已经选了这藏穴中最可宝贵的东西。”
    围着他的节杖悬在了半空,女巫师们全部舞起魔法,仿佛在证明自己物有所值,很有用场。伊尔慢慢转身,扬起好奇的眉毛,看她们齐声念咒语。只有撒舍的手静止不动,她拿着节杖,一端靠着胸口,眼里满是焦急之色。
    魔法降到伊尔明斯特全身,搜寻术在他身上四处窜动,徒劳地想找出隐藏的东西。可女法师们一个接一个地放弃努力,摇头看看大统领:她们什么都没找到。
    “那么你所谓最可宝贵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大统领最后发问说,两名女巫慢慢走到他面前,护住大统领的身体,同时举起法杖对准伊尔。
    “友谊,”伊尔明斯特回答,“我和这位睿智而高尚的夫人,互相尊重,互相关心,彼此欣赏。”他转过脸,用人类世界外交礼仪所用最隆重的礼仪,朝撒舍深深鞠躬。
    过了很久,老妇人微微一笑,也朝伊尔鞠躬致意。其他的精灵都惊讶地瞪着她。她的眼睛闪闪发光,似乎含着泪滴。
    大统领扬扬眉毛,“年轻人,你的抉择,比我当年所做还要聪明。”他随后的举动让六名法庭巫女都几乎晕了过去。她们吃惊地屏住呼吸,看着全科曼多的统领深深地朝[奇`书`网`整。理提。供]伊尔鞠躬。“我为您的义举而深受感动。此地将永远欢迎您,您可与任何精灵家族居住在一起,受我科曼多律令之保护。”
    女巫们见此情形,虽是晕头转向,却还是照规矩齐声唱起赞歌:“科曼多将常伴汝之左右。”伊尔朝大统领笑笑,转回去拥抱着撒舍。她的眼泪落下脸颊,伊尔轻轻替她吻去。
    如丝般光滑的黑暗再度降临,一行人已经回到挤满精灵的辉煌宝殿,大统领用魔法让每个在场的人都齐声唱起赞歌。
    科曼多皇庭上挤满了无数错愕的脸,可人人都清清楚楚听到了那句歌词:“科曼多将常伴汝之左右。”
    第二部分 人类亚穆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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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24:45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聚合之宴会

盛大精灵城市揭幕,外表如何堂皇,仍抵不过背后的阴谋诡计,纠缠不清的斗争冲突,人群中漫布颓废之态度。以伊尔明斯特之视野,科曼多此时与一傲慢人类城市,并无不同。
    安塔恩费伦法师编年史圣贤传记付梓于大棒之年前后
    艾莎斯穿着漂亮的新靴子,咯噔咯噔歪歪扭扭地走过林荫繁茂的小路,宴会已经开始了。
    “坦白地讲,”杜拉。依佛黛正在跟人倾诉心事,声音大得连她头上的树叶都给震得沙沙作响,“我可不管你们长辈们怎么说!大统领就是疯了!彻彻底底地疯狂!”
    “你比我们别的任何人都明白什么叫疯狂,” 艾莎斯轻声嘲弄了一句,把手里的高脚杯放到托盘里,弯腰去解开脚上的高筒银靴。解开以后,脚可真是舒服了不少。靴子高高的后跟,让她几乎能俯视仆人,可,谁能知道那有多痛?人类的时尚,就跟他们的黄铜脑袋一样不好使唤。
    艾莎斯脱下自己的蕾丝外套,整整里面穿的衬袍,对着树荫下的挂镜照了照自己,里面的美人看上去比自己要高瘦一些。
    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小条旋转的涡流。她这才想起,好些科曼多的贵妇人都私下议论说,托隆格莱思家族的人有时会利用这面镜子,当作进出肮脏人类城市的通道。他们还和人类做生意,科曼多人对这种行为全都侧目以对。现在,这些托隆格莱思夫人们……
    她咬咬嘴唇,好把这类流言蜚语扔到一边去。时尚,这就是阿珞萝萨。托隆格莱思追求的一切。除了时尚,还是时尚,别无其他。
    艾莎斯对着这面传奇镜子笑了笑。她新盘好的头发侧向一边,用手琴小发夹牢牢地别住。别小看这把手琴,那是她家族的族徽。她双耳骄傲地竖着,打量着身边的妇人们,她们的口红都抹得太过头了,首饰也嫌戴得太多。她侧过身,又照照镜子,宝石都佩在恰当的地方。接着她又换过另一边身体,上下打量一番。嗯,不错,她对着镜子摆个姿势,朝它送去一个飞吻。
    每隔四天,五大家族的女人们就会聚在一起吃一顿阳光午餐,然后聚齐到托隆格莱思家族大宅后面的私人花园去,在半羊舞湖最暖和的池子里沐浴。那池水加了香料,掺着玫瑰花瓣,全是专门准备好的。众女子泡在水里,吸着甜甜的夏薄荷酒(这是托隆格莱思家最有名的葡萄酒),吃着各种新鲜蜜饯。接下来她们要干的事情就是恒古不变的了:大摆流言蜚语的八卦阵。
    艾莎斯。莫弥思特加入了闲聊大军,但保持着她一贯沉默的微笑。她把自己的一双长腿伸进池子,水流温暖而又光润,令她忍不住发出了舒服的叹息。这时,她看见众人的酒杯里全都空了,奇怪,仆人们到哪里去了?
    女主人留心到艾莎斯的诧异,中断了自己的闲聊,靠过来鬼祟地说,“噢,是我把仆人们打发走的。这次咱们得自己倒酒了——但要知道,可不是每天都有关于大统领叛变的小道消息可听的!”
    “大统领叛变?他还有哪门子的变可叛的?拜托,他已经老得不剩什么脑筋了,再说,他的精力也跟不上呀!” 艾莎斯大呼小叫起来,把池子里的夫人们都给逗笑了。
    “哎呀,您真是落伍了,亲爱的艾莎斯!您一定是苦于生计,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你家地窖里采蘑菇了吧!” 杜拉。依佛黛插嘴说,阿珞萝萨。托隆格莱思翻着眼珠,对这粗鲁之举显得甚为不屑。
    “噢,至少我向长辈们证明自己有能力养活自己,” 艾莎斯回答,“他们会因为我的离去感到后悔的——你也应该试试看……不过,我可不认为你……”
    西丽薇。多顿森,她们之中最安静有礼的一个,下池子的时候把酒杯弄洒了,她踌躇了半天,决心把杯子放下。她把杯子放回托盘,又把玻璃瓶塞好,放回身后水流的凹处。
    “现在全城都传说,”她平静地解释起来,“大统领把亚穆瑟这个姓氏,赐给了一个人类,一个人类!老天爷,那可是一个人类的男人,不是别的什么精灵!一个无耻的贼!他偷了某个首席家族的信物,然后潜入那个家族的家里去偷法术,还污辱了人家的闺女咧!”
    “该不是塞塔琳家族吧?” 艾莎斯干涩地说,“打从老埃尔塔格利姆的爱人死了之后,他可再没死心塌地爱上什么人啦。他对我们最尊贵家族的敬意也少了很多呀。”
    “塞塔琳家族已经为科曼多效劳了上千年之久了,比我能数出的所有家族的历史都要长远,”费宁。霍瑞干巴巴地说,“所谓真正科曼多之高贵灵魂,从不屑于额外的封赏。”
    “话应该这么说,真正的科曼多贵族决不会沉湎于所谓高尚的行为吧。” 艾莎斯应声而答。
    “哎哟!艾莎斯,你总是打断我们的谈话,你的话刻薄得像把刀子!我真搞不懂,你家的人是怎么把你带大的!” 杜拉。依佛黛嫉恨地说,为自己失去众人瞩目的中心地位感到忿忿不平。
    “我已经听过了其中的原因,” 阿珞萝萨。托隆格莱思静静地看着头上的树叶。艾莎斯听到池子里其他女人们的偷笑,脸一下红了起来。杜拉发出特别刺耳的狂笑声,总算又把大家的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今天她的尖耳朵简直被那么多首饰给压得趴下了。
    “高尚也好,不高尚也好,总之那不是塞塔琳家族,”她兴奋地说了起来,“而是阿拉瑟特菈莱家族。他们都说,皇庭之上,有两名法师几乎要在柯瑞隆神之祭坛前面,跟埃塔格利姆动刀子。让一个人类跟我们一同生活,行走在同一片天空下,已经孰不可忍,更何况还赐他姓亚穆瑟!亚穆瑟家族的好些小伙子,注意,并不是他们家族的头领,反正他们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就冲上了大殿,在埃塔格利姆脚下,把自己的剑也砸碎了。更有一个,还用剑朝埃塔格利姆刺过去哩!”
    “我正在想,” 艾莎斯一边考虑,一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知这个人类几时会碰上一个……‘意外事故’呢?”
    “如果那些庭上的长者劝阻不成,肯定用不了多久。”杜拉眼睛透亮,继续说下去,“可要是我们运气好,他们会公开在庭上跟他比划的。如果预先有人布下察看术,我们大家就都能看到这个人类被众人撕成碎片了。”
    “噢,这是多么文明的行为呀!” 西丽薇偷偷地嘟哝了一句。只有阿珞萝萨和艾莎斯听见了她的话。至于杜拉,她只顾着兴致勃勃地大声往下说,根本没留心别的事情。
    “然后,”她还是那么口若悬河,“首席家族们一定会传唤来一个猎手,这真是几个世纪以来的头一回,再接着把老埃尔塔格利姆变成一只野鹿,让猎手把他干掉!哈、哈、哈,我们就会有一位新的大统领啦!噢,多么地令人感到兴奋呐!”话一说完,她拿过一瓶酒,仰头就喝了起来,连杯子也没用。
    这下她喝得头昏眼花,栽倒进池水里,差点被水淹死。“诸神在上,亲爱的杜拉,可别在这里喝醉了,” 费宁抱怨道,“要不那些老人家都会来找咱们的麻烦,说什么未经他们的许可,怎可和对手家族的人说话呢!”
    艾莎斯在背后看着杜拉不停地咳嗽,暗自开心。宝石滑过水面,撞在一只飘浮的盘子上,叮当作响。
    阿珞萝萨冲艾莎斯。莫弥思特严厉地一笑,艾莎斯明白她的意思,女主人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她看见了艾莎斯拍在杜拉背后的那一下。不过女主人在思考之后,保持了沉默。而这样的沉默,也许意味着某种需要她付出的代价。
    “好啦,好啦,亲爱的杜拉,” 阿珞萝萨热切地说,用胳膊搂着还在发抖的杜拉。依佛黛夫人。“好点了吗?这酒的香甜,常常让人忘记它本身有多么火辣呢!不过,它可比那种‘三菇雪厘酒’还霸道呢!就是那种咱家主人一边喝,一边还要大呼小叫的那种!”
    “哦?” 费宁嘟哝着说,“这么说你有那种酒?三菇雪厘酒,你有吗?”
    阿珞萝萨转过头,朝霍瑞家的女人瞪了一眼,目光就像两把无声的匕首。费宁笑道:“告诉我们那是怎样的一种酒吧。”
    “你是说,你想知道那种酒的效果?哈,它能把咱们的主子弄得东倒西歪,像楞头小伙子那样哈哈傻笑,倒在地板上怪叫,还想跟彼此握手咧!” 西丽薇。多顿森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哎,那可真是够恐怖的!”
    “你喝过三菇雪厘酒?” 费宁。霍瑞不相信地问了一句。
    西丽薇朝霍瑞夫人鬼鬼祟祟一笑,小声说:“有些男主人享受快活的时候,可不会忘了带上女人。”
    其他人全都诧异地瞪着西丽薇。多顿森,连还在咳嗽的杜拉也不例外,仿佛多顿森夫人肩膀上突然长出好几颗怪头来。
    “西丽薇,”杜拉一边咳一边说,“我从没想过……”
    “拜托,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艾莎斯叫嚷起来,“你从来不晓得仔细想想!”可不等杜拉还击,她就靠了过去,死盯着杜拉的脸,分外严肃地说:“给我听好,依佛黛夫人。你认为科曼多是怎么选举大统领的?你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热闹了,啊?我告诉你,选举新统领,整个城里会布满下毒、决斗、暗杀魔法这些玩意!法师们会蹲在自己的高塔里,用法术把自己的对手悄悄弄死!人类又怎么样?埃尔塔格利姆是个白痴又怎么样?你就那么想找死吗?你想看着你的孩子被杀掉,科曼多陷入永久的战争之中,然后大堆的人类趁着我们之间的斗争,涌进这个城市吗?嗯?你想看到这一切吗?”
    她喘着气,拳头又急又气地握着,看着身边呆呆的四张脸,难道她们还不明白吗?
    “诸神看着我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艾莎斯。莫弥思特继续说,声音都有点发颤了,“一个人类走在科曼多,这很是恶心;可要是有必要,我愿给这个人类许配个闺女,从早到晚吻他,伺候他,免得我们的国家因此被撕成碎片!”
    她握着拳,胸口起起伏伏,几乎吼了起来:“你觉得科曼多如此壮丽强大,没人敢冒犯我们吗?我们这些家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吹嘘着自己祖父的祖父的英雄传说?什么当这个世界初始,我们的祖先赤手空拳地和龙长年累月地作战,狗屁!我们的儿女们,又常常自夸有多么强壮,可连喝一瓶三菇雪厘酒,脚下能不打旋子,就已经算不错了!可是人类呢?他们每年拿斧子吞噬着我们美丽的大森林,他们的法师能力越来越强,他们的冒险家身体越来越壮实。而我们的巡逻队,每一个季节巡逻,都有人受伤!为什么会这样?你想过吗?”
    阿珞萝萨。托隆格莱思慢慢地点点头,脸色苍白。艾莎斯屏住呼吸,咽了口气,又轻声加了一句:“如今,我压根不指望在自己死的时候,咱们城里的圣塔还能屹立不倒,我没有这个奢望。各位,难道你们全没想过这些吗?”
    众人惊讶不言,全瞪大眼睛看着她。于是她拿起满满一瓶夏薄荷酒,一口喝完,故意慢慢放下。
    “的确是这样啊,”杜拉看见艾莎斯。莫弥思特完全没被酒精搞混脑子,重新拿过另外一瓶,优雅地掺满了自己的玻璃杯,有点尴尬地笑着说,“我觉得您太多虑啦,这点您一如往常,亲爱的艾莎斯。科曼多怎么会有危险?谁能威胁我们?我们能把任何野蛮人变成、变成——对了!做雪厘酒用的蘑菇!”
    她为自己的俏皮话开心地笑了起来,但众人的沉思淹没了她的调笑。杜拉转向面前的费宁,“您觉得呢?”
    “我觉得呀,”费宁慢慢说,“我们闲聊着打发日子,那是因为我们有意回避了类似这样的问题。杜拉,现在听我说:我并不完全赞同艾莎斯所担心的一切。但是,并不因为没人如此公开地说过,或是我们不喜欢听,她就错了。并非如此。如果你没听懂她话里的真意,我劝您吻她的脸颊,好好恳求她再说一次……这回就得听仔细了。”
    说完这些话,费宁。霍瑞夫人转过身,爬上池子,身后几人阴沉无语。
    “等等!” 阿珞萝萨抓着费宁湿漉漉的手腕,说:“您不能就这么走掉,留下来!”
    霍瑞夫人转过头来看着女主人,目光炯炯,轻声说:“夫人,我感谢您对我的热情款待。”
    阿珞萝萨。托隆格莱思夫人简短地点了点头,诚挚地说:“我也认为艾莎斯是对的。”她把头朝前靠了靠,“如今我们必须克服这个令人恶心的时期,在此人类到来之际,继续欢笑作乐,这真是太重要了。我们得说服各自的主人,劝他们保持本城的和平。还要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不值得为区区一个人类,动刀动枪地更替大统领。”
    “我家主人可从不听我说的话,” 杜拉。依佛黛惨然低声道:“我该怎么办?”
    “强迫他听。” 西丽薇告诉她,“让他注意到你的话,并让他留心听。”
    “想要他听我的话,只有我们在……”
    “那好,我最亲爱的,”费宁的声音听起来像鞭子,“那就是你改变你家主人主意的好机会。阿珞萝萨,你让我平静下来,我现在觉得这是对的。咱们现在就有事情可干了。你还有三菇雪厘酒吗?”
    阿珞萝萨。托隆格莱思夫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有,”她说,“可是,为什么这么问呢?”
    “想要赢得你家主人依佛黛阁下的尊重,我倒有个办法,” 费宁。霍瑞夫人口齿异常清晰地说:“如果他前晚酗酒,第二天上午起来抱怨头痛;又如果他大骂儿子们不争气,因为他们喝醉了闹事——想想看这些时候,杜拉,你一定愿意给他树立一个榜样,对吧?那就是拿起满满一瓶三菇雪厘酒,坐在你主人面前一口把它喝完,而且神色不变,镇定自若,既不傻笑也不大闹。等他诧异自己温柔的妻子怎么突然变成了狮子,你就告诉他,这才叫优雅而正确,并且对他说,你认为那些酒后喧哗统统不必要。”
    “接着哩?”杜拉说,她想到要面对她家主人,忍不住脸色有点发白。
    “如果他对你不管不顾,你就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拉到整个家族面前,”费宁坚定地说,“告诉他,每晚喝酒,决不是犯下白痴一样大错的借口,你要在整个家族面前嘲笑他,挑衅他的尊严。”
    费宁的话,每一句都击中了目标。女人们安静了好一阵,接着在池水里爆发出大笑,开始声音很低,后来变得很大声。
    西丽薇第一个停了下来,“你是想要我们开始练习喝三菇雪厘酒,一直练到喝光一瓶也不醉的地步?是这样吗?哦,老天呐,费宁,我们会死掉的。”她退缩道:“我是说,那玩意喝下去就像是在里面烧了一把火!”
    费宁。霍瑞夫人耸耸肩,“那就练习到能喝下几杯不眨眼,不被呛出眼泪为止。然后,我们再用个小法术,让刚喝下嘴的酒变成清水,不就好了?这事可关系到我们在乎的荣誉,避免我们美好的土地被咱家主人们变成焦土。想想看他们喝酒的那股劲头!他们早就看到了艾莎斯所说的那些事情,只是不想去面对而已。”
    “那我就去把我家依赫姆布巴卡拉到大厅里,在众人面前羞辱他,”杜拉小声说,“那又怎么样呢?他会狠狠地打我一顿,把我扔出窗外,当天上午就能再找个更年轻漂亮的女人!”
    “只要你让他坐下,再朝他甩出刚才艾莎斯对我们所说的话,那他就不会这么做。” 阿珞萝萨告诉他,“就算他不同意,他也会为你的这些想法感到震惊。他会跟你平等地争辩起来,奇$ ^书*~网!&*$收*集。整@理这不就是你想要达到的目的吗?然后你就把他带回床上就得了。”
    杜拉看了她好一阵,接着大笑起来,“哦,看在浪漫女神哈娜利面上,要是我有胆子这么做……”
    “我亲爱的依佛黛夫人,”艾莎斯有点严肃地说,“如果我们其余四个人联手,在你身上施加一两道法术,强迫你在那个关头说出你需要的那些话来,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杜拉冲她打了个呵欠,慢慢环视了周围四人,“你说真的?你们要那样做?”
    “我觉得不妨一试呀,说不定还能获些好处呢,”费宁慢慢说,“好主意,艾莎斯。”她转向阿珞萝萨,“去把雪厘酒拿来吧,托隆格莱思夫人,让我们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干上一杯。”
    *****“我和其他人,得抓紧时间教你一些精灵法术,”撒舍说,“伊尔明斯特,你马上就要面对极度危险的处境了,”她微笑着,“我想,无须我的提醒,你也早就明白了吧。”
    伊尔点点头,“这就是您带我来这里的原因,”四下里漆黑一片,他看了看身边布满灰尘的幽暗围墙,“可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这里是精灵的圣墓——鬼塔,曾经一度是那个骄傲而尊贵家族的乐园,比我们大多数人住的地方都要奢侈豪华。这里,就是德拉德戈家族。”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们召唤来淫秽的男女恶灵,与之交合,想要繁殖一个更强大的种族。能存活下来的人很少,但还是有极少数能继续繁衍。整个精灵王国全部反对他们的恶行。那少数的存活者,就被我们用最强力的法术困在了这堵高墙之内,直至他们死亡。”撒舍若有所思地用手拍了拍一根柱子上的灰尘,露出柱子上雕刻的一张狡猾面孔,“那些魔法如今依然游荡在此地。千年之前,有好些胆大妄为的科曼多年轻人,冒死闯进了这座城堡,想掠夺德拉德戈家族残留的财富。他们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好把能找到的东西拿走了。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传说这里游荡着鬼魂。”
    “鬼魂?”伊尔明斯特低声问道。撒舍点点头。
    “不用担心,这里是有那么几只,但无须害怕。关键是,我们在这里不受别人打搅。”
    “所以您现在要教我魔法了吗?”
    “不,”撒舍说,朝伊尔走近几步,“是你,要教我魔法。”
    伊尔扬起眉毛,“我?”
    “用这个,”她静静地说,摊开双手,他的魔法书突然出现在她手中。
    书太重,几乎把她给压垮了。伊尔赶快从她手里拿过了书,好奇地翻了翻,正是这本。他放在鞍囊里,在蕨草溪谷遇到了白鸦巡逻队,被卢卡怪包围,就掉在了那里。
    “夫人,真是太谢谢您了,”伊尔明斯特对老人说着,蹲下了一只脚,免得自己老是俯视老人。“恕我不敬,可我忍不住想问问看。那些因为我的种族,我被赐姓亚穆瑟,成为科曼多人,而看我不顺眼的精灵,他们难道不会翻遍本城的一草一木,把我找出来吗?而那些希望我能对此地域有所贡献的精灵,我的意思是说,我能不能不负他们的期望,能不能有所表现?”
    “当然能,而且很快就有机会。”撒舍冷峻地回答,“我们对你的看法和打算对你采取的行动相当复杂,即使是那些对你没有恶意的人也是如此。在这座壮大的科曼多城里,我们都已经疲惫不堪,每一件有趣的事情,都被那些大家族搅浑,搞成了阴谋。而对于那些被玩弄的对象,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毁掉。”
    “精灵变得越来越像人类了,”伊尔坐在一截破柱桩上,感叹地说。
    “你好大胆!”老巫女怒喝道。伊尔抬起头来,却看见老人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伸手搅和着他的乱发,“哦,你好大胆,竟敢告诉我真相,”她低声说,“我的族人很少这样做,不,是从没这么做过。让‘诚实’二字改变涵义,这倒也是一件少有的乐事。”
    “什么意思?你是说精灵们不诚实?”伊尔看见老人眼里似乎又泛起了泪花,赶紧打趣道。
    “我得这么说,我们中的某些人世故得太过自私,”她笑了笑,从伊尔头发上拿开手,又接着说,“而另一些,又世故得太过让人生厌。”
    话音未落,她身后突然冒起一个影子,阴森的利爪闪过来。伊尔忍不住尖叫出声,但爪子在老人身上一闪而过,哀嚎着从两人之间穿了过去,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
    伊尔看着那东西,转过身好奇地问老妇人:“这就是那些鬼魂吗?”
    她点点头,“它们也想学你的魔法。”伊尔笑笑,可看了她严肃的表情,又把笑容收住了。“你不是在开玩笑?”他问。
    老人摇摇头,眼睛里重新出现了忧郁之色,“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族人有多么多么需要你,以及像你一样的人类。希望你们,能给这里带来新的想法,唤醒我们沉睡已久的热情和灵魂,让我们重新展翅飞翔在费伦大陆的上空,去和人类、半精灵、甚至矮人,结为配偶,这就是大统领的梦想。对将要发生的一切,大统领看得很清楚,也很透彻。但那些高贵的家族全都反对他,只希望这些白日梦的日子能无限延长,好让他们能永远坐在高高的山尖上俯视众生。”
    伊尔摇摇头,勉强笑起来,“看来我肩上的担子可还真不轻。”
    “你一定扛得动,”老人顽皮地朝他眨眨眼,“而这就是蜜斯特拉神选中你的原因啊。”
    *****“我们不能聚在一起,再商量看看吗?”塞玫儿淡淡地问了一句,转过头看着野火堆上空悬起的几张严肃的脸。她们一行六人,陪大统领去了藏穴,之后,宜阿耐思佩珥和离迈妲拒绝和众人一起行动。
    荷伦摇摇头,“不行,好姐妹,我们不能离开这里,不能到各大家族去,也不能去找朝廷上的任何别人。我们必须等待,必须观察,然后在必要的时候,为了我们的家园,阻止他人冒失的行动。”
    “我们要阻止什么样的冒失行动呀?” 塞玫儿问,“是封一个人类叫亚穆瑟并允许他站在我们的领土上这码事,还是其他人因此做出的反抗之行?”
    “我们得通过观察众人采取的行动,分辨出他们站在那个阵营,” 亚嘉哈兰妲也插嘴进来道,“而我们,就根据他们的行动,决定我们应该采取的措施。”
    “你是说跟他们作对吗?” 塞玫儿提高音量,“我们可能会攻击大统领,也可能是跟此地最有势力的某个家族开战,还可能……”
    “还可能跟此地的所有家族开战,跟最高皇庭的法师作对,甚至跟撒舍作对,” 荷伦冷静地说,“尽管现在还不知结果,但我们知道,事到如今,我们姐妹几个只有团结一心,沉着应付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这只是我们的希望罢了,”今晚雅兰娜第一次开口说道,“为了让我们的家园免于沦落入那可怕的惨境,我们必须站在一起,手牵手心连心,决不分离。”
    荷伦凝重地点点头,“姐妹们,我们一定得小心抉择,非常小心地抉择,千万不要发生内讧。”
    火焰上空,好几张脸都同时叹了一口气,她们都知道,要做到这点会有多么困难。
    雅兰娜打破了这可怕的沉静,“塞玫儿,你是我们之间跟精灵上上下下各阶层接触最多的。依你看来,人们最有可能听从哪个家族的决定?”
    塞玫儿长叹一口气,吹得火苗都颤起来:“过去三千年里,各大元老家族里,最轻视大统领之权威,最瞧不起新生事物的,就要数塞塔琳家族、艾肯恩家族和威拉佛家族了。他们做出的决定,元老家族和那些胆小怕事的人,都会紧跟不放的。他们的决定就像是潮汐,缓慢,稳定,极少变化。”
    “有什么必要观察潮汐呢?” 雅兰娜提问说,“不管我们看得有多么仔细,它都不会改变。虽然观察越久,我们越是可以为那些行动赋予各种崭新的意义,但本质上从来都是那么回事罢了。”
    “说得好,” 塞玫儿回答,“所以,另外一道潮汐,我们也不必花功夫监视了。那就是以梅艾顿莱和恩洛萨家族为代表的新崛起之豪富家族。”
    “是啊,他们的行动,也能猜得出来,”荷伦插嘴说,“只要有任何打击元老家族的机会,这些家族都不会放过的。他们想借机取代元老家族,至少也想获得平起平坐的地位。他们被压得太久,已经不耐烦了。”
    “接下来是第三方势力集团,” 塞玫儿说,“他们是旁观者,不计代价的暴发户,在科曼多,他们砍出一条自己的路,而后奔向不同的方向。他们热衷于尝试任何行动,仅仅是为了获得全新的快感。这一批人的代表是奥戈拉穆和艾洛矢家族,以及不太有名的费莱纳和尤瑟家族。”
    “你我都是奥戈拉穆家族的,妹妹,”荷伦镇定的分析着,“你觉得我们六人,会不会用于接受和尝试所谓新的事物呢?”
    “我们已经这么做了,” 塞玫儿回答,“我们聚在一起,并决意一致行动。除了我方才所说的最后一方势力集团,其他大家族的人,都不能容忍我们这么做吧?女精灵?还不就是会跳跳舞,戴上好看的珠宝,勾引勾引年轻人?”
    “还有做饭,” 亚嘉哈兰妲说,“你忘了说会做饭这一点。”
    塞玫儿耸耸肩,笑道:“哈,我曾经是一个多么可怜而又本分的女精灵啊。”
    亚嘉哈兰妲也耸肩道:“如果让男人们只干这些事,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出现多少可怜而又本分的男精灵咧。”
    “好了,废话少说,”荷伦说,“正是因为有太多的废话,让一个人类成为亚穆瑟的消息,才会这么快就传遍全城。”
    “我预感到科曼多城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我们不赶快采取明智的行动,事态会失控的。” 塞玫儿说。
    “那就赶快行动起来吧。”荷伦回答,其他人也应和道:“好的,我们开始行动。”
    野火堆被人弄熄了,有人用占卜术打探道路。众人再不发一言,朝空中各自散去。这高高的半空里,只有飞翔的蝙蝠和闪光的星星。天亮之前,它们全舒服而自在地嬉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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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25:24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人类之作用

科曼多精灵素以镇定闻名于世。大难临头,彼等反应皆齐整,常动辄思虑半天以上,而非采取行动,出门杀之。
    夏星城吟游名诗人所黑勒。塔拉壬《暑夜银剑》——此书虽非科曼多官订史书,然字字皆为信史尔,出版于竖琴之年
    “它们真漂亮,”赛姆丝妲小声说,“堂姐,快看。”
    阿美蓝森弯腰看着玻璃柱里的丝尾鱼,它们快活地跳着舞,朝赛姆斯坦的手指游去,好在鱼饵掉下来之前抢个好位置。“我喜欢太阳光照下来的时候,它们身边会出现小小的彩虹呢。”她客套了一句。不管她说过多少次,她堂妹也永远记不住她阿美蓝森痛恨鱼类,非常痛恨。
    赛姆丝妲养着足有上千条鱼和各种长鳞片的小动物。从最上面的那个拌鱼饵的大碗开始算(阿美蓝森听人说,那种鱼饵全是赛姆丝妲自己拌的,主要底料是那些求婚不成者的骨头,血和肉呐!),赛姆丝妲的玻璃鱼缸整整摆了几百尺,从地面一直垒高到半空中。鱼缸的形状各异,管状的,球状的,塑成龙状的,还有各种其他动物形的。如果有一天,就是赛姆丝妲的老爹发现靠近拐角的那个鱼缸跟他自己长得一摸一样的那天,阿美蓝森希望自己能在这附近,看得到他气得火冒三丈的样子——不过,千万别跟他靠得太近。
    奥戈拉穆阁下的脾气向来不怎么好。“暴风骤雨般高傲的脾气,横扫一切阻止者。”这是家族里一个长辈的说法,不过,这话可说得太温柔了。
    而也许这就是赛姆丝妲那绝对冷酷无情性格的来源吧。阿美蓝森总是小心翼翼地支持和帮助着她野心勃勃的堂妹,但她很清楚,哪怕她露出一点点不乐意,不赞同的表示,赛姆丝妲。奥戈拉穆转眼间就会把她给甩了。什么最好的朋友,哈!
    我还不如这些鱼儿们自在。阿美蓝森这样想着,斜靠在凉亭的下,她背后的那条最长的鱼缸墙正指向西边的奥戈拉穆家族大宅。晨光之下,所有的鱼缸鱼柱鱼球全闪闪发光,里面装着各种赛姆丝妲宠爱的动物。仆人们早就知道,这时候最好别来打扰她们——不,是别来打扰赛姆丝妲才对,他们的主人如果有需要,自然会使用召唤铃的。
    每天早晨,她们就来到这里,靠在座垫上,喝着新鲜的果汁,而奥戈拉穆家族的女继承人就趁此机会大肆发表她的宏伟计划。在阿美蓝森看来,好些计划无非就是如何利用周围的熟人,获得更多好处,诸如此类。但她只是小心地听着,并在恰当的时机,说些讨好支持的话。
    这天早晨,赛姆丝妲兴奋得很,她放下鱼饵,朝小鱼张开的嘴巴挥了挥手。诸神在上,她真是长得漂亮极了!阿美蓝森看着她表妹纤细的双肩和丝袍下面曲线玲珑的身躯,忍不住有些嫉妒地想。即使在皇庭上那些漂亮的姑娘里,她的脸蛋和眼睛也能夺去众人的注意视线。怪不得那么多精灵殿下看见她,耳朵都竖起来了呐。
    赛姆丝妲扬起好看的眉毛,问道:“堂姐呀,你在想什么?让我猜猜,此刻你和我想的,是同一码事吗?”
    阿美蓝森耸耸肩,微笑着说了一件比较保险的事:“我正在想,那个才来到我们科曼多城的人类,他还被赐姓亚穆瑟……面对这种大违传统的事,我正在想你会怎么办呢,最最漂亮快活的女孩!”
    赛姆丝妲眨眨眼,“阿美,你真是太了解我了!你觉得人类喜欢被调戏调戏吗?嗯?”
    阿美蓝森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人类?呀!像鹿一样粗笨的东西,又臭烘烘的……而且还有毛!”
    她堂妹点点头,眼神满不在意,“说得不错。可我听说这个低等动物拥有魔法——是人类的魔法,当然,远远比不上我们的,可它截然不同。如果我能搞来那么一两个,我就能吓唬吓唬那些骄傲的年轻法师啦!就算那人类的魔法对别人没什么用,可我想拿它来整治整治某个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眼高于顶的家族继承人依朗度。威拉佛阁下!”
    阿美蓝森带点好笑地摇摇头,“你还没把他折磨够吗?”
    赛姆丝妲又一次扬起了自己好看的眉毛,眼睛闪闪发光,“折磨够?对依朗度这个小丑来说,根本没有‘折磨够’这个词!你还记得他在大家面前堂皇地说什么,他随便发明个什么小法术,也比坏脾气的赛姆丝妲。奥戈拉穆女士能设计出来的东西要高明得多!而就在这之前,他还爬在我的卧室窗口,厚颜无耻地向我求爱!不管我怎样坚硬地……”
    “坚定地,”阿美蓝森笑着替她更正道。
    “我坚定地拒绝了他,”堂妹自顾自继续说道:“可过不了几天,他又来了!而且他还跟他的狐朋狗友们吹嘘什么,我有多么漂亮,我有多么甜蜜,我还暗中仰慕他得很!哈!这还不算,他还飞到人类的图书馆,我跟你说,人类的图书馆!偷来最蹩脚的情诗,装作是他自己写的,真是用尽了种种讨好手段!这个狗娘养不要脸的矮骡子!”
    “他昨晚也来了?”
    “当然!我本来准备了三个卫兵,守在我的阳台外边,想把他给扔出去!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竟然用变形术对付他们!”
    “那你一定已经把他们变回来了?”阿美蓝森轻声说。
    “当然没有!” 赛姆丝妲轻蔑地说,“连我的卧室都保护不了,算什么卫士!才不值得为他们花费精神,把他们又变回来哩!等第二天早上,他们自然会从青蛙变回来。”
    “噢!赛姆!” 阿美蓝森有些责备地叹了一声。
    她堂妹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太无情了?堂姐你真是善良。你要是在我那卧房里呆上一夜,被那爱情王子威拉佛骚扰骚扰,你就会知道,那些卫兵失职有多么可恨了!”
    “赛姆!他毕竟是一个大法师!”
    “那我就给那些卫兵几个护身符穿上,好把依朗度伟大的法术反弹回他自己身上去!他们工作本来就该冒风险嘛!身上弄几道疤痕,比什么誓死效忠奥戈拉穆家族的宣言都更具说明力!”
    赛姆丝妲站起身,慌张地越过小碗形的空谷底,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映出她盘旋在她左腿上的一条珠宝链,那根链子从脚跟一直绕到大腿。“我告诉你实情吧,我再也忍不住了!三个月前,”她突然挥舞双手,大声喊起来,“依朗度已经爬进了我床上的丝帐!而我居然看见一个卫兵正在偷看!偷看!偷看我晕倒在依朗度的怀抱里!他胡说什么是为了保护我不受‘最后的侵犯’,可你知道他趴在哪里吗?趴在床帐的顶上!身上穿着夜行黑衣,还包着无数护身符!他说是从我父亲那里得来的,但我可知道,有些肯定是从威拉佛家族搞来的!”
    “那你是怎么处置他的?”阿美蓝森转了个头,小心地打了个呵欠。
    赛姆丝妲冷酷地一笑,“当然是给他看了他想看的东西,再把他身上穿的护身符都扒光,再——你看看那些鱼。”
    阿美蓝森打了个寒战,“你把他变成了……?”
    赛姆丝妲点点头,“嗯,嗯,嗯!第二天,我就把他那些小护符包成一捆送还给了依朗度,还附上了一张便条,告诉他,可爱的赛姆丝妲。奥戈拉穆小姐曾经有过一打多追求她的先生,不幸的是,他们只剩下了这些遗迹。”她戏剧化地叹了一口气,“可是,第二晚他还是来了。”
    阿美蓝森摇头道:“你怎么不把这事告诉你父亲,让他去跟威拉佛阁下理论呢!你知道那些老家族是怎么回事,克斯凯。威拉佛先生要是知道自己儿子,不经他允许,竟然跟咱们这种‘无名家族’(对于他们来说,任何家族都是无名家族)的小姐求爱,转眼之间依朗度就会被关进一个魔法笼子,整整关上十年!”
    赛姆丝妲瞪着自己的堂姐,“拜托,阿美!如果这么做了,哪里还有什么乐子可寻呢?”
    阿美蓝森又摇摇头,微笑道,“不错,审慎的举动,当然没什么乐子可言。”
    赛姆丝妲也笑了,“那是自然。”她拿过传声铃,“堂姐,再来点提神的晨果浆饮料吧?”
    阿美蓝森朝她笑笑,靠在凉亭下的大树干上,“再来点吧,古人说得好:”法术风雨皆落我等身后,高飞翱翔于朗月之下‘!“
    “形容得不错!” 赛姆丝妲伸了伸腰,赞同地说,“我得好好考虑考虑我的‘人类’计划,‘伊尔明斯特’。哈!人类也能派上用场!”她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饮料,摇响了传声铃。
    传声铃悦耳的声音响起来,而阿美蓝森。奥戈拉穆却忍不住颤栗起来。她堂妹的话,冷酷,愉快,充斥着母狮捕食前的饥渴感。
    *****“不管那个人类的法术有多强,我也不会去给他擦臭鞋。”泰伽蓝站在下面,一边用光辉魔法整理着丝绒上的宝石,一边低声说。
    “我对他一点也不关心,他不过是旷野里的一只野兽而已,”迪慕萨发着牢骚,“但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事,我希望能看见给大统领的靴子里已经换了人!”
    “做完您该做的事情?可是,主人,您的福里斯星群图马上就要完成了呀!只差一颗代表艾斯莫星的红宝石,和代表凡阿伦星的两颗钻石了!”仆人指着大厅上半空闪闪发光的星座图,有点着急地说。星座图上还没填好宝石的空白处,在迪慕萨先前所施魔法召唤下,像获得了生命一样,分外突出地闪动起来。
    它们无声地闪动着,正等待宝石来填满自己的空缺。迪慕萨。叶凯恩站在这副耗尽他毕生心血的作品面前,代表星群的宝石在他身体周围闪烁。“对,就是做我应该做的事——去干掉这个人类!如果我们对他听之任之,很快这里就会挤进来成千上万个人类,像海洋一样淹没我们的脚跟。不管我们走到哪里,他们都会围上来要这要那。他们会毁了这片美丽的大森林!”他使劲在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跺了一下脚,“我告诉你,只要让他们碰过这座星座图,”他大叫起来,“我保证上面的宝石立刻会消失那么三两颗!”
    迪慕萨朝方才闪光的空白处看了一眼,光点乖乖地熄灭了。他脱下金属爪手套,递给泰伽蓝,那些爪子锋利得就像猎豹的一般,接着又气冲冲地加了一句:“我们伟大的大统领已经疯狂了!可现在还没有人做好准备,敢举手反对他。那么好吧,如果别的科曼多人没这勇气,就让我来完成第一步好了!他竟敢让一个人类玷污我们科曼多,我一定要把他擦干净!”
    他绷着脸,用魔法护带撞开了房间大门,跨步走出去。门板轰然大响,撞在墙上,又弹了回去。可迪慕萨。叶凯恩已经大跨步走远了,根本就没听见这声巨响。
    过了一会,他穿过阔大的前厅,手里紧紧握着他最爱用的那把猎刀。前厅周围有许多阳台,他的叔叔诺度站在阳台,靠着围栏,大呼小叫起来,“老天,看在柯瑞隆神面上,你要去干什么!今晚上没准备打猎呀!要到明天早晨呀!”
    “叔叔,我可不是要去打猎,” 迪慕萨加快脚步,大声回答:“我要出门去宰了那个人类,让科曼多恢复往日纯净!”
    “就是那个被大统领封为亚穆瑟的那个吗?小伙子,你的脑子到哪里去了?没人会给你的蠢行唱赞歌的!庭上做出裁定之前,不许有决斗!想要决斗,一定得公开宣告!这是法律!”
    迪慕萨在前门停下来,好让仆人替他打开大门。他转过头来,回头看着叔叔,“我是去掐死一只害虫!我才不管大统领怎么说,那个人类,没权利享受我们的法律!”
    他用力挥了挥剑。在门关上之前,老诺度看见他举着剑直冲蘑菇花园而去,那是出正门最近的一条路。
    “小伙子,你这下可错得不轻呀!”他有些悲哀地说,“而且你将连累整个家族。”但大厅里没有一个叶凯恩,只有一些脸色苍白,吓得够呛的仆人们。他们全抬起头来看着诺度。
    这位叶凯恩家族最年长的精灵,并没有发火,只是无奈地摊开了双手。
    门口的仆人们惊恐地叫喊起来。
    *****穿着黑皮衣的精灵在空中快活地翻了个跟头,穿过了大片常青藤树叶,朝地面落下,手里的剑劈向一棵蓝叶树干。一片多余的树叶,被齐整地一劈两半。
    树叶悠悠地往地面落下,精灵收回剑,兴奋地叫起来,“这次庭上可有好戏看了!一只野猫被放进了一群昏昏欲睡的鸽群里!哈!哈!”
    “小心些,安森塔,哪怕他们在海洋以南,也能轻而易举地听见你的话。” 戈琅。戈顿费小心地在斗篷上排着几堆玻璃小珠子,从树桩上站起身。这片树林远在科曼多还年轻的时候就已经被砍伐了吧。
    只有他才知道,这些玻璃珠,也就代表了他迅速增长的借贷款项。这些借贷来自本地几个素来高傲的家族。戈琅正竭力想计算出该腾出多少款项,才能还清其中几个特别死脑筋家族长的帐,而这些款项,又得从另一些家族长那里借来更多才还得清。
    如果今天黄昏前他还找不到好办法,能拆了东墙补好西墙,他恐怕就得躲到拖瑞尔去了,而且得躲一辈子,甚至两辈子。除非他能发现什么改变身份的法术,骗过那些债主们。一只黑蜘蛛在他斗篷上爬来爬去,戈琅愁眉不展地瞪着它。
    “那又怎样?全科曼多都知道这件事了!”
    “我就不知道,”戈琅说,专心致志地看着蜘蛛的眼睛。他们对视了好长一段时间,一只眼珠,和上千只复眼,就这么对着使劲看。过了一会,蜘蛛大概觉得这么看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谨慎起鉴,还是逃走为妙,于是它张开细长的腿,飞快地从斗篷上爬走了。“很有启发。”
    安森塔兴奋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是这样的。大统领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人类,把他带上了皇庭,赐姓他亚穆瑟!想想看,我们的下任大统领或许会是一个人类哪!”
    “什么?” 戈琅不肯相信地摇摇头,甩了甩斗篷,抓住他朋友脖子旁的蕾丝花边。“安森塔。恩洛萨,”他咆哮起来,狠命摇着穿皮衣的精灵,就仿佛他是一个大大的不倒翁,“你是脑子糊涂了?生锈了?看在所有混帐诸神的狗屁面子上,你告诉我说,大统领找来一个人类?他在哪里找到的?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从野蛮人的洞穴里?还是从一只掉在路上的破拖鞋里?你倒给我说说看!”一阵大吼之后,他放开了安森塔。安森塔被摇得头脑发昏,踉跄着后退,靠在一棵树干上喘气。
    戈琅朝他走过来,继续大叫:“我正在想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安森塔,可你却拿这种童话故事愚弄我!大统领绝对不敢赐封一个人类姓亚穆瑟,哪怕有人捧给他上千个人类,他也绝对不敢这么做!他要是敢干这种蠢事,全城硬脖子不怕死的武士都会抽出剑来,把他给剁成肉酱!”
    “他们确实那么做了,” 安森塔还是高高兴兴地回答,“就是现在!如果你好好站在你的树桩上,好好地听我说——戈琅,就像这样,你就……”
    “安森塔——不不不不要!”
    戈琅的手还是迟了一步,没拉住他朋友。玻璃珠四散开来,滚动着,弹飞了。独眼高个子精灵重重地喘着气,不假思索地就卡住了安森塔的脖子。皮衣精灵有些责备地看着他。
    “戈琅,这些日子你有点过于热情了!” 安森塔用受了伤的口吻说道,“你至少该说个‘我为此深表遗憾’吧。”
    戈琅松开了手,这有什么用呢?珠子现在已经散开,斗篷里只留下了几颗……
    他听到右脚靴子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一定是踩在玻璃珠上了。还有几颗在他脚下。戈琅叹了一口气,深呼吸,接着又叹了一口气。等他再度开口,语调已经变得甚为愉悦,“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告诉我,等过千年以后,他们为了牟取自身利益,把我俩宰了,连我们坟墓也不知道沦落到哪里去,那时我们的下任大统领,就变成了一个人类!你是这个意思吧?你认为我会‘为此深表遗憾’吗?”
    “当然不,笨蛋!他们绝不能让一个人类来当大统领!科曼多会为此分裂的!” 安森塔晃晃一边肩膀,说道,“哪怕是法律败坏,家族分崩离析,像你我这样尽忠职守的精灵,也会拿起剑来,誓死捍卫科曼多的!”他庆祝一般举起自己的剑,大笑起来。
    戈琅小心眼地摇摇头,“我可没想过那么遥远的事。这根本不会发生!如果那些身处高位的尊贵人士敢不听从民意,哼,我们精灵国的法师可多呢!控心术也不是什么说着玩的!只要有人敢犯众怒,想取代他的人多得是!当然,人们会发生骚乱,可是,仅仅因为一个人类,我们的城市就会分裂?哈!哈!”他转身从树桩上下来,想甩开安森塔抓着他的手。
    安森塔却死死握住他不放,“就算是这样,”他急切地说,他压低声音,却掩盖不住那股激动劲,“就算是这样!可是听人说,这个人类懂魔法!皇庭上的家伙们早就传遍了各种说法,说他本领高强,摧毁敌手如同碾碎蚂蚁。不管最后发生了什么——我说你都别害怕,该发生的终归要发生。可是,你听好了,我们想搞掉那些冥顽不化的老家伙,这难道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那些卫道士总是说,在科曼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哈!如果别的家族没提前动手,那就让我们来好了!搞掉老塞塔琳家族!搞掉老艾肯恩家族!你难道不兴奋吗?我的朋友,你难道忘了,你欠谁家的钱最多?谁家给你吃的苦头最多?嗯?你不想把那些家伙永远地、一劳永逸地,扔进森林里的沼泽地去吗?”
    皮衣精灵喘着气说完最后一句话,周围的树林都跟着他的声音回响起来。戈琅第一次充满激情地看了朋友一眼。
    “现在你让我对你充满敬意!”他吸着气,热烈地拥抱安森塔,“坐下来,吃点马齿蕨,就在那边,秃树皮的那棵。然后——咱们哥俩得好好谈谈。”
    *****伊尔明斯特,帮帮我。脑海里传来的声音渐渐淡去,那声音有一种令人熟悉的感觉。在此时此地,那该是什么东西呢?开始听起来很像是在哈桑塔,那个叫珊迪丝的女人的声音,伊尔曾把她扛到了一个面包师的床上。这好像是一个无意得来的机会,正好可以测试一下蜜斯特拉赐给他的意念偷听术。
    伊尔明斯特坐起了身。虽然还是正午,但两人的工作实在太累人了。撒舍已。她悬在大厅中央的空中,暖流术形成一道涡流,包裹住她,微微放着光。难道说,这声音只是德拉德戈的鬼魂在跟他玩的什么把戏吗?
    他合上眼睛,把自己的意识屏绝在黑暗的大厅之外,并把才学会的法术深藏到脑海里,又从四面八方把散射的思绪扯回来,在全然的黑暗中,全神贯注地搜寻刚才那道声音传来的地方。
    伊尔明斯特?伊尔明斯特?你,听得见我吗?
    这声音虚弱而又遥远,十分奇怪。他朝它发出了一道非常简洁的询问:在哪里?
    他在虚空中等待了一阵,一副图象朝他漂浮过来,慢慢展开,就像是一枚闪亮的硬币,边缘放着光。他朝那道光芒中跳进去,突然就来到光源的中心。在他面前出现了暗黑的恐怖画面。在费伦大陆的某个地方,在悬崖峭壁之上,狂风呼号,岩石下面是树丛。一名女子,头朝下低垂着,手腕脚腕被四面分开,牢牢地绑在树干上。她头发披散,挡住了她的面容。伊尔确信他以前并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而这名女子,正是许久不见的珊迪丝。
    他观看的视角无法改变,所以现在必须下定决心,做出抉择。
    伊尔耸耸肩,每到此刻,他就只有一个选择。这就是他伊尔明斯特的本色,大概只有最笨的法师才会这么做吧。
    他为这想法狠狠地自我嘲笑了一番,站起身,脑海里还牢牢地刻着方才的画面,狂风怒号的悬崖峭壁之上,被绑成粽子一样的可怜女人。这真是个地地道道的陷阱,对这一点,他确信无疑,虽然他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布置出来的。他快步穿过大厅,朝撒舍的教学水晶球走了过去。这块水晶石能够存储意识中的图象,他通过这个办法,告诉撒舍他准备到哪里去,又为什么要去那里。石头闪了一下,伊尔转过身,离开它,召唤来自己此时所需的法术。
    等他的双脚再度踏上地面,伊尔已经站在了那座悬崖峭壁上,冷风呼呼地吹过他的脸。他站在一座庞大的森林中央,身周的景色跟科曼多很像。他脚下被绑住的女人突然收缩褪色,身形化成了一缕苍白的烟雾。伊尔屏息凝神,手里攥着魔法。在这种情况下,一道强烈的攻击法术相当必要。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未知敌人即将降临的攻击。
    *****黑暗的房间里,一个悬空的人影坐起身,皱着眉头,看着她的人类朋友最后所站的地方。他当然只能一个人去面对和解决某些“特别”的战斗——涉及到整个精灵族,她撒舍不方便出面解决这些事情。但……何以如此之快呢?
    她飞快地思考着,到底哪个精灵会这么急切地要跟他决斗?尽管,只要大统领的赐封一旦宣布,这片土地上要跟伊尔明斯特作对的人可是数也数不清。可关键是,现在这个对手,该是谁呢?
    撒舍叹了口气,召唤回自己早先施加的法术,凝神把伊尔留在她意识里的画面逐一调出来。不到片刻,她就能看见他。但愿诸神保佑,她可别为可怜的伊尔充当死亡见证人哪。他们之间的友谊才刚刚开始,更不要说大统领的梦想尚未实现,科曼多更美好的未来尚未到来。
    撒舍没有再仔细去看一眼水晶石。她只是挥挥手,把它召到了面前。她眼前出现了科曼多森林中的一处悬崖,毒冷塔之岩!只有科曼多人才会选中这里,把自己的对头处以私刑,或是跟人展开魔法对决。撒舍立刻用自己的魔法视线眺望过去。她看见了伊尔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个被绑住的女人身边。可那个女人!撒舍倒吸一口冷气,那根本不是什么女人,而是……
    女子和她被绑在上面的石头,一起慢慢缩小。伊尔镇定地朝后退了一步,离开这道变形法,仔细打量着自己所站的悬崖边缘。山崖侧面有两条长长的小路可供下山,中间突出一道有如船头般的尖角。最后一个方向,岩石错落凸起在树木覆盖的地面。从树木的隐蔽之处,传来一声冷笑,被绑的女人最后变成了一把长大厚重的猎刀,刀刃如波浪般上下起伏,它闪着绿色的炽热光芒,慢慢从地面升起,随后径直朝伊尔飞去。
    阿森兰特的匪帮曾有句古话,说得就像个哲学家那般有道理。那古话说,哪怕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你也不见得就躲得开。
    伊尔和那把猎刀相隔的距离实在太近了,简直没地方可闪。时间也不够充裕,伊尔根本来不及出手。他看着那把刀,猜测它的主人一定只给它施了一道简单的屠杀术;否则它本身就是一把魔力之刀。若第一种情况是真的,他大可以暂时装死。可要是这个分析错误,他就死定了。所以……
    情急之下,伊尔明斯特从脑里找出了蜜斯特拉替他布置好的一道强力法术。他本不愿这么快就用上它,可是……
    猎刀朝他喉咙飞来,他侧身一躲,刀也跟了上去。即使他蹲下,倒地,翻滚,那刀也紧跟着他不放。最后关头,伊尔把手握成杯状,轻声念了那个最关键的咒语。
    飞剑在他面前裂成碎片,如同雪花一般,落在地上,四下迸散,接着便消失了。伊尔被它弄了一脸灰尘,但毫发无伤。
    树丛里的大笑突然停了下来,有人大声叫喊着,“柯瑞隆神在上,看看你这个人类干了些什么!”
    一个衣着体面的年轻精灵从树丛里站起身,他白发若丝,双眼通红如同炽热火焰,手腕上的长明魔法亮得吓人。
    精灵咆哮着扑了过来,停在距离伊尔明斯特最近的一块巨岩上,他的狂怒令岩石似乎也在颤抖。伊尔抬起头来看着他,暗中用一道法术,存贮好那把绿色猎刀粉碎的情形。然后,他分外镇定地问:“这是精灵式的幽默,还是什么作弄人的鬼把戏?”
    精灵狂喝一声,飞身扑下,包裹双手的魔法火焰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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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26:07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日之决斗,夜之狂欢

古谚有云:“神仙打仗,百姓遭殃。”法师之决斗几类于是,良善之人,必以躲为上策。精灵国度,以其地偏远,决斗为祸不若人类之广。然待法术之争骤起,远观亦为上策也,去国离境,更为上上之举。
    安塔恩费伦法师编年史圣贤传记付梓于大棒之年前后
    “你,你这头野兽!”精灵暴喝一声,双手一挥,面前立刻出现一片火网。“那把剑可是我的传家宝物!人类还在山洞里呀呀学语,它就出现在这个世上了!”
    “阁下,依我的看法,”伊尔明斯特一边回答,一边用防护术挡住了火焰的攻势。烈火在他周围噼啪作响,仿佛包围圈一般围住他,可怎么也碰不到他。“那只是一把杀猪刀。你以为我不知道猪能活多大年纪吗?”
    “你这个傲慢无理的粗鲁人!”精灵嘘了一声,从火环外高高跃起。白金色的头发随着他的跳动,如水波一般飘荡起来,猛地看去,如同烈火燃烧至白炽,饥渴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对手越是愤怒,伊尔的脸色反倒越加平静,“难道我该对想要杀死我的对手和蔼可亲吗?不知名的精灵阁下,在我们尚未真正有所伤亡之前,倒不如和平地休战吧。”
    “和平?人类,为了祭奠我那把宝刀,杀死你已经算是便宜你!我才不管是你从什么野蛮国度学来的魔法,你总得为它付出代价!”
    愤怒的精灵狠狠地抛下这几句话,把双臂举高过头顶,手指依然对准伊尔,吐出嗜血的咒语。伊尔手指屈起,轻轻往外一弹,防护术就变成了一道魔法盾,能把对手的攻击反弹开去。
    三道蓝色光轮从精灵的手中疾驰而出,每道光轮上都环着灵光闪电,咆哮着向伊尔扑去。伊尔蹲在魔法盾下面,从脑海里招来了下一道法术,却并不着急使出。
    光轮扑上,无声的白炽火焰有如巨浪,重重地击打着魔法盾。但这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它就掉转方向,朝精灵反扑过去。
    精灵错愕地睁大眼睛,等光轮逼近自己,他匆忙把眼睛一闭,做出痛苦的表情。光轮并没撕碎他,而是撞上他身边无形的保护甲。伊尔早已预料到如此情形,科曼多每个会作法的精灵,出战前都一定会穿好抗法术的斗篷吧。他忍不住心想,这可真是一场要命的战斗。
    精灵对手倒退几步,又喝了一声咒语,举起一只手来。而伊尔,这个被众多精灵怀恨在心的人类,则举起了另一只手。
    精灵这一招法术放出了三张无形的血盆大口,从三个方向袭向伊尔,长长的獠牙想要把他咬出无数的血窟窿。伊尔站直身子,抬起左手准备应付。第一张巨大的魔嘴无声地咬上了魔法盾,令人眼花缭乱地闪动着。
    接着,就像野狗碰上了一根咬不断的肉骨头,它倒扑向精灵。可随之而来的第二张大魔嘴重重地一咬,把伊尔的防护术撕裂了。两者纠结在一起,一股混乱的气流腾空而起,紫色的混沌之火在岩石上划出长长的刻痕。
    精灵的防魔斗篷把先前弹回的魔嘴化解于无形。与此同时,第三道魔嘴自下而上地贴近伊尔明斯特,想把他从岩石上掀翻。伊尔早已准备好的左手这时有了用武之地,十多个光球喷涌而出,爆射成无数小闪电,奋力迎上魔嘴。两相交接,魔嘴立刻化为翠金色,攻击力全被抵消。而闪电则从中穿透破出,狂怒地呼啸着,朝精灵倾泻而下。
    精灵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焦灼之色。他匆忙甩出魔法应对闪电光球,为了让法术能够顺利施展,他往后倒退好几步。岂不料此举正中伊尔下怀。
    被他招架住的闪电光球,根本不去跟防魔斗篷对冲,轻而易举地就被挡开,变做微弱无害的光斑,散落在他身边。但它们其实是把魔力全蓄积到其他光球上。那些光球也并不直接攻击精灵,相反,它们以一化三,狠狠地冲撞周围的岩石和树木。木块石片立刻爆裂崩飞,而防魔斗篷是顶不住物理攻击的。
    精灵一声惨叫,身上冒着烟,跌跌撞撞地往后倒去。
    “对一个无名小辈来说,你的表现也算不错了。”伊尔镇定地评论道。
    这刺激话一说,果然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那就是套出对手的名号。“我可不是什么无名小辈,人类!”精灵用手捂着伤处,怒斥道,“我是迪慕萨。叶凯恩!叶凯恩可是科曼多最显贵古老的家族,用你们人类的封号来说,我就是一地之领主!你这头未开化的畜生!”
    “‘未开化的畜生’也是一个封号吗?”伊尔装起一脸无辜,“我想它更衬得上您。不过我先警告你,我们人类决不愿意从精灵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要是你愿意,不妨跟你的族人开开玩笑,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 迪慕萨听了大怒,他眯起双眼,仿佛毒蛇一样咝咝作声。“你想惹我生气?看我出丑?不,野蛮人,我可不会让你得逞,你这个无名小辈!”
    “在下叫做伊尔明斯特。艾摩,是阿森兰特王国的王子。不过,我在想,您对我们未开化人类的封号,是不是也感兴趣的呢?”
    迪慕萨怒极,不假思索道:“当然是的!”话一出口才知不妥,突地吸了一口气,“不,不,决不!”他的双臂重新绕起了火焰之环,火环在两个手腕上头尾相连,伊尔知道,这是一招古老的精灵战斗系法术。
    伊尔不知对方的防魔斗篷是否已经消失,不敢贸然举动。于是凝神提起另一道魔法盾,他料想这个高傲的精灵并不会顾虑自己的魔法防护,他必将肆无忌惮地继续进攻。
    等魔法盾成形,伊尔装作施法时出了岔子的模样,勾引鱼儿上钩。不出所料,数道翡翠色的闪电,如一群黄蜂般密密麻麻地蛰到魔法盾上,又弹了回去。迪慕萨自以为得手,耀武扬威地放声大笑,伊尔这才发现他的防魔斗篷根本没被破坏,要么就是浴火重生过。
    伊尔无奈地耸耸肩,微微一笑,开始布置下一道法术。与此同时,狂妄的精灵也准备好了下一道攻击魔法。
    此刻双方大战正酣,伊尔先前发出的闪电击中一棵大树,连根倒向悬崖之下,大堆的泥土和岩石跟着它栽倒下万丈深渊。
    *****“噢!千万小心,伊尔明斯特!”在德拉德戈的鬼魂城堡中,一间黑暗房间,到处灰尘飞扬,奥露雯耶娅。依斯特妲夫人悬空而坐,忍不住惊声叫起来。她正用远视术眺望着遥远的悬崖,两个人影用强大的法术互相攻击,法术的光芒忽隐忽现。其中一个是肩负科曼多前程的年轻人类,另一个则是本地豪门家族的继承人。
    这样的决斗,撒舍要是敢插手进来,一定会有人说她背叛精灵一族。可是,这场决斗本就不甚公平,一个精灵竟然向无辜的人类布下陷阱,意图偷袭他。当然,还是会有许多人认为,不管什么情况,任何精灵帮助人类对抗自己的族人,都是大逆不道之举。但只要有机会插手,撒舍一定要插手。她必须这么做。在科曼多,她看过无数日升日落,也经历过无数春去秋来,她比任何活着的精灵都年长。她提出的意见,任何尊贵的家族也得掂掂其中的分量。所以,在这件“个人恩怨”里,她的意见远比其他人来得重要。
    在这幢废墟之中,也没有别人能阻止她。或许,那些鬼魂想把她拦下?哦,那就让它们试试看好了。
    此刻,撒舍与毒冷塔悬崖的唯一联系,就是通过伊尔明斯特自己的意识。在这生死关头,她若让他分心,那后果不堪设想。她踌躇半晌,决心使用骑承术。所谓骑承术,也就是说,她能以伊尔的意识作为桥梁,把自己“跳”到悬崖上去。只要伊尔的眼睛稍微看看周遭的景物,别去正对对手的魔法,在那一瞬间,她就能“跳”出来,把自己的身形瞬移过去。
    这道魔法简单而有效。撒舍嘴里念了几个字,把视线从两人的打斗中挪开,闭气凝神,让自己滑入伊尔的脑海里,沿着一条深黑狭窄的通道,前往遥远的光芒之地。
    伴随着惊人的速度,那团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突然变成了一张安详宁静的美丽面孔。这副面容撒舍已经很熟悉了,它的影子蜿蜒拉长,不断腾移挪动。它的眼神有些严厉,织成一张漫无边际的大墙。撒舍此时无法控制,也无法后退,眼看着就要猛烈地撞上去……
    “女神在上!”很快就要撞上那张巨大而性感的嘴唇,撒舍忍不住叫起来:“这次不要惩罚我!难道您看不出来我是想帮他的忙?”
    她头昏目眩地重新落到了世上,但张眼一看,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黑屋子里,天花板上结满了蜘蛛网。撒舍四肢摊开,睡在一张黑色的火床上,火苗灼灼地舔着她赤裸的肢体。赤裸的肢体?她的外袍到哪去了?她定睛一眼,袍子全碎了,布片如同万千飘荡的羽毛覆在身上,并未被火完全烧毁。
    火焰似乎是天花板上慢慢落下来的。她也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吗?撒舍一边想,一边用手上下拍打身体。果然,她的袍子,连同袍子上的护身符,甚至头上别着的魔法宝石,全都消失了!而且!老天,她的皮肤又光滑了,就如同她年轻时一般模样!
    圣森林神柯瑞隆啊!圣时间神莱比啊!还有浪漫的美神哈娜丽啊!难道是您们让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发生的吗?噢,也许不是。对了,是圣蜜斯特拉,一定是这人类的女神做的!
    她猛地坐起身,看着渐渐熄灭的火焰。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说是因为她帮助了那个年轻人,女神给她的报答?还是为了让她住手而做出歉意的妥协?这种意外而来的青春能持续多久?甚至是——对她怀念青春表示的奚落和嘲笑?她的法术还在,记忆也还在,还有……
    “你这个老婊子,你竟然为了回复青春,把整个科曼多出卖给了人类!我无限蔑视你的人品!看来你帮助他的动机实在太卑鄙!”
    撒舍不假思索地用手捂住了胸部,转过头去寻找这叱骂的来源。她听过这道冷酷的声音,可它怎么会在这儿?
    “科曼多对叛徒可不会手软!”那人喝道,房间立刻被一道侵袭闪电撕开。
    可它一碰到黑色的火焰,就无声无息地没了踪影。皇庭法师离迈塔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发出的所有闪电都被黑色火焰轻而易举地吞噬了。离迈塔恨恨地瞪着如今已经年轻的精灵女巫。
    她有些责备地看着他,仍然用她曾经习惯的长者口吻,轻声说:“噢,小离,你曾是我的学生,你曾从我嘴里学会如何去爱我们的科曼多,可你怎能如此专横地指责我,还想杀了我?”
    “那是为了让我的决心,不受任何言语的蛊惑!” 离迈塔举起一根法杖,用力指着撒舍,气急败坏地说。黑色的火焰沉到大厅的石头地面上,完全熄灭。撒舍站在他面前,摊开双手。她全身赤裸,不着一缕,没有任何武器。
    可离迈塔还是不假思索地瞄准了她,语气极为冷酷:“叛徒,向诸神祈祷,求祂们宽恕你吧!”
    话音未落,法杖射出了翠绿的闪光。撒舍闪身一躲,打了个趔趄。她已经很久不曾尝过身轻若燕的滋味,举手投足稍稍有些不太习惯。她闪过要命的绿光,腿也被石头擦伤。
    她从前的学生正把法杖略略瞄低一点,可撒舍已念出防护术,绿光射在看不见的盾牌上,四处弹开。
    她已经装备好防护,离迈塔所有的法杖也不能奈何她半分。但若她不能及时阻止对方,这孩子的攻击会一波接一波。这就是她教出来的皇庭法师!她曾以为艾莱斯佩尔会对付自己,因为他们一直就处不好。可不料离迈塔也转向得这么快。
    奥露雯耶娅站起身,对着狂怒中的法师——她身形本就娇小,还不到离迈塔肩膀高。“你怎么找到我的,离迈塔?”她问道。
    “这座叛逆者的古墓,向来都是你最喜欢的地方吧?你总是最喜欢把学生带到这里来训练,难道你忘了?”他怒道。
    诸神,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带离迈塔来过两次德拉德戈鬼堡。思及旧事,而如今竟然师徒反目,撒舍只忍不住要落下热泪。皇庭法师却并不罢手,甩下法杖,朝屋顶施法,震下一块天花板砸向她。“你现在该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了吧?老巫女,太晚了!而今你的变节已经暴露无疑,快快束手受死吧!”
    依斯特妲家族的最后传人,奥露雯耶娅夫人,轻轻摇摇头,算是回复了对方的斥责。她挥手召唤出德拉德戈的古魔法(德拉德戈家族就是用这种魔法建成这幢大厦)。离迈塔的法术才冲上天花板,片刻之后,已经化成千万条火龙,朝他嘶咬而下。
    离迈塔匆匆往后退,咳嗽着,发着抖。撒舍一看便知,他的防魔装备不太强。离迈塔喝道:“别以为你能从我这里逃开!奥露雯耶娅!现在整个科曼多,人人都欲杀汝而后快之!”
    “是谁的判决?谁的裁定?”撒舍心里一哆嗦,脸上又挂起泪珠。“难道你把埃尔塔格利姆也杀了?”
    “他不像你,大统领并没有背叛科曼多,只是被你和那个人类欺骗了!等你们俩被消灭掉,他就知道自己错得多么厉害!你这个骗人不眨眼的巫女,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掉你,为精灵族除害!”他急不可耐,话还没说完,又放了一道魔咒。
    “我为什么要逃跑!离迈塔,”撒舍气愤地说,“这片土地也是我的家园!”
    骤然之间,她面前空气爆裂,火焰腾空,每团火球都衍射出光波,一个个彼此相连,上下波荡。奥露雯耶娅闪躲不及,一个光球把她肩膀都烫起水泡。她身体左右晃了晃,躲过致命一击,接着用一道融解术强化了自己的防护甲。
    “哈!所以你就护着一个人类,不仅让他活了下来,还教他如何舔大统领那个老糊涂的屁股,换回亚穆瑟的封号?你难道看不出这是个陷阱吗?你难道不知道那些长毛的怪物会一步一步蚕食我们的家园吗?可你竟然让他活着!”
    “不对!”撒舍怒喝道,声音盖过了法师发出的另一道攻击魔法。“我真的不明白,难道说杀掉一个可敬的人类,就是保卫我们的科曼多,就是热爱我们的科曼多!这个人类对一个垂死的精灵信守诺言,拼了小命才来到此地,只是为了交还一个古老家族的信物!离迈塔!如今我们怎么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是我唤醒了你对魔法的感知,交给你如何驾驭它,我为了你现在的成就,足足骄傲六百年!吾素不闻世间有此等忘恩负义之事!”
    “哈哈,你花言巧语,巧言令辞,不知欺骗了多少人!” 离迈塔朝撒舍吼回去,径直又召唤出一道魔法。
    撒舍感觉自己的眼泪断了线般往下滚,“为什么?为什么?”她哭泣着说,“为什么你一定要逼我做这样的事情!”她的魔法防护随她的哭声颤动,紫色的魔力闪电正竭尽全力,一波比一波猛烈冲击地冲击防护,想要把它的能量耗干。混乱之中,两人脚下的石块裂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离迈塔大喊:“老魔女,你的头脑被什么爱情这种玩意弄傻了!大统领的蠢梦更让它腐败不堪!只有科曼多的安全才是最最首要的,你竟然不懂?”
    撒舍咬紧牙关,挥手撒出自己的闪电术,对手的防护甲立刻变得透亮,离迈塔脚下已快站立不稳。“你还是不明白,对我们的国土来说,好好看管着那人,放手让他成长,这就意味着安全,也才是大统领的本意呀!”
    “一派胡言!” 离迈塔冷冷地大笑,“大统领和你一样蠢!你们两个实在是败坏了我科曼多皇庭的圣名,背叛了人民对尔等之信任!”他放出魔法,狠狠地撕扯着撒舍的防护,每一寸护甲上都留下了光亮的爪痕,大厅整个摇晃起来。但这也没能奏效。
    “离迈塔,”撒舍悲伤地喝问:“难道你疯了不成?”
    大厅突然之间恢复了宁静,两人脚下冒出缕缕青烟,离迈塔态度似乎变得有些诚恳,异样地看着撒舍。
    “不,我没疯,”许久,他方才说道,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大统领的鬼把戏吗?你们两个老奸巨猾的东西,你们不就是想把科曼多慢慢变成一个人类混杂的地域,让他们跟精灵通婚繁殖,最后湮灭我们的种族,让科曼多一切的辉煌化作泡影吗?这几年我都没见你们有所动作,我倒真以为自己神经错乱呢!不料想你们还是按捺不住,露出狐狸尾巴!那些臭人类为了收买你,给了你什么优惠条件?在别处找不到的奇异法术?一片领地?让你恢复青春?还是这些所有的一切?”
    “小离,”撒舍急切地解释道,“这副躯壳的变化,我对此毫不知情。当你来到这里找我,我也才刚刚清醒。我根本不知道它是怎么回事。你知道的,这说不定只是德拉德戈鬼魂的一个玩笑罢了。而那个年轻人对这一切根本不知道!他从没对我许诺过什么,也根本不曾有过这样的意图。”
    离迈塔挥挥手,表示自己根本不相信,“谎言,又一个谎言,”他沉重地说,“谎言素来是你最锋利的兵刃。老巫婆,现在它对我再不起作用!”他低下头,喘着气看着她,“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他从腰带里掏出一件小东西,拿给撒舍看,又有点嘲弄地接着说,“这可是从藏穴里来的!你应该知道!”
    “这是霍亘达的魔防克星!”撒舍脸色一白,轻声说道。
    “你害怕了,对不对?” 离迈塔大笑一声,眼神里闪烁着得胜的喜色。“用了它,你就没法阻拦我啦!那时,老巫婆,你就将是我的手下败将!”
    “你想怎样?”
    “我们的魔法护甲会融在一起,密不可分。这样你就不能逃过我的法术,而且也逃不出这道护甲!不管你逃到哪里,都会拉上我!”他仰天长笑,声音傲慢而极度狂野。撒舍一听这声音,心里一沉,知道自己的学生确实已陷入癫狂。那么,她只有一个办法可逃出生天了——把他解决掉。
    离迈塔双手一压,震碎了魔防克星。
    一股巨力把两人的防护无情地往前拉,狠命地揉在一起。撒舍长叹一口气,走到从前的学生面前。现在只有用那道法术了。虽然她曾无比憎恨过它,但……
    “投降了?” 离迈塔带着快意,问:“还是你决心跟我死拼到底?你以为你还能获胜?那你可真够愚蠢的。我可是皇庭大法师,老巫婆,不再是你手把手调教的小伙子!你那些法术,又老又没用,油滑透顶,对年轻人来说根本没用!”撒舍深深吸了一股气,高高地扬起下巴,“那么好吧,尊贵的法师,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杀了我,动手吧!”
    皇庭法师离迈塔难以置信地瞅着撒舍,抬起手,毫不留情地说:“那么,受死吧!我保证动作很快,不会用太久的!”
    一支三叉魔枪刺向她的胸口。撒舍眼珠往上翻,牙齿紧咬着下唇,站着一动不动。魔法褪去,她忍不住晃了晃。
    离迈塔仔细地打量着她。这么多年,老巫婆身上包着一层又一层的裹尸布和臭魔法,一下子弄不死她,可不该算成他的错。要是她的守护术让她活得太久,那就活该她受这份罪!
    撒舍低下头,闭着眼睛,喘气声显得格外沉重。鲜血从她紧闭的双眼中淌下,一滴一滴落到脚下粉碎的岩石缝隙里。离迈塔鼻孔翕合,有些厌恶地注视着眼前的“老人”。她想让自己死得像个英雄?那他可不能让她得逞,得下重手了。
    第二道处决之法是一道纯能量尖刺,能活活把她化成骨灰。可当法术一褪,他仍然看见撒舍站立不倒。大石块被魔法烧成了油,紧密而整齐地形成了一道圆环,她脚踝以下已经全是焦黑的碎石,一头秀发也被烧光了。但她仍然站着,仍然在发抖。
    活见鬼!她跟那个人类做过什么邪恶的交易啊!离迈塔一怒之下,唤出饿蛆术。撒舍以前不准他用这道污秽的法术,可如今还有什么能比她更污秽?
    蛆虫慢慢凝结成形,缠绕在她的胳膊上,很快弹上她的小腹,接着在那破裂烧黑的躯体上往里钻洞。离迈塔叹了一口气,希望蛆虫能尽快了断撒舍,别再浪费时间。那人类到底被干掉没有,他还觉得有些不踏实,得赶快去确认一番。之后还要在黄昏之前赶回皇庭,公开抨击大统领的政策。但他居然在这里就给耽搁了!他活活困在合二为一的防护里,对手不死,自己也脱不了身。
    真可惜,真可惜。她以前是个还算不错的导师,只是有点过于严厉。还记得从前的那些热天午后,大家一起去偷蜂蜜,摘浆果,掏鸟蛋,那是多么快活的日子!可撒舍总是不准干这,不准干那。唉,她怎会堕落至此?当然,她这么老了,恢复青春对她来说毫无疑问是个巨大的诱惑。但跟人类交合,实在罪无可赦。如果她真想这么干,干嘛不偷偷离开科曼多?为什么竟会想毁掉这辉煌的城市?为什么?为什么——蛆虫即将完成任务。它还没空碰撒舍的四肢和头部,光在她身体中央大吃大喝。她的躯干已经变得千疮百孔,连一块完整的皮肤也找不出来,只剩下一个又一个露出骨头的血窟窿。可她怎么还能站着不倒?
    离迈塔皱起眉头,朝撒舍放出一道小力球。通常它只是被用来打打野兔,吓唬吓唬伐木工。可她残缺不全的身体还是站着一动不动。离迈塔发现自己没剩几个合用的战斗法术了。他耸耸肩,捡起地上的法杖,狠命地朝她射了一阵翠绿魔光,直到法杖的能量全部耗净,发出咯拉咯拉地乱响,他才意犹未尽地停止施法。
    皇庭大法师掂着没用的法杖,额头紧蹙。今天他随身带了许多法术,而现在几乎一个不剩。真是损失惨重,损失惨重……
    撒舍被魔法蹂躏的身体却还是顽强十足地立着。她一定还活着。所以最好还是别去用手碰她,哪怕拿上匕首也不合算。老巫婆的诡计可多了。最好还是把她毁于无形。离迈塔弹了个响指,念了一句咒,手里突然多出了一根又长又黑的棍子,棍身上刻着许多银色的古老文字。他用手轻轻拍打,慢慢地唤醒它,啊哈,力量的滋味真是香甜极了!很快它就会把面前静止不动的对手湮灭在炽热的光波死海之中!
    不到半刻,棍子突然变得悄无声息。他大惑不解,便想用法力激发它,可发现它居然已经死掉了——就像树林里的枯木,就那么突然地死掉了!离迈塔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气恼地把棍子扔到一边,又唤来一根粗棒。如果这个也失败了,那他还有两根法杖可用。兴许是魔防克星弄得这些宝贝都失效了。他心神不宁地匆匆召唤了粗棒之中专用于耗竭精血的生命吸吮术。
    他眼前的身体立刻变成了一副破破烂烂的臭皮囊,皮肤发灰腐烂,散发出一股恶臭。可老巫婆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离迈塔盛怒难当,大喝一声,挥手招出一根法杖,再挥手又招出另一根法杖,正待双杖齐发,却听见它们传来沙哑的咝咝声,冒出一阵烟报废了。他嘴里尝到一丝苦涩的厄运预兆,因为撒舍还是站着。
    她碎裂的脑袋歪垂在断颈上,一双黑乎乎血淋淋的眼睛张开,仿佛是两池深不见底的火海。她被打得稀烂的下巴蠕动了好一会,皱巴巴的嘴嘎嘎地说,“小离,你怎么还没弄完呀?”
    “圣柯瑞隆神救我!”法师大叫起来,恐怖感冷彻肌肤,他想从她身边赶快逃开。撒舍好像朝他走了过来!是的,是的,诸神在上呀,她真的朝他走了过来!
    断肢烂肉蹒跚地向前挪着脚步,从乱石堆里爬出来,动作笨拙地站上石板地面。离迈塔忍不住吓得腾腾倒退不迭,惊声尖叫:“你!你!别靠近我!”
    “小离,我不想这么做的。”那残缺不全的肢体忧伤地说,笨重难看地走过来。“这是你的选择,你向我开战,你对我用了那些残忍的法术,小离。”
    “别叫我的名字,你这个又黑又臭的巫婆子!”皇庭法师几乎忍不住嚎啕起来,用哆哆嗦嗦的手指捏出了最后一道魔法器具。那是一条漂亮的链子,上面有一个指环。他一边发抖,一边把指环戴上一只手指。那只手指即刻拉长,变得尖利有如一根铁钩,然后变粗加大。“你可别怪我,”他尖声叫道,“你帮助精灵的敌人,科曼多必须处死你!”
    指环闪烁,一道黑死之光射了出去。
    残破的身体停了下来,忍受着又一次暴力袭击,瑟瑟发抖。离迈塔癫狂地笑起来,警惕大为放松。不错!不错!那臭东西终于被了断了!她终于倒下了!
    破烂的肉渣喷进他的肩膀,从他身上滑下来,还用它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他一下。
    魔防克星汹涌澎湃,力波穿过奥露雯耶娅。依斯特妲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和窟窿,有一刻,她克制不住地感到一阵强烈的呕吐感。
    接着,清晨的阳光刺破迷雾,所有的一切痛楚全都消失。她跪在瓦砾堆里,身体完整如初,而离迈塔则像团肉酱一样倒下,先前发出的魔法同时侵袭到他身上,就像一大桶滚烫的油泼出来,把他融化成一滩模糊不清的人浆。
    她痛恨这道法术。它太过残忍,就像很久以前发明它的古法师一样,毫无人性,甚至比霍亘达的魔防克星还要坏。而且,这道法术也类似一种残酷的自我虐待,使用它的人,必须要忍受每一轮攻击所带来的痛苦。而离迈塔,他如此热情地想要杀掉她,摧毁她,他放出的法术,其痛苦足以让大多数法师熬不到最后关头就神经崩溃。但,她不会。这个老迈的撒舍绝不会崩溃。
    她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堆冒烟的碎骨,忍不住失声痛哭。泪水落进渐熄的火堆,发出微弱的咝声。而那,就是离迈塔最后剩下的痕迹。
    *****“该死的柯瑞隆神,活见鬼,天上还可以下大树!” 戈琅。戈顿费抱怨着,往回一跳,飞快地把披风举起,遮在头上。大树从天而降,倒载下来,声音震耳欲聋。它砸落在地上,向四面八方地溅起无数泥点。
    “这附近肯定有人在进行魔法决斗,” 安森塔双眼望天,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赶快离开这里比较好。你的那些钱,等会再回来拿吧。”
    “等会?” 戈琅呻吟着说,“拜托,我又不是不知道那些该死的臭法师,他们决斗完之前,一定会把那座山都给劈开,我的珠宝岂非每个过路的小鬼都看得见了?要么,他们会用那座山把我的藏宝地给填了,叫我挖一辈子也挖不出来!”两人说着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很快又传来一声巨响,安森塔。恩洛萨回头一看,只见悬崖上掉下好大一块巨石,从裂开的岩层轰然落地。“老天,戈琅,我总算明白了。你是对的,他们真是想把这里给埋了!”
    他赶忙加快脚步,追上前面身穿黑色皮衣的精灵。黑衣精灵戈琅身上已经满是落下的灰土,他在脑子里搜罗出各种恶语毒言,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个懦夫,你可不会那么幸运,每次都能躲过我的魔法!” 迪慕萨。叶凯恩骂着伊尔明斯特。精灵的防护斗篷和人类的魔法盾交错在一起,火星四射。又一道古精灵魔法扑了个空,化作一阵青烟。
    两人直面相对。身周的魔法护盾彼此压迫。精灵不断放法,一个接一个法术在伊尔身边炸开,但他却不作声色,只安详一笑。
    迪慕萨很快发现,两人贴得越近,彼此的防护一旦接触,他放出的魔法反弹回来,给自己冲击力就越小。这虽有些不可思议,但如此一来,他的防护就不那么容易被破坏。迪慕萨猜测这一定是因为他的魔法等级较高之故。所以他肯定能解决掉这个愚蠢的人。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从悬崖边上掉下去。阿森兰特的巫师看起来已经跑得有点累了。那好,就在此一举消灭他吧。
    迪慕萨又朝伊尔放了一道法。这次它从伊尔身边擦了过去,既没碰着人类,也没碰上那个人类的魔法盾。迪慕萨于是转而希望它能在对手身后撕开岩石,让溅起的碎石干扰伊尔闪躲的步伐。可它只是在岩石上喝醉酒般晃了晃,在悬崖尖角上轻轻蹭过,就掉了下去。
    伊尔反复打量着眼前不太够格的对手。猫捉老鼠的游戏玩得够久了。如果说,这个迪慕萨。叶凯恩当真这么想尝尝死亡的滋味,那不妨成全他。魔法盾把伊尔裹得紧紧的,他谨慎地布下一道精准的法术,接着用唤出自己的魔法视线,耐心地等待恰当的机会。用人类法术跟精灵作战,有一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对手大多意识不到施法的策略,故此往往会被结果狠狠地吓一大跳。
    伊尔使的法术叫莫汝特扭曲,本来是从哈拉凡温柔转还上加以改进而来,施法者可以把对手放出的法术变成另一种攻击,再逐一还施于本人。迪慕萨一心想置讨厌的人类于死地,他跟对手站得更近,根本没留心他放出的法术从一开始就没起作用,因此反弹力自然弱。
    迪慕萨的举动,愈发证明自己实在相当愚蠢,他放了一道伊尔从没见过的法术。伊尔头上形成一小团酸雾,很快就降下了强酸水。
    伊尔的护盾发出痛苦地挣扎声,滚动着,收缩着,情形甚是壮观。迪慕萨看着战果,却没有发觉酸雨其实静静地扭成了驱散的浪涌,无声地抓着他自己的斗篷。
    他心头怒意极盛,见对手还手无力,自然以为伊尔这次终于被逼入绝路,转手便又挥了一道魔法。这次伊尔脸上现出惊恐的表情,不过只是为了不让迪慕萨注意到他放出的能量,又一次在自己身后凝成一道无声的力波。精灵果然上了当。
    迪慕萨欣喜若狂地挥舞双手,用爆裂之须狠狠地抽打伊尔。伊尔一阵眩晕,显出极痛苦的表情。实际上这法术只是在他的护盾外帮他抓痒痒。而迪慕萨可没那么幸运了,他身后的魔力已经把他的防护斗篷的力场吞噬殆尽。
    伊尔用魔法视线看得分明,精灵身上包裹的防护,方才还坚硬得无法攻克,现在却只剩下几缕闪烁不定的微光。“迪慕萨!”伊尔喝了一声,“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在我们尚未真正有所伤亡之前,能不能就此罢手,和平地休战?”
    “和平?当然,当然,”精灵残忍地笑道,“等你死后,我保证这里恢复全然的和平!”
    他用纤细的手指不停比划,力量摇曳,呼呼作响,但只看得见力场的外缘。伊尔没见过这种招法,不过它似乎和人类法师召唤的力墙术非常类似。
    这番仔细地观察,却被迪慕萨暗自嘲笑,他沾沾自喜地抬起头,力场最后形成了一把看不见的剑,悬浮在两人面前,剑尖直指伊尔明斯特。“尝尝这道无法还击的法术!”精灵得意向前靠近,“我们叫它‘死亡之剑’,而且它只杀野兽,对精灵族人一点伤害也没有!” 他快活地打个响指,剑飕地扑出去,精灵贵族放肆的笑声也同时响了起来。
    两人的距离只有几步之遥。但伊尔这时已经想好要把这把无形之剑换成什么法术了。要是迪慕萨够聪明,他本该用手紧握住剑柄,朝伊尔砍杀过来,才不会留给对手足够的考虑时间。
    ——可要是他迪慕萨够聪明,他就根本不会和伊尔在此地决斗了。
    伊尔把剑变成了另外一道法力,朝迪慕萨扔回去。它狠狠地击中了精灵,迪慕萨的笑声嘎然而止。防魔斗篷在这一击之下,虽然还是在卖力地想要保护自己的主人,却碎成了无数小光点,漂浮在半空中。同时,法术把精灵也举了起来,他惊惶失措地蹬着脚,压根踩不到地面。
    此时,伊尔明斯特的法术完全发挥作用,精灵全身僵硬,他的手呈爪状,抵在胸前;他的双腿僵直,靴子尖倒垂在地面上。瘫痪术已经把他控制住了,他全身上下能动弹的地方只剩下一对眼睛珠,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无助地转动,最后瞪在人类法师身上。
    也许,也不是那么无助吧?迪慕萨也能像伊尔那样,单用意旨力就能召唤魔法。一瞬间,伊尔看到精灵的眼睛里,恐惧一扫而光,剩下的是狂怒,突又变做了诡诈。
    *****迪慕萨很久没这么害怕过。恐惧在他嘴里,就像硬梆梆的生铁块,心也止不住狂乱地跳动。一个臭人类,竟然把他逼到如此窘迫的境地!他兴许会死在这里,死在这片精灵国未曾开垦的荒山野岭,尸首躺在岩石上,被寒风吹得变成一块干肉!不,不,镇定……镇定。叶凯恩家的传人,不会这么惨死的。他还有一道魔法,比刚才的魔剑更隐秘,更骇人,它的效果,任何人类也绝对无法预料。方才两人护甲对碰,既然自己的斗篷已经坏了,那人类的防护肯定也好不了多少。对呀,这就是刚才伊尔明斯特请求休战的原因!哈!现在这个人类一定以为他没法还手,正想掏出匕首,捡起石头来砸死自己咧。好吧,赶快放出这道魔法,阻止这个蠢人的暴行吧!
    “招骨术”是几个世纪前,叶凯恩七世(是七世还是八世来着?叶凯恩总是记不得家族老辈份的历史)拿破雷理温发明的,原本用在打猎场上,减轻巨鹿的体重,方便地让人抗回家当晚餐。它能为施法者召唤出对手的所有骨骼,也就是自动把对手的身体撕个粉碎。一旦碰上这道法术,没人能够生还。先前迪慕萨还愁没地方用这道法术,此刻正好拿来试试。一大堆人类血淋淋的骨头,哈!
    他用眼睛大笑着,使出招骨术。伊尔明斯特,受死吧,我要你的骨头!
    迪慕萨正自顾着得意,突觉全身上下痛彻骨髓。整个世界变成一片黑暗,他再也看不见自己身上的血,有如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这情形是何等壮丽璀璨。
    费伦大陆的世界,从此远离了这个迪慕萨。叶凯恩。
    *****血汩汩地冒出来,伊尔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令人毛骨悚然的血块四处喷溅,他只好举起自己的防护盾,遮挡着喷过来的骨头、筋肉和内脏。这些恶心东西飞过他身旁,坠下高高的悬崖。
    阿森兰特的王子最后看了一眼,血淋淋的无头躯体还悬在半空。他抱歉地摇摇脑袋,念下返回咒,准备回到鬼堡去。但愿撒舍还在打盹,根本不知道他出去过。伊尔可不想毫无必要地用这种东西恶心她。
    *****第二堆尖利的岩石从上空翻滚下来,戈琅和安森塔好不容易才狼狈地躲开。
    “戈琅,” 安森塔下了好大决心,毅然开口道:“我知道你担心你的宝藏。诸神在上,现在大半个森林都知道它在哪儿了!但我们等会再过来,好不好?我向你保证,我们等会一定回来!没什么必要……”
    话还没说完,从天而降一大堆血肉模糊的东西,劈头盖脸地浇在他身上。
    黑皮衣戈琅吓得四肢抽搐,掉在安森塔身上的东西反弹起来,撞上戈琅的胸口,掉到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下来。
    戈琅呆呆地瞪着眼前这副“新鲜”的精灵骨架。可很快天上接二连三地又落下好多东西,他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跟安森塔一同昏死过去。
    *****伊尔明斯特走进了黑暗的房间,觉得有点不对劲。撒舍不见了,一个年轻的裸体女精灵正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她身前躺着一堆灰白的骨头。难道他的忘年之浇被人烧掉了?
    年轻的女孩抬起头,脸上挂着泪滴,哭着扑过来,“噢,伊尔明斯特,你终于回来啦!”伊尔匆忙张开手臂,跟她拥抱。诸神在上,快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女孩,就是撒舍!
    “奥露雯耶娅夫人,”他抚着她的秀发和肩膀,抱着她轻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发生了什么?”
    她摇摇头,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等会再说。”
    伊尔轻轻地晃着她,说着一些宽慰的话。良久,她慢慢止住了哭泣,说道:“伊尔明斯特,请原谅我。可我真的太累了。但此刻是我毕生中第一次,感到科曼多正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奥露雯耶娅抬起她年轻的脸庞,看着伊尔。哦,她的双眼还是那样忧伤,那样的阅历丰富,那样的睿智过人。伊尔正在寻思,她却低声说:“是的,你一定能帮上忙。——只有闯到那危险之中去。哦,我知道我无权要求你这样做,风险实在太大了。”
    “告诉我是什么事,”伊尔道,“我猜蜜斯特拉让我来到此地,就是为了让我置身危险之中,以受磨练。”
    撒舍想做出笑的样子,嘴存嗫嚅了好一会,“也许你是对的。你走之后,我已经见过蜜斯特拉,”伊尔正要问话,她却提前抬起手来,“你一定得活着回来,这样你才有机会听到这个故事。我现在的体力,只够施展一次移形术了。”
    伊尔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把我传到某个人面前,再让我把他带回这里?”
    撒舍点点头,“大统领今晚要参加一场狂欢节,会上有人想要行刺他。”
    “那你施法吧,”伊尔坚定地说,“虽然我刚才用了不少法术,可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是吗?”她不敢相信地摇摇头,眼泪又流出来,“伊尔,您……实在是太可敬……”
    她从伊尔的膝盖上一跃而起,很快穿过大厅。伊尔这才有机会打量四周,屋里一片混乱,地上掉了几根法杖,甚至还有一根大木棍。撒舍弯腰捡起一根递给他。
    “带上这个,”她吩咐说,“不过它的能量也剩得不太多了。你拿着它,如果有人对你施法,它能原样复制出对方的法术。好好地把握这个用处。还有,它会在意识里告诉你,它还剩余的能量值。”
    伊尔接过法杖,点点头。撒舍用力地抱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的脸颊。“带着我的心愿,还有蜜斯特拉女神的祝福,去吧。”
    伊尔忍不住好奇地眨起眼睛,这到底是发生过什么呀。
    他还在寻思,撒舍已放出移形术,蓝色的薄雾转眼间弥漫在他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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